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六月
掌声再次响起,台下的陆桂枝眼中含着泪水,抓着钱金凤的手,连声道谢:“钱老师,你把她教育得这么好!这么好!我……”
钱金凤微微一笑,笑容里满满都是骄傲:“你不是说了吗?楚楚也是我的孩子,我们两个妈妈一起培养她。”
陆蕊的配乐诗朗诵《我爱之土地》思想深刻、立意高远,让人灵魂为之震撼;盛子楚的戏曲舞蹈《蓝孔雀》舞台表现惊艳、功底扎实,让人耳目为之一新。
评委们都很为难,谁第一,谁第二?
最后没办法,评委组在后台临时召开紧急会议,让陆蕊和盛子楚参加。
两人同时来到后台。四目相对,陆蕊冷笑一声,凑近盛子楚身边,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妖里妖气!”
盛子楚刚刚接受了无数赞美与掌声,内心正是膨胀的时候,陡然听到这一句差评,气得七窍生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伸出手推搡了一下陆蕊的胳膊:“你才妖——”
话未说完,陆蕊借着她那一股推搡之力,向后一倒。
“哐当……咚!”陆蕊撞倒后台的灯柱,摔倒在地。灯泡碎片扎进了她白嫩的胳膊,顿时鲜血涌了出来。
盛子楚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陆蕊摔倒、鲜血流出之时,吓得小脸煞白。几位老师同时跑来,一个抱起陆蕊仔细察看她的伤势,一个严厉地训斥盛子楚:“你怎么能推人?太不像话了!”
“我!我没有……”盛子楚惶然四顾,她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虽无心如此,但是她的确推了陆蕊一把。
“曹老师快来,送她到医院去!”体育老师接过陆蕊就往外面奔,陆蕊软绵绵躺在他手臂之中,左手胳膊上鲜血一滴一滴地向下滚落,看着可怜至极。
接触到盛子楚惶然的目光,陆蕊眨了眨眼睛,用嘴唇说了两个字:
“笨——蛋!”
盛子楚瞪大了眼睛,第一次感受到人心险恶,呆呆地站在原地,一颗心急剧地跳动,喉咙开始发干,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应该做什么。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好好的儿童节表演,竟然会有人为了争第一出手伤害同学,这这这……
陆桂枝、盛同裕被请了进去,校长亲自和他们谈话:“盛子楚推倒陆蕊,现在陆蕊同学胳膊被碎片划伤,已经送往医院。盛子楚同学出手伤人,会演第一名的资格被取消,学校也会给她记过处分。”
盛同裕嘴唇有些哆嗦,央求道:“向校长,很抱歉我们没有教育好孩子,是我们的错。能不能不要记过?这可是要跟着档案走的啊。”
校长很为难:“可是,陆蕊同学受伤流血,如果我们学校不做出处分,我怕她的家长会……”会埋怨校方处理不公正,会到教育局告状——这些话就不方便说出来了。
陆桂枝慌忙道:“我知道我知道,陆蕊的父亲是我嫡亲的弟弟,我会好好和他沟通,争取他们的谅解,只求校长暂时不要着急处理,我们私下先协调。”
校长叹了一口气:“你们家教育孩子一直是很用心的,盛子越是我们学校的优秀毕业生,盛子楚的文艺天分也很出色,但这一次……事情可大可小,就看你们怎么处理。”
盛同裕紧紧抓着陆桂枝的手,连连点头:“好,我们这就到医院探望受伤的孩子,一定好好道歉,求得她的原谅。”
夫妻俩匆匆赶往医院,一颗心七上八下,怕陆蕊受伤太过严重,怕杨桃庄不依不饶,怕良华追究到底,全然忘记盛子楚还站在后台一动不动。
被遗忘的盛子楚感觉自己像从天堂掉到了地狱,上一秒还人人夸赞,下一秒却个个避之唯恐不及。短短的十几分钟,她仿佛已经化成石雕,任由海风凛冽、海浪汹涌。
寒冷与恐惧将盛子楚牢牢钉在后台的地板之上,直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到来,方才唤醒了她所有的感知。
“姐——”所有的委屈,都化成一声呼喊。
盛子越将妹妹抱入怀中,紧紧地拥抱着这个一直在颤抖的身体,心疼、内疚、自责……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汇成一句:“不怕,有我呢。”
第56章 比赛2
陆良华和杨桃庄快被吓死了。
看着医生有条不紊地处理陆蕊的伤口, 看着他用镊子夹出一片又一片灯泡碎片,然后撒消炎粉、包扎伤口,杨桃庄不住嘴地问:“要不要紧?会不会留疤?”
医生严肃地瞅了她一眼, 对陆良华说:“家属到外面等着,一点小伤,怕什么。”
听到“一点小伤”, 陆良华松了一口气, 将桃庄拖出外科诊室, 坐在走廊长椅上,咬牙骂道:“那盛家的老二真是狠!才七岁就跟头恶狼一样。”
杨桃庄最讨厌这个盛子楚, 当时就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那就是个孽种!将来迟早有一天要砍脑壳的!以前打我们家志远, 她陆桂枝护着,现在又打蕊蕊, 我看她陆桂枝怎么说!必须严惩, 必须处分,我要让她跪在地上道歉!”
陆良华皱了皱眉:“莫说那么难听, 她毕竟是我大姐。”
“我呸!什么大姐!你拿她当大姐,她可没当你是弟弟。来县城这么久她有没有请我们吃过饭、喝过茶?她有没有帮你在领导面前说过好话,有没有帮我们带过孩子送过礼?”
陆良华叹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寄信给桂明康, 说他的孩子已经夭亡, 多少有些愧疚,原本陆桂枝应该从他那里获得更多资源呢。
走廊起点匆匆跑来一男一女,神情惶急地四下张望, 看到长椅之上的陆良华方才吁了一口气,径直朝他走来。
汗水顺着额头向下流淌,碎头发沾在脸颊, 此刻的陆桂枝看着狼狈不堪。她一见到陆良华忙问:“蕊蕊现在怎样?”
陆良华还没来得及开口,杨桃庄已经尖声叫道:“还能怎么样?划了那么大几个口子,流了那么多血,医生取出来的玻璃碎片都有十几片!你家那个老二就是个强盗!先前打弟弟,现在推姐姐,我早就说过你还不管教将来是要当女流氓的!”
杨桃庄的声音尖利高亢,在走廊间引来阵阵回响,一个护士走出来皱眉低声警告:“小点声儿,这是医院。”
陆桂枝听说划了好几条口子、流了不少血,一颗心吓得突突的,她定了定神强笑道:“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楚楚,真的很抱歉。”
陆良华眼里也带着一丝谴责:“大姐,你家老二真的要好好教育,比赛嘛总有输赢,不能为了得第一就把同学推倒,这样的性格……现在不受点教训将来还得了?”
盛同裕一向傲气,但现在为了孩子不得不低头。汗水蒸汽让镜片满是白气,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老向下滑的眼镜,低声说:“良华说得是,对不起。”
杨桃庄阴阳怪气地回一句:“盛老师,您的对不起我可不敢当。两个大学生教育出来的孩子,肯定有文化、懂礼貌,哪里是我乡下人比得上的哟。”
陆桂枝抬手用衣袖抹了把脸上的汗,看了一眼盛同裕,两人四目相对,都觉得此刻没办法为女儿求情,只能等医生出来问清楚情况了再说吧。
盛同裕轻叹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格子手帕,语气里带着一丝心疼:“用手帕擦吧,你夏天总是这么多汗。”
有一种甜蜜与温暖涌上心头,陆桂枝接过手帕擦了擦汗,忽然就不是那么担忧了。实在不行,记过就记过吧,就当给楚楚一个教训。毕业之后这些处分也不会跟进初中,最多就是评三好生、优秀少先队员等荣誉会受影响。
杨桃庄觉得眼前这一幕刺眼得很,冷哼一声:“到底不是自家孩子受伤,你们还有心思擦汗,我都急得心都要烧焦了。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我一定要找校长告状,坚决严惩盛子楚!”
盛同裕张了张嘴,挣扎了半天终于颓然地低下了头。知识分子的清高让他无法再说出乞求的话,的确是自己纵容了盛子楚,这才让她胆大包天酿成大祸。
唉……也罢,认打认罚吧。
没有人怀疑陆蕊自导自演,就连盛子楚都认为是自己失手把陆蕊推倒致伤,抱着盛子越哀哀哭泣:“姐……我错了,我不应该发脾气。表姐受伤流血了,我好害怕,大家都不要我了,我是不是一个坏孩子?”
盛子越了解过程之后,百分百肯定是陆蕊算计的结果。重生女主以伤害自己为代价,顺利拿到第一名,收获一波同情,顺便踩了盛子楚一脚,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撒下一片阴影,三全其美。
她紧紧抱着盛子楚,柔声安慰道:“楚楚是个好孩子,姐姐知道。”
得到了姐姐的肯定,盛子楚内心稍安,她抬起头,眼睛红肿,嘴巴边上的口红糊了一大片,看着像只负伤的小兽。
盛子越弯腰抱起盛子楚,沉声道:“走!姐姐帮你讨公道去。”
七岁的盛子楚有点沉,但盛子越常年练拳身手、气力都优于同年龄的孩子,她将妹妹送到钱金凤手里。
一切发生得太快,安静站在剧院门口等待比赛结果的钱金凤没有收到任何讯息,看到盛子楚满面泪痕、可怜兮兮的模样,吓了一大跳,一把抱住她,焦急地问:“怎么了?”
盛子越冷静地回答:“陆蕊和她争第一,引她出手故意摔倒受伤,我爸妈现在医院道歉,我去看看情况,楚楚就先交给你们照顾一下了。”
钱金凤是经历过背叛与欺骗的人,深知人心险恶,当时便冷了脸:“那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狡诈?”
盛子楚抱着钱金凤的脖子,抽噎着:“师父……刚才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没人理我,我好害怕。”
钱金凤心疼死了,紧紧地抱着盛子楚,贴着她的小脸,嘴里安慰着:“不怕不怕,走,我们先回家,这里的事情交给大人处理。”
她给甘敏学丢了个脸色,甘敏学点点头折回身走向剧院后台。钱金凤抱着盛子楚往文化局的家中走去,感受着她渐渐止住了颤抖,这才安心了一些。
安置好盛子楚,盛子越加快脚步向医院走去。
县人民医院与剧院走路只有七、八分钟,盛子越先到门诊楼一楼的五官科瞄了一眼,看到聂小菊医生正坐在那里看书。
盛子越走进诊室,面色有些凝重,聂小菊抬头看到,心里咯噔了一下,忙问:“越越,怎么了?”
“聂阿姨,我表妹受伤了,正在外科诊室处理,您能不能帮我去找医生打听一下真实的情况?”
聂小菊站起身便往外走:“表妹?是你大舅那个孩子陆蕊吧?”
“是,她说是楚楚推倒的,但是我觉得不是。你把医生带出去,我悄悄问问她。”
聂小菊的眉毛拧成了一条线,有点不赞同地说:“你一个初中生能够问出个什么?这种事情交给大人处理就是了。”
盛子越淡淡一笑:“聂阿姨您放心,我和她关系最好,肯定能问出点东西。”
聂小菊认真地打量了她一下。这个秀丽的小姑娘是她看着长大的,才五岁就知道在父亲晕倒时稳定母亲情绪,聪慧内秀,眼下不过才十二岁就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好,阿姨听你指挥。走!”聂小菊整了整白大褂的衣领,大踏步向前。
五官科在门诊大楼一楼的东头,外科诊室在西头,聂小菊刚走过门厅,就听见陆桂枝低声下气的说话。
“好了,良华,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难看?这次是我们的错,医药费、营养费我们全部承担,明天我带着盛子楚亲自上门道歉。但……升旗仪式上让楚楚念检讨那就算了吧?她才七岁呢。”
杨桃庄的声音嚣张且张扬:“不!必须当众检讨,我这是帮你们着想呢,现在如果不让那丫头接受点教训,将来要无法无天呢。”
陆良华的声音弱的:“大姐,要不就让楚楚随便说两句吧?蕊蕊受伤严重桃庄心疼、气不过……我也没办法啊。”
聂小菊走过去,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地打着招呼:“桂枝,盛老师,你们今天怎么来医院也不找我咧?”
陆桂枝刚才一直在与陆良华夫妻俩沟通,根本没来得及找聂小菊,现在看到她出现,就像遇到救星一样,抓着聂小菊的胳膊:“那个,良华的女儿受伤了……”
聂小菊点点头:“好,我进去看看。”二话不说推开外科治疗室的门,径直而入。盛子越轻巧巧跟在她身后,也走了进去。
“越越?”陆桂枝陡然看到大女儿的身影,愣了愣。杨桃庄和陆良华却没有留意到盛子越,他俩头碰头悄悄商量:营养费应该要多少?
盛同裕和陆桂枝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盛子越也来了医院,那谁在陪着盛子楚?
陆桂枝“啊!”了一声就要往外跑,盛同裕一把扣住她手腕:“放心,越越向来处事周到,她既然能够来这里,还叫来聂小菊,肯定已经安排好了妹妹。”
“哦,对对对。”盛子越一向让人放心,陆桂枝瞬间反应过来,“还有钱老师他们在等着呢,我这一慌神都忘记了。”
外科医生忙乎了一阵,把陆蕊胳膊上的碎片都挟了出来,伤口缠上纱布,正在“叮叮哐哐”收拾医疗器械。
见到有人进来,医生正想喝斥,抬眼看到是熟人,笑了笑,摘下一边口罩的挂绳:“聂医生怎么来了?”
聂小菊向来豪爽,拖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走,给孩子的父母说说情况,免得人担心。”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跟着她一起开了门,治疗室只剩下陆蕊和盛子越。
陆蕊还穿着那件乳白色镶亮片的晚礼服,上面血迹斑斑。她的左边一条胳膊上缠了几处纱布,充满着一股消毒粉、碘酒的味道。
陆蕊看着盛子越,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你是来为妹妹道歉的吗?我不怪她,我知道楚楚不是故意的。”
盛子越缓缓走近,眼睛微眯,微微上扬的眼角因为愤怒带出一丝胭脂色。陆蕊对上她的眼睛,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她刚想呼叫,却被盛子越伸手掩住她的嘴。
盛子越身手快如闪电,左手捂着陆蕊的嘴,制止她喊叫,右手从器皿盒中抄起一本剪子,正比上她喉咙。
喉间冰冷的刺痛感袭来,陆蕊吓得魂飞魄散,她刚想挣扎,就听到耳畔盛子越冰冷的声音:“莫喊,不然我杀了你!”
强烈的危机感让陆蕊双目圆睁,瞳孔放大——盛子越这是疯了?她竟敢杀人!
盛子越冷冷一笑:“我和你说过,莫惹我。听不懂人话?”
陆蕊拼命摇头,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滚落,她现在是真的怕了,后悔莫及。她不该算计盛子楚,她不该为了争第一害自己受伤,她不该惹眼前这个疯子。
盛子越的声音似乎从地狱传来:“胳膊上扎了几片玻璃算什么?我索性成全了你吧。这剪子只要再向下刺入一寸,你的颈动脉就会割破,鲜血飞溅三尺,只需几分钟你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全身冰冷。
重生又如何?你的生命将在这一刻中止。再有梦想又怎样?我未成年杀人罪不至死。你死了,我却还活着。”
陆蕊后脑被按在椅背,整个人坐在椅子上如筛糠般颤抖,强烈的恐惧让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嘴里发出“唔唔……”之音,努力用眼神传递自己绝无恶意,永远不会与她作对。
终于听到门口传来声响,求生欲让陆蕊这一刻突然爆发出来,双手猛地向上,一把挥开盛子越的手。感觉到嘴上一直死死扣住的手掌终于挪开,陆蕊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