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供销社终究是在公社那种乡下地方,他闲来无事总看书,工作认真负责,嘴巴又会来事儿,很受领导喜欢。关键是他以前在黑市上混过,练就一双好眼力,能看出不少“好东西”,供销社门市部的主任跟寄卖店有点说不清的关系,就把他调过来了。
寄卖店是这年代有名的“寻宝处”,有些日子难过的家庭,或者败家子啥的,会拿来一些有点年头的传家宝,只要在里头认识熟人,收到好东西就会第一时间通知,主任安排他来就是来给他看着有没有好东西的。
安然了然,看来还是肥差啊。
遂开玩笑说:“小刘同志眼光好,那你给我推荐几件好东西呗?”
刘工农确认:“你确定想要?”
本来只是开玩笑的,可看他当真,安然也来了兴致,现在在里头买基本就是他们收购价上加一点很少很少的钱,比黑市便宜,关键这里的假货率比黑市低,因为这里的东西都是要经过一个小师傅两个大师傅三双眼睛才能收进来的,收到假货赝品的概率极低极低,可在黑市就不一样了,鱼龙混杂,倒爷的嘴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最关键的是,黑市上的不干净,很容易买到脏物,因为不用实名登记,谁也不知道来卖东西的是不是小偷、强盗或者打砸抢的红卫冰,万一买了脏物以后原苦主找上门来可就有嘴说不清了。更何况要是买到假货,那损失的可是真金白银。
胡文静对这些不感兴趣,也想回家收拾行李,彻底搬家的东西可不少,从今天开始收拾半个月也收不完,她在这边的离职手续已经办妥了,现在就等严厉安那边,顺利的话下个月他们就搬走了。
安然让她先回去收拾东西,自己周末过去帮忙,然后这才跟着刘工农上二楼,四面墙全是柜子,打成无数的古玩格,有门有抽屉,他拉开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格子,掏出随身带的钥匙,小心翼翼打开。里头是一条细细的银色项链,真的很细很精致,但因为是银的,不值多少钱。
安然的注意力集中在项链下方的吊坠上,那里是一块成年人指甲盖大的一块亮粉色的晶莹剔透的东西。
“这可不是玻璃,这个叫钻石,国外很时兴的,也贼拉贵。”刘工农很小心的拿在手里,哈了口气,赞不绝口。
安然当然知道,这不仅是钻石,还是粉钻。天然粉钻是世界上非常稀有的钻石之一,价格最高的钻石,应该是没有之一了。
“但可惜颜色太深太亮了,要是淡粉色就更好看了。”
安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笑呢:粉色越浓越好,浓粉比淡粉保值多了,因为粉钻是一种奇异的自然现象,是分子结构错误形成的颜色,而这一块居然是最最值钱的亮粉,比什么中粉浓粉那可贵多了,五十年后能卖到八九百万一克拉,是一克拉啊!
当然,这一枚至少有二十克拉,只多不少,至于是不是最贵的亮粉她不确定,但至少是浓粉,能卖七百万一克拉吧。
无论是色泽还是切工,或者水滴形的造型,都是最经典的,放一百年也不会过时啊!
安然心头狂跳,漂亮到极致的奢侈品,谁不喜欢呢?那谁港城大富翁送他最宠爱的闺女的礼物不就是一枚二十克拉的粉钻吗?就这还轰动全球呢!
这一刻,安然觉着自己一定要买下来,哪怕是假的,那也假得够美,她快把持不住了!
当然,安然再喜欢那也就只是想想而已,因为她打算把它送给闺女。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这种价值连城的美呢?现在她还小,可以当饰品用,万一哪天家道中落或者她和宋致远有个三长两短,这随便卖了也够买一栋楼的……她的闺女,也该享受一把富家千金的待遇。
不过,前提是这要是真的粉钻,如果不是的话,就当给闺女挂着玩呗。
刘工农看她神色,知道她是看上了,“你要的话就一千块,我九百块收的,听说是当年一个苏联专家为了买酒喝换的,是他祖母的传家宝,从南非来的……”
一千块,这是天价!
安然虽然心动,但她得装出被吓到的样子,“哎哟你吓死我,这不就一块玻璃嘛,你敢卖这么贵你当我傻子啊。”
“姐姐你看清楚,这是粉钻啊,哪是玻璃,你看我划玻璃给你看。”
安然哪舍得让他拿去划玻璃,“哎呀算了算了,我赶时间,你看五百块怎么样?要是卖我就拿走,不卖就算了。”
刘工农直接别她杀价杀到跳脚,“姐姐你是想气死我啊,五百块我卖一半给你吗,我收来的价格都是九百不信你看,登记本上,大师傅和卖的人一起签字画押的不会有假。”
安然拿过本子翻了翻,看陈旧的样子和都快起毛的边,是像那么回事,签字画押确实是齐全的,数额也是对的。
但安然本来就是生意人,对市面上的很多小把戏了然于心,“看本子可不一定准,要是你只买作五百块,但多给他十块二十块,让他配合你做个假账,就为了多卖一点钱呢?到时候账本有两套,一套专门给咱们买家看的,一套你们财务记账的……”
她每说一句,刘工农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尽是无奈,“姐姐你就给我句实话,你是干嘛的呗。”
安然只是笑笑,做假账,这是任何一个时代都有的,虽然是国营店,但为了多赚点钱,多往自己腰包里揣一点,这都是很常见的,只要不是假货,其实多花点钱也能接受,毕竟它现在在华国还是没多少人知道的,识货的不多,相对于它以后的价值,哪怕现在卖两万也算便宜的。
“我跟你说真心话,你让我拿一千块砸在一个不确定真假的东西身上,那是不可能的……不仅我不可能,这世上就没几个这样的冤大头。”
刘工农见她油盐不进,一咬牙,一跺脚,“那这样吧,你给我八百,东西我保证绝对是真的,你买不了吃亏。”他顿了顿说,“你去找人鉴定,谁要说是假的,你把东西还我,我把钱一分不少退你,怎么样?”
“果真?”
“我刘工农你又不是第一次跟我打交道,这话只真不假。”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我有份工作也不容易,把自个儿老本都垫进来了,犯不着跑,至于价格,对外报的就是一千块,不是我一个人决定得了的,这单位啊,水深着呢。”
这几句,倒是有点推心置腹了,安然信。
“那行,八百就八百,我今晚就去找懂化学的人鉴定,你等着哈,要是假的我明儿就来找你麻烦。”
半开玩笑半当真,要是假的她找麻烦不至于,但退钱是必须的,八百块是她一年的工资,她安然可不是冤大头。
于是,就这么说定,安然把东西一包,揣怀里,又以七十五块的价格买下缝纫机,让他给送到家里,顺便再付钱给他。
家庭煮夫宋致远在家忙了一天,心想妻子今天在单位看书复习,分数是不是能涨个十分二十分的?她说家里吵,在单位效率高。谁知他等啊等,等到天都快黑了,他“埋头苦读”的妻子终于回来了,却带着个大家伙,说是买的。
他知道妻子爱做针线活,是个很优秀的裁缝,要是能有台缝纫机的话确实能省不少力,也就没说啥。可等安然掏出项链让她鉴定的时候,宋致远傻眼了:“你没复习?”
安然肯定不能说实话啊,不就换他在家伺候几天怎么了,这东西要是真,她明天还得上寄卖店继续淘宝呢。
宋致远做的是军工材料,对钻石也只是一知半解,听妻子说买作八百块,吓得忙去找萧若玲,一定要让她来看看,假的赶紧退钱去。他的小猫猫一天也只有一角钱零花,买块彩色玻璃居然花了八百,他有意见,而且很大。
结果萧若玲来了,又是用放大镜,又是用试剂,看了又看,看到安然都快没耐心的时候,她居然一脸严肃的来了句:“卖给我吧。”
宋致远一愣,“为什么?”
“我喜欢,我要用它求婚。”
安然&宋致远:“……”大小姐,矜持一点好吗?难道这就是石万磊的魅力吗?
“你先告诉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顶级粉钻,不知道你走的什么狗屎运居然捡到便宜了,现在国际上的价格也不低,你要卖给我的话十倍,八千块怎么样?”
安然吓得咽了口口水,赶紧蹑手蹑脚走到门后,猛地出其不意地拉开门,发现外头没人偷听,这才小声道:“不卖,这是我闺女的。”
第84章 三更合一
“她一小丫头又不求婚, 浪费,你卖给我我的终身幸福就……”话未说完,就见安然已经宝贝似的收好, 揣怀里了。
哼, 这可是她闺女的第一件奢侈品, 想得美。
可送她东西,并不能弥补安然的悔恨和愧疚, 孩子受伤是她害的,要不是她为了救张怡的儿子,不让几个孩子看住他,小野也就不会受伤……母爱都是自私的, 张怡的一百个儿子也比不上小野一根手指头。
不过, 最近听说吕军快不行了, 没死于车祸,也被爹妈折腾来折腾去, 现在已经住进医院抢救熬时间了。小野问过好几次小军哥哥怎么样, 她都只说好, 甚至骗她说他跟着妈妈上省城过好日子去了。
小野还太小,接受不了一个照顾自己, 并且自己磕破头救下的哥哥即将离开人世这样的现实。安然只希望,当某一天她长大能懂得生离死别的时候,能够想起自己曾经是一个多么勇敢的小孩。
***
挂上一个粉色的小项链, 光头小野能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当然, 安然不敢说这是在未来价值一栋楼甚至数懂楼的宝贝,只骗她说这是粉色的玻璃,得来很不容易,需要她好好爱惜, 不能拿出来给别人看,更不能弄丢或者送人,毕竟这是妈妈跟萧阿姨吵架才争来的。
妈妈吵架才争取来的东西,那就是好宝贝。
小姑娘郑重其事保证:“放心叭妈妈,只要小野在一天,这项链就一天不丢。”颇有种剑在人在的气势。
当然,安然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时不时就得突击检查,问一下东西还在吗,有没有乱给别人看之类的……搞得孩子愈发把它当宝贝,枣儿都不知道她脖子上挂着的东西是个啥了。
安然其实挺矛盾的,知道东西宝贵,孩子再保证也难免还是会有风险,可又带着一种补偿心理,觉着自己亏欠女鹅太多,现在就想加倍的对她好,宠她,还有什么是比挂一栋楼房在脖子上更宠的事吗?
一连几天,妻子不是买这就是买那,有几天还抱回几个大花瓶,一堆碗筷碟子啥的,宋致远就是再迟钝也知道,妻子哪是埋头苦读,分明是淘宝乐不思蜀啊。
安然最近是真花了不少钱,淘换来几十样东西,其中有一座榫卯结构的红木双面浮雕屏风,一面是国色天香,一面是年年有余,十分古典,她让人直接送到了胡文静家,祝贺他们去了省城乔迁之喜。
就这么东买西买,给母亲买点,给朋友买点,自家的占大头,居然就花出去三千多块积蓄。
快乐是快乐,趁现在钱还值钱,也不怕有人再来抄家,囤点东西是好事儿,就是花费有点高。
宋致远除了一分不少上交工资奖金,他还有什么办法呢?反正,妻子做啥都是对的,她忽然大手笔囤货,肯定有她的理由。
只是,他也没想到,安然的囤货瘾一直到年后也没过完,就连食品作坊分到的钱也让她全换成了稀奇古怪的旧东西。
“真不考大学了?”宋致远有点气馁的问。
“嗯呐,确定。”安然学着闺女的语气,嗲兮兮抱住他脖子,“宋工是不是嫌弃我不求上进不思进取呀?”
她历来都是小辣椒一样,忽然这么嗲,宋致远不仅不觉得受用,还鸡皮疙瘩和恐惧齐飞:妻子不会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安然看他一脸防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着你老婆太凶了你嫌凶,嗲一点你又是什么表情?”
“我不嫌。”宋致远搂住她,在额头上亲了一口。
安然心里顿时美滋滋的,“这还差不多。”不过,言归正传,她叹口气,指指楼上的书房,“不是我不想考,是没能力考了。”
数学课本她翻过不下一百次,每次刚翻开第一页就头疼,毕竟是五十年前学的知识了,很多符号已经似是而非,符号认识她,她不认识符号。
她找张卫东要过一套一中内部复习资料,自己计着时做了一下,文科类的能做八十分以上,可数学就不行,她做过一套居然只有24分……加了一下,她的总分离大学还远着呢!
人张卫东每科都能九十分以上,问她做了多少分,她尴尬得不行,估计让小野去做,都不仅只有24分。
“对了,后天我要去京市一趟。”
“去干啥?”
宋致远看着天花板,沉吟道:“要召开一场全国范围内的科学大会。”
安然一问时间是3月18号,那就是全国科学大会,被誉为“科学的春天”的大会,也就是在这场大会上,重申“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这一口号,并将之实现在未来的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永远。
去年他们去省城的时候,高书记把宋致远叫书房里聊了四个小时,其实聊的就是这件事。上头很重视,要求各省市都是第一书记抓,光动员大会和广播大会就开了不知道多少场,还在日报上发表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的猜想》,以数学家陈景润的事例号召大家重视科学,重视教育,尊重知识分子。
准确来说,这场大会从三年前就在准备,只是中途波折颇多。
“行吧,那你记得给咱们带点特产回来。”出差公干这么多次,这傻子居然一次也没给她们带过礼物,这话说出来谁信?
不是没钱,安然每次都会多给他点钱,也有点期待的想看看他这次会带点啥回来……结果,每次都是甩着两只空手大爷一样回来。
你还不能跟他生气,一生气他还觉着你阴晴不定。
安然现在算是彻底看开了,跟一头抽一鞭子走一步的驴就别期待惊喜了,要啥直接吩咐就是。
果然,人眼睛都闭上了,立马又睁开问:“要什么特产?”
“我没去过京市我咋知道,你看啥好吃的,好玩的,有意思的呗,闭嘴,不许问我什么有趣。”
宋致远张了张嘴,把话咽回去,在心里把这几句话默背下来,千万别搞砸了。
***
他一走,安然才想起来年前本来说好要给姚老送点年礼的,虽然小猫蛋也没机会上省城受老人家教诲,但该尊师重教就得尊啊。
宋致远这家伙当时不以为然,还说让她想送就送,不想送也没事,姚老不会在意这些。可安然总觉着他太不通人情世故,虽不说要送多好多贵的礼物吧,终究是小猫蛋第一年拜入师门,总得在老师跟前露个脸不是?
安然问了问闺女意见,她想送的都是一些吃的喝的,安然觉着老人家估计不稀罕这些,因为牙口不是很好,很多东西送了也吃不了。
她想了想,就干脆如找刘工农,让他留意着,帮忙给淘一套好点的文房四宝,价格不是问题。
她现在已经是寄卖店的熟客,刘工农听说是急用,当即四处打听,没几天送来一套老朱砂墨的文房四宝,听说是以前阳城市大地主家正房太太准备用来抄经书的,结果还没来得及用就被抄家了。
安然其实也不大懂,但她信刘工农一回,把东西包好,又带上些土特产,这就开着车载着俩孩子上书城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们到的时候正好赶上姚老的几个亲传弟子从全国各地赶来拜年……居然见到了传说中的“小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