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六月
杨石虎脸上被姐姐抓破几道血痕,气得直咬牙,捂着脸破口大骂:“姐夫早在外面有人了,你只晓得天天逛街、打扮、买东西,什么都不知道。我看你可怜,不忍心告诉你,怕你受不住。你倒好!你还打我!”
万淑敏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杨桃庄脸上:“你这没用的东西,良华在外面找了狐狸精,你去找他打、找他闹啊,欺负你弟弟算什么本事?”
杨桃庄被这一巴掌搧个正着,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呆呆地抬起手捂住发烫的半边脸颊,目光从母亲、弟弟身上掠过,最终落在陆良华那里。
“良华……你!”话没说完,泪水滚落而下。从来没有过的惶恐、痛苦涌上心头,杨桃庄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五万三千六百七十五块?那都不算什么!
陆良华看到桃庄不言不语掉眼泪,惭愧、内疚、怨恨……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冲上来几步,扒开岳母,一把将杨石虎一把抓住:“你莫跑!”
场上一片混乱。
盛子越一直坐在一旁看热闹,见陆高荣淡定从容,一脸的不屑,心知肚明一切都是他的安排。如果不是有他,这十个汉子哪能来得这么巧,哪能准备如此充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一举将杨石虎打回原形,顺便恶心了陆良华一把,这招,够狠!
“咣!呲凌——”一个瓷酒杯被狠狠地砸在地上。
“够了!”一声响亮清脆的声音成功地让人们都安静下来。
陆蕊站了起来,走到地坪中央,一袭红裙灿烂美丽。
她朗声道:“各位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婶婶哥哥,今天是我的升学宴,出了点意外真抱歉,这是我们家的家事,容我们自己来处理好不好?”
蓝背心喊了一句:“什么叫你们家的家事?杨石虎欠钱不还,我们上门来讨债,这可不是家事!到底是陆老板还,还是杨石虎还,怎么还,今天就当着全村人的面说个清楚!”
陆蕊走到父亲面前,眼中怒火燃烧,真是扶不起的阿斗!腰包才鼓了一点点就找小老婆?她轻声道:“爸,你每次让舅舅拿钱,未必没有财务凭证?”
陆良华刚才一下子被打懞了,现在女儿一提醒才发应过来,忙点头:“当然有!我们是正规公司,每次款项支付都是我签字去财务拿钱。”
陆蕊微微一笑,看着杨石虎:“舅舅,欠钱的是建筑公司这话没有错。可是你从财务领了钱却没有发放给农民工,要么是没有交领款清单,要么就是伪造了清单。无论是哪一条,建筑公司都可以起诉你侵吞公款。”
万老太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就抡了过去:“我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舅对你多好啊,你竟然想告你舅坐牢?”
陆蕊手脚灵活,向后一闪,躲了过去,眼神随之变得冰冷。这样的外婆!
杨石虎听陆蕊这一说,慌了神,祈求地看着陆良华:“姐夫,我就是挪用了一下下,你莫告我啊,我不想坐牢!”
陆良华得了女儿的支持,狂躁的心终于平静了一些。
他对杨石虎说:“要么,你把这个钱还上,我既往不究。要么,我先帮你把钱还了,再告你侵吞公款。你选一条路吧。”
杨石虎大声道:“姐夫,你真要这么翻脸不认人吗?我,我还帮你瞒着我姐咧。你要是告我的话,我就把你的丑事都抖落出来!”
陆良华一张脸涨得通红:“我有什么丑事!你莫乱说。”
杨石虎冷冷一笑:“姐夫,都是男人,你也别藏着掖着。以前我陪着你去夜场,不都是我帮你打掩护?要不要我……”
“住口!”陆蕊一把拦住舅舅即将出口的污言秽语。
“舅舅,我劝你还是把话烂在肚子里比较好,毕竟秘密说出来的话,就不值钱了。如果没有我妈这一层关系,你就和我爸一点亲戚都没有,是不是?”
杨石虎立马闭上了嘴。
陆蕊走出凉棚,站在烈日之下,诚恳地对那蓝背心说:“欠钱这事儿,我们家肯定会解决,绝对不会不给。你们放心!只是五万多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凑不齐,给我们一点时间好不好?”
蓝背心看着眼前这个大姑娘行事大方,也放缓了语气,只是态度依然坚决:“既然我们来了,拿不到钱就不会回去。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哪里也不去。你们去银行取钱也好,卖房子卖地也罢,反正我们就等在这里。”
他身后的农家汉子一齐喊:“对!拿不到钱我们不回去!”
陆良华咬着牙,走进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迭钱:“这里有三千七百块,你们先把零头拿去。我还欠你们五万,再来想办法。”
他转头对杨桃庄说:“你那里还有多少?”
杨桃庄听说丈夫出了轨,心里难过纠结得要死,哪里肯拿钱出来?脖子一拧,转过身背对着他:“我没钱!”
陆蕊将刚才奶奶、姑姑、叔叔们给的红包拿了出来,交给父亲:“我这里有一点。”
陆良华打开一看,竟然真都是大红包。徐云英给了五百,其余给的是两百,加在一起有七百五十块钱。
杨家亲戚给的都是几十块,遇到事情把陆良华向前一推。两边一对比,陆良华心中暗自感叹,将钱塞回到陆蕊手里:“算了,这钱你收着,剩下五万我来想办法。”
陆家坪的乡亲们见陆良华接过这付担子,也相信他有能力还钱,陆续告辞。只是走之前都说了几句:“良华啊,发了财也不能做那没良心的人。你是农村人,农民工兄弟信你才为你做事,千万不要欠人家工钱。”
陆良华心中又怒又恨,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杨家那边的亲戚生怕陆良华借钱,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一下子都不见了。杨石虎也想跑,却被陆良华牢牢揪住。
陆良华冷笑道:“五万,出息啊大舅子!你想让我一个人帮你还赌债?”
杨石虎从口袋掏出一百多块钱递过去:“姐夫,我真只有这么多了。我保证以后一定洗心革面,绝对不赌,只求你这次帮我一把。你放心!将来我就是你的狗,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狗?陆良华觉得自己才是那条被人唾弃、无容身之地的狗……
第163章 看热闹3
一场热闹的升学宴, 被讨薪一事闹腾得草草收尾。
陆高荣临走前冲盛子越挤了挤眼睛,盛子越绷着脸没有笑,心中却觉得解气得很。只是有一点遗憾:杨石虎竟然没有被打。
刚刚想到这一点, 就听到杨石虎哀哀呼痛:“姐夫,姐夫,有话好好说!莫动手, 啊啊啊——”
定睛一看, 原来是陆良华没有憋住脾气, 冲杨石虎拳打脚踢起来。这一回,杨桃庄没有拦, 她面色木然地看着这一幕, 眼神有些呆滞。
万老太太想护住儿子,但哪里护得住?陆良华个子高, 这几年虽然养得大腹便便, 但庄稼汉子的力气还在,一把将岳母推开, 劈头盖脸地捶了下去。
杨石虎心虚,不敢还手。抱着脑袋、护着要害任由陆良华发泄,嘴里不断号叫:“轻点轻点,打出人命可不得了。”
万老太太挡不住陆良华, 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捶胸顿足:“可不得了哇~女婿打丈母娘、打小舅子,姑娘连看都不看哪~”
陆高荣经过蓝背心时使了个眼色,冲着万老太太呶了呶嘴。蓝背心心领神会, 立刻一挥手:“兄弟们,把那捣乱的老妖婆赶走,我们也先吃个饭!”
几个人乌拉拉冲上来, 将万老太太从地上托了起来,丢出凉棚。然后随意找了两张桌子,将桌上的残羹剩饭一扫而光。
一边吃一边喊:“好吃!这酒席下了功夫,这么多肉。”还有的挟起其他桌上的扣肉、肉丸、鱼块装进碗里,两个粗瓷大碗相对一扣,再用个网眼尼龙袋子一拎,笑着说:“正好家里没肉,带点回去给孩子们吃。”
万老太太被这么多汉子抬起来往大太阳底下一扔,整个人都蔫了,再不敢说什么,悄悄地进了屋,躲在房里生闷气:没良心的!
没有万老太太打扰,陆良华打了一阵之后也没有力气,颓然坐在长椅之上,满头满脸都是汗,气喘吁吁地骂:“杨石虎,你对得起我吗?”
杨石虎的老婆只晓得在旁边打转转:“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她是个老姑娘,性格憨直,嫁到杨家也才三、四年,一直没生孩子,是个本分人。听说丈夫赌钱输了五万多,吓得六神无主。
陆良华此刻内心无比后悔,为什么要信任这个曾经好赌成性的小舅子。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背对着自己生闷气的杨桃庄,就是因为她天天唠叨只有一个弟弟,所以要好好提携。
再转头看向仍然坐在一边没有离开的母亲、大姐和弟妹,他们个个目光清明、面相从容。只有不走歪门邪道的人,才会有这样一份坦然吧?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陆良华不知道。
“呜呜咆——”远处有警笛声传来,吓得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杨石虎一听这个声音忽然颤抖,抱着自己老婆,将脑袋藏在她怀里,狂叫道:“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陆良华做的是建筑生意,私下里也有些蝇营狗苟的勾当,听到这个声音竟然会在乡下响起,心中一阵急跳:怎么回事?
警车一直开进陆家坪。
三个身穿警服的人一脸严肃地走到摆着酒桌的地坪,看着陆良华:“你就是陆良华,湘省志远建筑公司的法人?”
陆良华眼前阵阵发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是我。”
公安干警亮出工作证,道:“请跟我们走一趟。”
杨桃庄这个时候终于回过神来,踉跄着跑过来,一把拽住陆良华的胳膊,满脸是泪地问:“怎么回事?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蕊也走过来,问道:“请问,到底是什么事?”
一名年长的公安干警道:“海天大厦十八楼阳台坍塌,造成施工作业人员三人死亡,我们要将涉案人员带回调查。”
蓝背心霍地站起,连声问:“是哪个死了?”他左右看了看,“兄弟们,我们村里的人都在这里吧?”
“在这里,都在这里。”
得到这个答复之后,蓝背心放下一点心,指着杨石虎说:“公安同志,这个人叫杨石虎,是志远建筑公司的包工头,他拖欠我们工资,说不定这事和他也有关系,你们把他也带去一起调查吧。”
公安干警听到杨石虎这三个字,交换了一个眼色:“正好,省得我们再跑一趟杨家坪,一起带走!”
“呜呜呜——”刺耳的警笛声渐行渐远,陆家坪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陆良华家里却炸开了锅。
万老太揪住杨桃庄的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嚎叫着让女儿把杨石虎还给她。说这施工出了人命,肯定是一命抵一命,如果杨石虎有个三长两短就让杨桃庄赔命。
这半天的时间里,杨桃庄一颗心像坐过山车,忽上忽下起伏不断。
先是女儿考上京都大学给她长足了脸,摆酒请客满耳朵都是赞美阿谀之词,听着浑身舒泰。
想到去年盛子越高考没半点消息,问起陆家人就只听到一句:在外地读大学。杨桃庄的心里真是美滋滋:盛子越肯定只考上个野鸡大学,陆桂枝羞于说出口。虽说自己和良华没读过什么书,但自家女儿在学历上碾压盛子越,这让她十分开心。
心情正嗨,陆桂枝却轻描淡写来一句:盛子越提前一年高考,考上京都大学,本硕连读。这一闷棍打下来,她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民工讨债、石虎赌博、良华出轨……一口气压得她不知所措,原本以为这已经是人生至暗时刻,却不料还有一个黑洞在等着她。
警车,把良华带走了!
杨桃庄任由母亲揪着自己的衣服领口,疯狂地摇晃着。反正她的脑子已经是一团浆糊,怎么也想不通好好的一个家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
陆蕊不得不站了起来,她将万老太的手强行掰开,大声道:“你扯我妈做什么?工地出了事,工人死了,只要赔偿到位连牢都不用坐,你慌什么!”得益于前世她从电视剧里看来的知识,陆蕊并没有太慌张。
万老太一听不用坐牢,忙松开手,老泪纵横地抓着女儿的手:“那你还等什么?赶紧赔钱啊。”
杨桃庄一脸的凄然:我赔钱?
另一边,徐云英也坐在屋里发呆。
良华是她嫁给陆春林之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得到长辈关爱最多的孩子,不爱读书、有点爱贪小便宜,但徐云英一直相信他是个善良的。
慢慢的,她看不清楚良华了。
先是自己重病之时他坚决要分家,半点没有把母亲的生死放在心上;接着好好的儿子不要,送给陆昌寿换来县城工作;然后是瞒下桂明康的消息、阻止与自己见面,为了获取外汇券、钱和官位,甚至不惜驱赶亲生母亲、殴打外甥女。
桂明康教训过他,陆昌寿让他吃过苦头,但是消沉过一段时间之后陆良华开公司发财致富,陆蕊考上好大学,他又开始颠了。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徐云英长叹一声,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陆春林坐在她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哆嗦着安慰:“云英呐,莫怕,儿孙自有儿孙福咧。”
徐云英转头望向自己的老伴,陆春林后颈的鼓包露在外面,头发苍白、日渐稀疏,这个只知道埋头做篾活的老实人竟然比自己看得更加通透。
她站起身,掸了掸衣角,面上无悲无喜:“是啊,儿大不由娘,管不了啊……我给你们煎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