作者:咚太郎
我想你会问我为什么,你可能会觉得无辜,无助,甚至莫名其妙。
有关这点,我本来有一千个理由、一万件事情可以说。不过可能因为死了太久,一部分我认为糟糕的、恶心的事情都忘得七七八八,最后绞尽脑汁能想起来的,也就以下两件事。
——哦,对了,我死了,不好意思。开头忘记说了,死亡原因迟点说。
第一件事发生在你四岁,我八岁的时候。大概在争论一道数学题吧?不是加法就是减法,就当4+4=?好了。
既然我们会发生争执,那就很明显了,——我们有不同的答案。当时面对幼儿园中班的你,正在上小学二年级的我当然掌握着正确答案。只是你不服气,一定要找大人们当裁判。
那天家里在摆酒席,客人特别多。大家吃得正起劲,你哭着跑出去问,4+4是不是等于10?(就当这个数得了)
划重点:你是哭着跑出去的。
事后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我没哭,所以他们才异口同声地否认掉我的正确答案。不但笑着说出:“4+4肯定等于10嘛,小宝怎么这么聪明啊?比你姐聪明多了”这种连小学二年级生都为之不屑的谎言。
还在背地里死命掐我的胳膊,一边念咒语似的重复说:“你是姐姐,你是姐姐,你是姐姐。”一边逼着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承担错误,以此止住你的眼泪。
但问题的关键真的是眼泪吗?
应该不是吧?
第二件事,可喜可贺,你从小学六年级毕业了,而我荣升重点高中的新生。
我从来不知道为什么老妈喜欢把我排斥在整个家庭之外。她给你们打饭、拿筷子递汤勺,但不给我拿;她为你们洗衣服、刷鞋子,毫无怨言,却要把我的衣服单独拎出来,让我自己洗。
就好像我是小三生的,不在她的照料范围之内,对吧?她不想替我打扫卫生,不想替我收衣服,不愿意让我占到任何便宜,否则就脏了高贵正室的手。
我确实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毕竟智商正常,多少还是能感觉到一点的。
她不喜欢我。
老爸也不太喜欢我。
比起你,几乎所有亲戚都不待见我。
言归正传,让我真正不得不正视这件事的起因,仅仅是因为一顿早饭。
那天,家里没煮粥。我六点钟被一顿河东狮吼叫起来洗衣服,而你跟表弟睡到八点起床。
你说饿了,表弟也饿。
老妈就说给你买早饭。
你们的谈话没有经过我,当然也没有人特地通知我。(我还在勤劳地洗衣服)等我发现老妈出门的时候,下意识想让她给我买一份早饭。以后发现她已经走出去太远,而且没有带手机。
人有的时候是有第六感的。
或者说,有点自知之明吧?
当时我就在想,不会吧,不会吧,应该不至于买份早饭都不带我吧?
结果还真是。
多丰盛一顿早饭啊,有你的,有表弟的,有老爸的,还有老妈她自己的,偏没有我的。
说老实话,我一般不喜欢吵架。
不过遗憾的是,我脾气不是很好,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所以还是吵了。
一开始其实也不算吵。
我问为什么没有我的早饭。
老妈说忘了。
我问为什么忘记我。
老妈说谁知道,忘了就是忘了。
我说家里有这么多人,为什么连客人(表弟)都记得,偏偏忘记的是我?为什么你从来不反思自己,为什么永远这么‘本能’地忘记我,忽略我,而不去正视行为背后的潜意识呢?
——我承认,我当时的语气比较冲。可能做女儿的人,永远都不该嚷嚷着让她的爸妈反思自己。(儿子说不定能行,说不定不行,我不确定。)
然后战争就这么一爆发了。
“你自己没手还是没脚?忘了就忘了,自己去买不行?”
“成天为这点小事斤斤计较,跟你亲弟弟计较,注定是个白眼狼!”
“我真是上辈子作孽才生了你,还指望你给我养老?算了吧!指不定以后怎么狼心狗肺!”
老妈叉着腰骂个没完。
老爸坐在客厅里看报纸,纹丝不动。
你跟表弟像两只鹌鹑垂着头啃包子。
相同的事情我经历挺多的,可只有这个画面,我对它矫情的评价是:做梦梦到,都会哭着醒过来的程度的孤独感。
所以不难想象,为什么我讨厌你吧?
你真的不知道吗?没有感觉吗?
你生来就拥有了我这种人,就算拼命去抓、去求,可能永远都求不到的东西啊。
你问是什么东西?
一些大人的关注。
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的正确性。
一些哭也好,笑也好,反应迟钝也好,调皮捣蛋也罢,无论如何都被善待的人生。
还有一些优先权。
一些微妙的尊贵感,安全感。
举例来说,儿子就算尿在老爸身上都是有志气、有挑战精神的象征。
女儿的话,连无意间坐在老爸的衣服上,都被视作一种以下犯上的侮辱。
我就是因为这个讨厌你的。
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积累起来,尽管我清楚,你可能确实是无辜的。但是——潜意识——我做过两个梦。
一次梦到你从山上摔下去,一次梦到你掉进水里。我很确定梦里的我可以救你。然而那个我只往前走了两步,就犹豫着停下了,选择冷漠地看着你死掉。
如果世界上没有你就好了。
如果我没有弟弟就好了。
如此一闪而过的想法就是潜意识。
所以说我根本没有不是一个好姐姐。我自私又恶毒,你真的没必要找我。
至于我的死因,说起来就更简单了,完全就是‘早饭事件’的翻版。
发成绩单前两天,老爸老妈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帮我搬寝室。
我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酷。我没出息,我挺高兴的,坐在寝室里一直等。
等。
等。
等。
然后打电话问他们,为什么还没来。
他们回我,忘记了。
下面就不用我重复对话了吧?
结局就是他们挂断我的电话,直接关机。而我再次失控,突然决定要留在寝室里,直到他们来接我为止。
是我躲过了宿管查寝;
是我对除他们之外的所有人隐瞒了自己的去向;
也是我,热得迷迷糊糊,有过一瞬间想给他们打电话,却又不愿低头认输。
整件事情都是意外。
无论谁问我,谁是罪魁祸首?我都会报出我自己的名字。因为人本来就应该为自己的生命负责,不必牵扯他人。
但你要问我究竟问题出在哪里。
我会说不知道。
我不知道做女儿,女孩,女生,女人到底错在哪里,差在哪里;
我不知道区区一个做女儿到底有没有权利要求爸妈不要重男轻女;
我不知道做女儿是不是在认清真相后就放弃对亲情的渴望,否则落得不好的下场,就等同自取其辱,活该。
我什么都不知道。
事实证明,我也什么都没做好。
得知你在找我的时候,我觉得生气,郁闷,无法理解;
得知你不来见我的时候,我觉得轻松,解放,却又有那么一点点失落。
你看,人就是这么矛盾的生物。
既不屑又梦想;
既讨厌又期待;
我真的讨厌你吗?
你真的有那么惹人讨厌吗?
在濒临消失之前,面对这封告别信,我最后一次问自己,得到的答案是:
我不讨厌你。
我只是讨厌做你的姐姐。
真的,真的,太讨厌了。
所以再见,陈嘉禾。
谢谢你来找我。
也谢谢,你最后没来见我。
落款:一个死人,陈嘉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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