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山微雨
纤纤抬起手。
女人的手掌纤巧、腻白柔软,掌心的纹路曲折却不凌乱。肌肤之下,一条红线若隐若现。
那曾是一名赤发少年替她塑肉身之时,藏了私心,用他头发编的姻缘线。
她笑笑,望向另一边。
客厅一角,路守谦刚与认识的朋友交谈几句,回来找妻子。
路太太时不时地望向山水屏风。
路守谦问她:“怎么了?从进门起就心神不定的,眼神飘来飘去,别叫人看笑话。”
路太太愁眉紧锁,“梁老先生在那扇屏风后面,我路过几次,能确定。”
路守谦抬头,“那又怎样?”
“我……”路太太咬了咬嘴唇,犹豫不决,“老公,我还是想叫他算一算。我们的宁宁——”
路守谦叹气,喝一口酒,“不是早就算过吗?”
路太太急道:“梁老先生当初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能找回来还是永远失去?”她问经过的佣人拿一杯香槟,借酒定神,“这么多年,我想不通!”
“想不通就别想。”
“……最后一次。”路太太握着酒杯,又向山水屏风望去,“我不问能不能找回女儿,我只问那孩子现在过的怎么样,是好是坏。”
路守谦深深吸一口气:“老婆。”
路太太看着他。
“如果,我是说如果。”路守谦才说几个字,喉咙干涩,他松一松领带,“如果梁老先生告诉你,那孩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你怎么办?”
路太太的手猛地一颤。
路守谦轻握住她,“别问了。放过自己,珍惜当下。”
路太太不说话。
好在路平平笑嘻嘻地过来了。
他没注意到母亲的异样,一个劲的说:“爸,妈,我朋友都说那个很神的老爷爷来了。你们请他给我算算,圣诞节的哔哩吧啦大金刚盲盒,我应该选哪个号——”
路守谦没好气的截断:“只想着玩!收收心,你也不小了。”
路平平愤愤道:“秦雾抽到不死金刚,当时大家羡慕坏了,全都求他拍照,给我们饱饱眼福。圣诞节怎么也得轮到我走运,爸,你求求老爷爷给我算个号码!”
“胡闹。”路守谦瞪他,一转头,突然愣住,喜色渐渐攀上硬朗的眉眼,“老婆,你看那个道童。”
道童绕过山水屏风出来,先走向万先生,恭敬地递一张请帖,接着又到一名老太太那儿,递出一张请帖,紧接着——便是路洄。
路太太惊喜过望,反握住丈夫,“看来今天真能再次请教他老人家!老公……”
她期待地看他。
路守谦摇头,定定道:“今天不问那件事。”
路太太眼里的光逐渐黯淡。
路洄走过来,对父亲点了点头,“爸,梁老先生只见六个人,我们有一个名额。”
“好!”
路守谦大喜,人过中年,很少如此意气飞扬,“小洄,看到了吗?老天都在帮我们!这叫什么?这叫万事俱备,东风助威!”
路洄笑了笑,“只差梁老先生一句祝福。”
路守谦笑着拍拍他肩膀,“待会儿,问问禄通这两年的运势,问问我的财运——对了,还有你妹妹和温德尔先生的姻缘,也趁这个机会问一句。”
路洄不语,垂眸喝茶。
“虽然没有温德尔先生的生辰八字,但我们有他的出生年月日,梁老先生那等本事,多少能算出他和宁宁是否有缘。”
路守谦仔细盘算着,越想越满意,大有胜券在握的傲气,“如果一切按我们所想的进行,五年、不,三年之后,我的商业版图……”
他转过身,远远望向今晚的寿翁秦老爷子,唇畔笑意微冷。
“咦?坏女人也有。”
路守谦和路洄一同低头,看向开口的男孩。
“梁老先生的请帖,秦雾妈妈手里也拿着一张。”路平平指了指对面,有点紧张,“完了。该不会又被他们抢先一步,问出盲盒的幸运号吧?怎么每次都有他们啊!太不公平!”
路守谦皱眉,相隔偌大的厅堂,遥望那位从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白小姐。
白纤纤手里的确有一张请帖。
她身边的秦雾踮起脚尖想看清楚,她便弯腰,读给他听。
即便穿一身端庄大气的酒红色晚礼服,那女孩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的,远观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气质也如学生,带着些许未经世故的天然的纯真和脆弱。
我见犹怜,天生便招异性怜惜。
路守谦冷笑了声,眼底透出讥讽。
难怪迷的秦家不近女色、洁身自好的少爷昏头转向,五年之后仍不可自拔。
也是这个女孩,一手策划福彩中心丑闻,还教平平回家说大逆不道的混账话。
“原来是她。”路太太收回打量的目光,不冷不热的说,“是个漂亮的女孩。我听说了,秦太太特地请求梁老先生,一定要见一见白小姐。”
她淡笑,摇摇头,“秦太太也是多此一举。白小姐还用算吗?那肯定是母凭子贵、坐享其成的菟丝花命。守谦——”她转身,“我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宁宁认识她,小盛也认识,他们小辈聊两句可以,你就算了。”路守谦云淡风轻,“不要自降身价。”
路太太矜持地微笑,“我糊涂了,你说的对。”
*
钟老太太年过七十还随小辈一起赴宴,秦太太看见她,心中感动,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钟老太太眼睛看不太清,向四周张望,问:“秦措那位对象呢?她来了吗?”
秦太太心里一沉。
白纤纤和秦雾在一起,她当然见过,只当没看见。这样的场合,互相客气才重要。光论私心,她更希望秦雾可以陪在他父亲和曾祖父身边,共同招呼客人。
可秦雾到底还小。
秦太太笑容浅淡,“您说的是白小姐吗?她不是秦措的对象,只是小雾的母亲。”
钟老太太仿佛大梦初醒,“原来如此,我老了,记不清楚。”
秦老爷子不想舟车劳顿去大饭店,便在底楼单独的大型会客厅摆家宴。
酒过三巡,许多人敬过酒,已离席。
年轻人回客厅交谈,小孩子跑去花园看池塘、假山和金鱼。
梁老先生一直不曾露面,好些满心盼着见一见‘仙人’的客人,多少有点失望。
直到道童从客厅过来,请万先生前去与他师父会面。
酒席吃的差不多,众人实在耐不住好奇,纷纷跟出去,想在远处透过屏风,亲眼目睹梁老先生神鬼莫测的能力。
秦老爷子没吃多少,光顾着受人敬酒,受人祝贺。他本就没什么胃口,对寸步不离的秦措说:“走吧,去瞧热闹。”
秦措扶他起身。
秦老爷子瞄了瞄他,“刚才小雾过来吃饭,白小姐不来,她在忙什么?”
秦措也不知道。他平静道:“许是怕生。等客人走了,我带她见您。”
秦老爷子重重哼了声:“我是你亲爷爷,你说句人话,别和你母亲一样,动不动哄我、糊弄我。”
秦措不语。好一会儿,轻声道:“您教育我,她不很高兴。一时意气而已。”
“教育你?几时教育你了?”秦老爷子突然反应过来,并不气恼,反而发笑,“哦,我打你,她不高兴?小丫头好大的气性,倒晓得心疼你。”
客厅里或坐、或站,乌压压的,聚集一群人。
客人做什么的都有,欣赏花草,欣赏字画,彼此交谈。可他们眼角余光都注意着一处——山水屏风。
万先生出来时,忧心忡忡,走几步,仰天长叹:“……果真是命。听君一句话,看破半生缘!”
所有人屏息凝神,心中对梁老先生叹服不已。
十分钟后,钟老太太由两名孙女搀扶着走出来。她脸上带笑,只说了一个字:“好!”
众人不明觉厉。
纤纤站在离山水屏风不远处。前面进去又出来了两个人,下一个该是路洄。
她决定插队。
还没走,身后传来一道男音:“这位小姐——”
她回头,不认识的陌生人。
那位男青年见她独自一人在客厅待了很久,有意攀谈。他一手酒杯,一手果汁,递出果汁给她,“人太多,怪闷的。”
纤纤说:“没空。”
男人不死心,“我是——”
“妈妈!”
他吓一跳。
纤纤也吓到,俯身抱起猝不及防吼一嗓子的儿子,“小雾你吃完了吗?我不是叫你待在你爸身边?妈妈忙,有事。”
秦雾淡定道:“我今天吃的特别快,父、亲——”他咬字重,每说一个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扫向陌生男人,“曾、祖、父,都夸奖我。”
“好好。”纤纤说,“你乖。”
秦雾一字一字道:“谢谢妈妈。”
男人讪讪走开。
纤纤心不在焉,“妈妈找人算账——不,算命。你回去你爸那边,我等会儿就回来。”
秦雾说:“我可以一起去吗?”
纤纤回头,笑了笑,“现在不行。小雾乖,等回家,妈妈给你讲个你从没听过的故事。”
秦雾:“好。”
纤纤走到一半,与秦太太狭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