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114章

作者:空谷流韵 标签: 穿越重生

  隔壁楼梯几声咚咚轻响,徐好好出现在门口。

  姚欢一愣:“你在?怎地未听见筝声?”

  徐好好笑道:“你不也没开门做买卖?”

  姚欢微赧:“是我们说话声音太大,吵扰到你了?”

  “每日晨间,你这楼下就像文德殿开早朝一般热闹,我和师师,也没嫌吵呐。”

  徐好好踱进来,瞥了一眼虾壳,道:“这就是你说的鳌虾?师师从前的护院,那个王犁刀,和他浑家帮你养着?”

  “嗯,想试试,塘中养虾,田埂种桑,不知有几分收成。”

  “又一个要先花本钱的买卖。姚娘子,从下月起,你的四贯赁钱,不必出了,拿去给王犁刀吧。”

  姚欢住了抹桌子的手。

  徐好好道:“若不是遂宁郡王又给我和师师引荐了几门宗室,送来几个孩子学歌学琴,我们也充不了这样的阔气。师师说,姚娘子你是能做大事的,那王犁刀呢,她更晓得,是个面相憨厚、心思机灵的,保不准,你们捣鼓这些,真的有朝一日成了事,比汴京的猪行鱼行排场还大。你便将我俩的赁钱,记上利息,回头还给我们就成。”

  姚欢没想到,原以为徐好好是个清高、没青,不想出来自己干了小半年,也开始接地气起来。

  徐好好诚然道:“姚娘子,你身上的劲头,教我佩服。说来有意思,我弹了十年的筝,却是你给的那个谱子,越来越让我喜欢。原来丝弦也可那样拨弄,不只是柔宁淡远、流响出疏桐,亦能铿锵有力、一览众山小。我们女子的日子,就和琴谱一般,并非只一种法式。现在想来,当初求慕一位男子而不得他青睐,我竟会心性阴沉古怪这许多年,实在无谓。”

  姚欢道:“莫这般说。曾为一首曲子痴迷得如飞蛾扑火般,不是乐师的错。曾被一个男子攫取住了心神,也不是女子的错。徐娘子,没有什么时日,是白过的,且行且品,就好。”

  徐好好将这话嚼了嚼,心里头未免喟叹。

  这姚娘子和那邵先生都挺奇怪,他们的言谈举止透露出的意味,分明与他们的寻常布衣之身,不太相符,只他二人,倒像能说到一处去。

第203章 口蜜腹剑

  “公子,家主的三郎尚了县主,这一旬,俺家在城中的六处冠戴、金银犀玉店,所售之物,价钱都好商量,算是家主请新老客官,也一同沾沾喜气。”

  金玉首饰坊中,曾纬刚拿起一把半月形的莲蕊图样金梳,掌柜就殷殷地过来招呼宣讲。

  赵宋皇室到了这一代,宗室女子中,许多虽有“县主“的封号,家中情形却已如绿意微薄的朔野,她们也不再仿佛站在云端看人世、高不可攀的仙女了。开封城中一些奢阔的商家,只要肯下血本、出够聘礼,儿子娶回县主,并非难事。

  曾纬好奇地问那掌柜:“听说正月里帽子刘家,也娶了县主,花去十万贯,不知你家这回,花费多少聘礼?”

  掌柜笑道:“也就比帽子刘家,多一倍。”

  “二十万贯?”

  曾纬放下梳子,眼眸一眯,淡淡自嘲道,“家父一年官俸不过四千贯,我家若想迎进一位县主,聘礼攒到新郎两鬓斑白,都不够呐。”

  掌柜这样性子滑过泥鳅、脑子快过闪电的生意人,一听曾纬的话,咂摸到“四千贯”心头惊道,乖乖,原来是不知哪位相爷家的公子,怪不得他不但模样俊逸倜傥,眉梢眼角还隐隐几分贵气。

  掌柜忙拱手道:“公子这般好家世、好人物,区区县主算什么,公子只怕要做驸马哩。”

  曾纬心中嗤一声。谁稀罕做驸马,像王诜那般,仕途尽毁。

  关键是,莫说公主县主的,就算那艳冠后宫的刘贵妃,也未必及得上欢儿的明媚可爱。

  离开竹林街后,曾纬想到姚欢说要自己攒嫁妆,越忖越不是滋味,看着不过申初时分,便踱到相国寺附近,将女子的发簪腕钏,挑几件像样的,回头给她送去,就当作给今日的诘问赔不是。

  且说那掌柜,刚讲完一句“只怕要做驸马”就恨不得抽自己个耳刮子。什么眼神呦,这公子明明是来挑女子的梳篦的,看的还都是年轻女子的款式,自是已有心上人。

  他麻溜儿地打开柜锁,又捧出一件。

  “公子请给这件掌掌眼,凤穿玛瑙的金镶玉半月宝梳,工巧精绝,莫说市肆之中,便到了官家的文思院里,也是顶尖儿的好物。”

  曾纬接过,摩挲参研了一番。

  雅丽又灵动,确实配得上自己心爱的女子。

  曾纬付了定钱出来,迈出铺子,忽地发现自家府里常用的李夫人裁衣坊就在附近,便提步往那处行去,想再给姚欢定两身夏令的裙裳。

  他没有想到,坊里除了李夫人外,还有张尚仪。

  “听说你那侄女,此番又险些丢了性命,竟是一个国子学刚招入新开医科上舍的郎中,带你去救下的?”

  “尚仪在官家身边侍奉,自是比东华门唱给芸芸庶民的榜上所记,知晓得更细更深,怎地还来问我。”

  曾纬一想到姚欢曾在宫里被这女子摆过一刀,心里就膈应。

  偏她今岁在礼部院试上,透过口风给自己,因而曾纬的语气,也不好太生硬,勉强镶了些打趣的味道。

  张尚仪从架上取下一幅料子,向曾纬道:“这是李夫人新进的湖州寺绫,起名雨后晓寒轻,适合你母亲。我记得,当初她教我的第一首词,便是她那阙《好事近》雨后晓寒轻,花外早莺啼歇。愁听隔溪残漏,正一声凄咽……对了,四郎,你也是,好事近了。”

  曾纬眉头乍挑:“尚仪有了贡院那边的消息?”

  张尚仪眼含春色,嘴噙笑意,婉婉低语道:“你在一甲。我在官家那里听来的,错不了。你打起精神,准备殿试吧。”

  曾纬露出又喜又疑的神情:“此番知贡举的,不是蔡承旨蔡学士么?”

  张尚仪收了满脸的慵懒妩媚,正色道:“正因为是蔡京,而不是章惇,你才未被黜落。蔡学士此人,你父亲不知为何,那般瞧不上,其实他比章惇有胸襟。”

  曾纬道:“尚仪,父亲瞧不上蔡京,不仅仅因为他是章惇门下哼哈二将之一,更在于,此人时常首鼠两端。众人皆以为他是变法派、绍述党,实则谁在中枢,他便唯其马首是瞻,见风使舵的本事,满朝文武无出其右,譬如雇役法,当初司马文正公被宣仁太后从洛阳召回时……”

  “四郎,”张尚仪打断他,仍是笑眯眯的,“你这回在贡院试场里头奋笔疾书的时候,难道心中就没有风向的准头么?”

  曾纬一愣。

  张尚仪道:“推己及人,人同此心。蔡学士,不过也是,想在官家跟前谋个位子而已,他哪里真的就是章惇走狗了。你呀,劝劝你阿父,情事上对我这样的女子凉薄些,无妨,宦场上,莫要太执拗,总也要为你和几位阿兄的前程思量思量,可是这个道理?”

  张尚仪说得心平气和,温柔里蕴着交心体己的情绪,又带了若有若无的凄清意味。曾纬觉得,她最近,似乎没有从前与自己见面时,那样出言削刻、语藏讥讽了。

  曾纬点点头,接过张尚仪递过来的一盅樱桃,蘸着蜜酪浆吃了几个。

  张尚仪盯着那红彤彤的樱桃,又道:“殿试策论,不过也还是两桩事,赐土以柔远,然夏夷之祸并未消弭,罢回河之政,然官家分明心有不甘。你且仔细去想想,怎么谋篇布局,要揣摩的是官家的圣意,不是你阿父的心意。莫在金銮殿上犯糊涂,嗯?”

  曾纬抬头,盯着张尚仪,神色滞了须臾,眼中便漾起感激之意来。

  张尚仪与他四目相接,饶是她江湖已老,也不由在刹那间有种为之神夺的晕眩。

  他这双好看的眼睛,的确是像魏夫人的,但那游刃有余间就能制住女子的眼神,分明就是得了他父亲的真传。

  张尚仪目光一闪,又笑言道:“四郎,好事近,好事近,好事从来都成双。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我提前恭喜你。”

  曾纬装傻:“什么洞房花烛夜?”

  张尚仪起身,指指李夫人这二楼阁子的窗外:“你来看。”

  曾纬走过去,顺着张尚仪的手指望去,正能见到自己方才买金玉梳的大铺子。离得本就不远,又居高临下,铺子里的客人站在哪些货物跟前挑选,都能看得分明。

  张尚仪从容道:“让我猜猜,那位宝髻上要插上我们四郎所赠金钗玉梳的,不会是姚娘子吧?”

  曾纬吃惊。

  知晓此事的几个人,除了父亲,与她都无交往,难道是父亲说的?

  张尚仪诚然道:“去岁她到宫里头当差,住在我院子里时,她衣服上的熏香,是你调制的吧?我当初的确要借着她,让刘贵妃能在官家跟前诉个委屈、多得几分怜爱,今后我从刘贵妃处替你家打听点消息,也便宜许多不是?但我,也是猜到你与她或许有情,才更不会让她留在宫里,去做皇后殿中招惹官家的女子。你呀,莫总听你阿父的,对我又要用,又看不上。”

  “没有,我从未轻视过你。”

  曾纬恍然大悟后,斩钉截铁道。

  张尚仪撇嘴:“好了,下去给她选裙衫去吧。”

第204章 下乡考察

  榷货务的王斿王提举,关于胡豆的劄子,虽然已经上给官家,但姚欢估摸着,因这王斿乃曾布的外甥,而三省又是章惇把控的地盘,就算天子赵煦亲自过问,此事也还得在政事堂里扯一阵子皮。

  如今,正是耕牛遍地走的时节,京畿各县的县令、县丞们,也该开始勤政了。

  先去盯盯桑虾套养的事吧。

  毕竟,到了初夏,那上千只二代小龙虾又该性成熟、交尾,若真的再次顺利繁殖,这种几何倍数的增长,哪里还能是王犁刀和胭脂两口子弄块小泥塘可以容得下的体量。

  须打打那些抛荒的系官田产的主意。

  姚欢于是去姨母处叫上美团,来竹林街和小玥儿搭班做早肆,自己简单收拾了个小包袱,在西城门外坐上王犁刀的骡车,下乡考察去。

  一路西行,越过那些盛装打扮、往金明池去踏青的人群后,视野逐渐开阔起来。

  姚欢上回出汴京城,还是被曾纬带来看雪,彼时她坐在车里,被曾纬的情话炙得七荤八素,哪还顾得去看沿途的风物。

  今日瞧来,果然这汴京城的西郊,虽远不如内城厢的东边与南边热闹、坊户密度大,但驻扎了大量禁军营房,建造了不少寺院道观,最关键的是,竟然有看上去已具备相当规模的蔬菜种植和家畜禽类养殖基地。

  “王大哥,那远远的几处田庄,看气派,不似寻常人家打理,是何处?”

  “哦,好教娘子知悉,那是皇家的四园苑,玉津、瑞圣、琼林、宜春,每岁须出产二十八种五谷果蔬,除了粟、稻外,还有韭、笋、瓜、芡、茭笋、菘菜等,都是官家率领宗室祭祀时的荐新物品。”

  “那我们走的这官道近旁的菜畦,是民田吧?”

  “对,都是主户雇了佃户种,每岁也要交租子的,因不出产五谷,就将菜运去城里卖了,折成铜钱来交给县丞。”

  “菜圃的主户们,收益如何?”

  “娘子请想,京城内厢,除却皇城,有十个厢,百二十一个坊,近十万城郭户,每日里要吃多少菜蔬?还没算上那些酒楼饭铺的。听乡里的佃户说,有些大的主户,仅萝卜和菘菜,上完租赋,一岁盈余百贯也不稀奇。”

  姚欢算了算,果然古今差不多啊。以上海郊县崇明岛为例,菜农的户均税后月收入搭在万元这条线上,是起码的。

  果蔬种植业,靠近世界级的大都市,满足巨量人口的刚需,还是有利可图。

  畜禽水产养殖业,道理应也差不多。

  姚欢又问:“再那边,动静恁大,是养猪的?每日南薰门赶进来的猪,原来都是从城西绕过去的?”

  “不光有猪,再行二里地,是养鹌鹑的。不过,养猪养禽的,和开畦种菜的不同,那都是几个世居城西的大姓人家把持,彼此联姻,在城内的猪行、禽行也是占了行首位置的,外人休想分一杯羹。”

  姚欢心中暗赞,这王犁刀大兄弟,自打从红灯区会所的保安队长,变成县高官的聘用制助理后,比体制内的干部成长得还快呐,基层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王犁刀赶车也是个好把式,既稳且快,日头快爬到头顶心时,已抵达县令让他值守的系官荒田边。

  胭脂挺着快要临盆的肚子,手中牵着三四岁的大娃,笑吟吟地迎上来。

  姚欢见她,虽比在王诜家当婢女时黑瘦不少,脸蛋的肌肤也粗糙了,但一脸喜乐满足,看着好像怒放的朔野山花,整个人分明更好看了。

  姚欢发自内心地高兴。

  她上辈子,在现代社会里,就是个没有爹妈可拼的人,全靠自己从尘埃里一点点出苗擢茎,才能稍许活得体面有尊严些。

  她对于王犁刀和胭脂这样身处一个王朝的底层、却努力活着的蚁民,天然地具有亲近感。

  尤其对胭脂,姚欢敬她生就一副花容月貌、却不以资色待价而沽,只一心守着自己所爱的穷小子,就算水里火里地挣扎求生,亦甘之如饴。

  莫道贫贱夫妻百事哀,莫道落叶添薪仰古槐,彼此相携相守,吃上饭的法子总还是能寻到的。

  “姚娘子,让胭脂带你去看虾塘,俺去生灶、炊饭,胭脂月份太大了,弯不下腰去,俺心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