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咚太郎
老五受不住这套,余光瞥见蒋深抱着人往后门走。
他身侧垂下来的一条手臂,细而纤长,青白又僵硬,一看就没得救。
但为了哄哄小年轻,他故作淡定:“小姑娘吃好睡好,又没什么娘胎病。就你们下来这十来分钟的档儿,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去了?有这劲哭哭嚷嚷的,还不跟我去开车,送医院检查,说不准还来得及!”
“好、好,我开车,我要开车。”
小六手忙脚乱地跑过去。
老五交代一番,审讯室钥匙往其他组员手里一丢,跟着跑。
姜意眠停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
又看着老二、老四带着复杂的表情走进会议室。
到底怎么一回事?
好像没有外伤,房间里窗户上锁。
明明他们就在一楼,离楼梯不远,没看见任何人上楼,也没听到异常动静。
为什么一条生命悄然而逝?
他们一人拉一把椅子坐下,眉心紧皱,满脑子困惑,谁都没有心思搭理对面的季子白。
只有一个派出所的警员推门进来,视线横扫而过,不经意瞧见他就坐在那儿,不大出声,眼角一块淤青,一下一下擦着自己沾了灰的袖口。
慢条斯理地。
隐隐带笑地。
擦着。
一股说不上来的感受袭上心头,警员愣愣走神,被叫了四次都没有反应。
直到姜意眠推他一下,脊背生凉。
他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才啊的一声:“什么?”
“我问你来干什么。”
老四神色肃穆:“你应该知道,这里正在进行审讯,没事不要随便进来。”
……也没见你们在审讯,光打人去了吧?
警员腹诽着,还得把话传到:“那个学生的老师家长赶过来,还有律师,在外面吵着要见他,说什么他从小到大都是三好学生来的。外面电视台抢着播。
“所长说老师就算了,问你们,到底要不要让他阿姨进来。”
老二想也不想:“直系亲属得批准,不是直系不能见;律师要交文件,提申请。人是来自首的,审讯还没完,一切按流程来,过两天再说。”
“可是——”
老四电话响起。
省厅打来的。
他接起,对面说话的人,居然是厅长。
“你们的计划跟行动,省厅已经全部知道了,现在正在开会决定这个事情到底怎么处置。哦,听说你们那边来了一个学生自首,叫季子白是吧?
“他妈妈身体不好,在医院急救室躺着,他阿姨带了不少孩子的奖杯奖状,在外面闹,说我们警察为了结案乱抓人,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这些情况,省厅派去的人在外面都看见了,还有不少记者在说,在拍,估计天一亮,整个省,甚至全国都要看见,对我们的影响非常不好。
“所以审问没有问题的话,早点把无关人员放了。”
“要是确实存在疑点——”
“在掌握确切证据之前,至少让人家亲属进来看看。毕竟没满十八岁,法律上算未成年,不管犯什么案子都得跟监护人交流一下,不然外面要说我们不近人情,办事没有章法,随便栽赃诬陷一个小孩子。明白吗?”
这是厅长。
拥有着省内相关事务处理的最高话语权,他的话,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怀疑或违背。
老四只得应下,放人进来。
“阿季!”
所谓季子白的阿姨一阵风似的经过姜意眠身边,生得年轻貌美,化精致的妆,还披着贵气的羊羔毛大衣,一脸泫然若泣。
紧随其后的是律师,西装革履,打扮同样气派,绝非小镇子能培养出的人才。
“您好,这是我的名片。”
律师稍一点头,递出鎏金镀边的名片,口气公式化:“我是柳女士的律师,季先生的律师还在路上,由我暂代事务。有任何疑问你们可以直接找我沟通,现在,请让我的两位当事人单独相处,可以吗?”
老二上下打量他,表态:“审讯还没结束,这次是情况特殊才让你们进去。我们必须确保你的当事人不会被教唆更改口供,否则你、还有你的当事人,都得按妨害司法罪处理。”
“好的,我了解了。”
律师大步走进审讯室,视线一一扫过房间边角,确认乡下地方没有监控后,带上门离开。
“阿季!”
大约离姜意眠的半米处,柳女士放下镶钻的包,泪水盈盈蹲在他身前:“你怎么样?眼睛怎么这样了,谁打你?他们怎么能打你,呜呜呜,怎么能打你,他们不是警察吗?这样做难道不违法吗?不会坐牢的吗?要是让爸爸知道——”
她欲伸手抚摸,季子白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别碰我。”
“好、好的,我不碰你,对不起。”
柳女士瑟缩一下,抹去眼泪,一边控制不住地抽泣,一边小心翼翼道:“你、你要我做的事情,我都做到了。不光是奖牌、奖状、奖杯,你以前参加比赛的报纸报道,我都留着,做的一本厚厚的剪贴,全部交给记者看了。
“还有学校,学校那边不管老师还是同学,他们、他们现在都觉得,你对那个女孩很喜欢。面子上没有表现出来,可是心里很喜欢,所以听说她被抓,才做出这种傻事,想给她顶罪。”
“阿季,爸爸已经答应不动她了,真的,她会好好的。”
女人双膝碰地,犹如被逼到绝境,走投无路。
她满眼的惊惶与恐惧,苦苦哀求:“不要再闹了,收手吧,好不好?这次爸爸真的很生气,他一定会惩罚我们的,他月底就要过来了。”
“我们回家吧,阿季。外面的事情都处理好了,那个女孩子,我们以后再想办法让她喜欢你,我们以后再找她好不好?”
“求求你,阿季,就当我求求你,不要再惹爸爸生气,不要让他更生气了。”
女人哭得梨花带月,面容憔悴。
清瘦的少年却一动不动坐着,冷眼看着,良久才开口:“你可以回去了。”
“妈妈。”
不冷不热的语气,清晰无比的吐字。
女人本来还想说话,被他这么一叫,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往下掉。
为着这一声,她既欣慰,又畏惧,立刻默默地、乖乖地擦干净脸庞,“那妈妈明天、明天再来看你。”
她摁住喉咙,熟练而迅速地止住哽咽,走出门。
老五、老二不知什么时候被省厅的人叫走,外头换上两个打扮土气的乡下警察,对她流露出惊艳的眼神。
“你们好,我是季白的小姨,这孩子不爱说话,麻烦你们照顾他。”
意识到这两个人更好说话,柳女士含着眼泪,从奢华的小包里掏出两条金项链,一下塞进他们的口袋。
“还有楼上那个小姑娘。”
顾及儿子心心念念的女孩,她又摸出两条钻石链子,不要钱似的塞过去:我们家季白真的、真的很喜欢她,喜欢了好多年,才会分不清轻重,跑过来胡说八道。你们、麻烦你们也好好照顾她,好吗?”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想法是相同的。
人小姑娘突然没了气,送医院去,死活还不知道呢,照顾谁?
不过这真金白钻,不拿白不拿嘛。
他们赶忙笑嘻嘻收下,连声保证,完全可以体谅小年轻这纯纯的爱恋,一定照顾俩小孩好好的。
“谢谢、谢谢你们,谢谢。”
柳女士频频鞠躬,被律师领走。
姜意眠看到俩警察相视一笑,搓着手走进审讯室,对季子白要多客气有多客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光线逐渐明晰,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季子白坐了很久,一直没有人回来审他。
外面的媒体记者不知为什么而沸腾,发出叽叽喳喳的噪音。
对面警员们滋溜滋溜吸着酱油色的炒面,说是早饭,满嘴油光。
一切都令人厌恶。
那么无趣。
他半抬起眼皮,兴致缺缺:“什么时候让我见她?”
“谁?”
“姜意眠。”
啊,楼上那个小姑娘。
两个警察不安地舔一下嘴唇,暗暗交换眼神。
那小姑娘死了。
凌晨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死了,医生连急救室都没让进,说没必要。
传闻专案组那个姓蒋的组长火气上来,当场发疯。
省厅领导赶过去都拦不住,只得喊他一个组下头的所有组员都赶过去压场子。
这不,一直没回来,估摸着还没闹完呢。
他们要说实话吗?
说吧。
反正瞒不过去,更何况,又不是他俩干的。
就是,没错。
两人交流完毕,点点头,清了清嗓子,这才告诉季子白,楼上那小姑娘死了。
“死了?”
“突然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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