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咚太郎
那一刻,陈嘉禾如遭雷劈。
他是利益既得者。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这一点。
人是复杂的、多面的,他以往就知道这个,但从未如此绝望地亲身体验过。
同样是孩子。为什么爸妈可以倾尽所有为他付出,却连一点应有的同情、怜爱都不给分给姐姐?
同样是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他们背地里大肆诋毁、咒骂,当着他的面却又哭得捶胸顿足,肝肠寸断?
还有他自己,一直默许着偏爱,独享着偏爱,事到如今凭什么将所有责任推卸给爸妈?
陈嘉禾突然糊涂了。
这个世界上,这些人,这些事。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怎么做才是对的,怎样才算是错的呢?
或许应了大家说的,陈嘉盼机灵但乖张,反倒她的弟弟怯懦却固执。
陈嘉禾暂时不清楚应该责怪谁害死姐姐,可这并不妨碍他拒绝用姐姐的死牟利。
他不要房子。
他向爸妈说出这个想法,爸妈不理。
他去找警察,可惜警察不管这类纠纷。
于是他就去找老师、同学,一遍遍解释原委,一遍遍强调陈嘉盼的死无关校方,无需赔偿。
一来二去,爸妈不堪其扰,终于决定领他去看心理医生,进行催眠。
——顺带一提,催眠的提议是小阿姨出的,传说中海外留学归来的著名医生也是小阿姨介绍的。她从中赚了大约两万块介绍费,也就是从陈嘉盼的死亡赔偿里夺走了两万块。
第一次催眠效果最好,大约持续五个月。他们搬了家,身边仅剩的爸妈亲戚都说:你姐有出息,你姐去外国留学。
陈嘉禾信了。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奇怪,为什么姐姐从不跟家里联系?为什么每次问起姐姐的学业、近况,爸妈总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在那之后,有一天,他在老仓库里找到姐姐的日记本,联系到姐姐的闺蜜。
“你好,我是陈嘉盼的弟弟。”他说:“请问你知道我姐在哪个国家留学吗?因为她一直没有给家里打电话,我——”
“你他妈有病吧!什么留学不留学的,拿死人开玩笑,小心你妈坟头被人撬!”
对方气呼呼挂断电话。
夕阳西下,昏黄的光照不进阴暗的后院破房屋。整个世界仿佛一分为二。
陈嘉禾脱力地瘫坐良久,最终用打火机点燃堆放在角落里的旧衣服。
——是的,没错,他想死了。
这种行为不能单单说成赎罪那么单纯,那么神圣。他没有那么纯善,不敢把自己描述得太过美好。
假如他有五分赎罪的心,那么其实剩下来的五分,是浓郁到让人无法继续生活下去的歉疚感,负罪感;是不清楚应该指责谁而产生的逃避心理。
还有一个破碎的、虚伪的家庭,他无法再相信爸妈与亲情,无法承担如此丑恶的真相,因此脆弱地想要以死结束所有纠葛。
结果失败了。
第二次催眠效果相当糟糕,前后不超过半个月。
那天,陈嘉禾自深夜醒来,从柔软的床上坐起来,美丽的幻梦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再次破灭。
他想起了他死去的姐姐,陈嘉盼。
她白皙的肌肤,散发着恶臭的尸体。
她明亮的双眼,像气球一样肿起来的小腿。
想起他自己。
小时候哭着告状的自己。
高高兴兴握住鸡腿的自己。
他也曾把糖果、零食分一半给姐姐,但回头想来,他那时候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分的呢?「把你应得的东西还给你」与「把我的东西分给你、施舍给你」这两种想法之间的差别又有多大呢?
陈嘉禾不敢想下去。
他还是想死。
而且这一次,想起始终不肯放弃赔偿款的爸妈。想起他们近几个月里为了看新房而来回奔波,想起他们讨价还价之后才肯给姐姐买上一块便宜的坟地,一个又丑又小、黑漆漆的骨灰盒……
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卧室。
关上爸妈房间里的窗户。
接着是客厅,卫生间,厨房。
全部关上。
拧开煤气开关,用剪刀划破胶管。
然后他回到房间,回到自己的床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而后慢慢闭上眼睛。
等待结束。
*
一封信到了末尾,剩下最后几句: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已经知道了。
我又失败了。因此又一次经历搬家,催眠,被告知自己从来没有过姐姐。
当我开始做梦的时候,我爸妈应该想过再次送我去催眠。可是就像医生说过的,我已经负担不起更多心理暗示,再这样下去可能会造成真正的精神崩溃。
他们只好一边否定我的‘妄想’,一边勉为其难地忍耐着吧?直到我在你们的帮助下找到证据,第三次找到真相。
于是第四次被催眠。
写到这里,突然发现我的人生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一场循环的噩梦。
我拼命地往外跳。
而他们在拼命地堆砌城墙,想要把我、把他们自己都死死围堵在里面。
我不想,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所以这一次,我要跟他们做个了断。
如果还有机会,希望我还能从你们那里听到一些有关姐姐的消息。
我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可能没有人信,可能说这种话会显得很虚假,但是我确实想告诉她。
她很好。
她的确没有做错过什么。
还有: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她,从以前到现在,一定比她能想到的时间还要长。
而且永远都不会改变。
落款:陈嘉盼糟糕的弟弟,陈嘉禾。
*
!!
信里信息量太大,加上信末陈嘉禾的语气过分决绝。——以社长的话来说,就是:“这么大一个flag你们看到没?但凡搁电视剧或小说里,说这种话的角色必死无疑啊!”
担心他做傻事,大家连忙去他班级找人,之后才被延迟告知休学的事。
“这不是那天送信的学姐吗?”
陈嘉禾的同桌认出姜意眠,表情略带怪异:“学姐,我好奇问问呗,你是不是在信里把嘉禾拒绝得很狠啊?我本来以为是情书呢,没想到他拆开一看,哭那么惨。就真的很撕心裂肺啊,把老师都给吓懵了,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打电话叫家长。他非不让打来着。”
“哭了?”姜意眠稍稍皱眉。
“是啊。” 同桌扯了扯嘴角:“他不还给你回了一封信么?我都劝他别回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嘛,而且都这年代了谁还搞信啊,发邮件都嫌土。可他不听啊,一边哭一边写,看着老惨了。”
“他还有做其他奇怪的事情么?”
“没有吧……顶多那天晚自习放学,我跑完操场回来拖地,以为班上人都走光了,结果一开灯才发现,就他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我感觉有点不对味,就问他是不是真遇到什么事了,还打算请他吃夜宵来着。可他不要啊,他说要回家,然后就背起书包走了。”
同桌只知道这么多,再问也没用。
放学后,诡谈社去了一趟陈家,不料那里狼藉一片。不但墙砖焦黑、满屋难闻的味道,大门上居然还被贴了封条。
怎么回事啊?
余光扫见一个准备上楼的阿姨,社长立马凑上去打探情况。
“你说他妈脸瘫的那个?”
邻居阿姨闻言露出埋汰的表情:“谁知道这家人搞什么鬼哦!这么大人了,出门连个煤气都不关!半夜三更厨房那个炸起来,轰的一下!那个玻璃啊,全碎了,哗啦啦地往楼下掉!还好我们小区晚上都没人走这边的,不然走着走着,玻璃渣掉到眼睛里,哭都没地方哭哦!”
“后来还烧了大半夜呢,也就是那个119来得快,灭得快,不然我们这些隔壁邻居都给他们一家子活活害死!”
说到气愤处,阿姨不禁捂着心口,重重地哼了一声:“听别人说,他们家一知道自己做的孽,怕被抓,赶紧就跑外地去躲着了,所以到今天都没回来!没良心的东西,怎么不烧死他们算了!”
这时,一个大爷停下步伐,乐呵呵地反驳:“你别听人瞎说,我就住他们家楼下。那天晚上十点多,他们楼上吵得厉害的咧。又叫又摔的,一直到凌晨一两点才没了声。我还没睡多久,天没亮,又吵起来了,一下又还给烧上了。他们家都死人了,哪跑得掉咧!”
问死的是谁,大爷说不确定。
一个路过阿姨说,死得好像是那户人家里男的那个,烧得黑漆漆的,皮肉骨都分不清。
然而又一个下来丢垃圾的叔叔说,陈家没死人,全家都在医院住着呢。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话题,不同的说法也就越来越多。
有关煤气爆炸的起因,有说陈家人做非法生意,半夜跑路,故意放火销毁痕迹的;也有说丈夫或者妻子出轨,一个搞得另一个想不开,半夜剪了煤气管、点打火机拖着全家去死的;
有关他们的去向,有人说畏罪潜逃,有人说丧命,还有跳楼、住院、被警察抓走等等版本。
但要问起谁亲眼见了,住哪个医院。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人答得上来。
谣言果然不可信。为了找到确切真相,诡谈社只得操起老本行,自己查。
首先上网回顾当地新闻频道,没花多少功夫就找到标题为‘我市xx小区燃气爆炸事件’的报道。
长度约为三分钟的报道,其中明确提到此次爆炸事件造成一死二伤,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接下来的事项将由某街道派出所及xx记者持续跟进。
接着,他们把远近的医院跑了个遍,只在市三医院收获一点消息:即‘燃气事件’死者为男性。剩下一男一女受害人,一个轻伤,一个情况相当危机,事发当晚送至该医院后,很快办理了转院。
至于其他的、详细的信息,因为此案影响恶劣,派出所发过话,非亲属或办案人员,医院方面不得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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