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邀晓
白秋姝在驻军营里跟一群糙汉子待久了,说起话来难免不讲究。
若是旁的闺阁姑娘,早就红了脸,怨她说话没遮没拦。
岑鲸倒是适应良好,并习惯性用“不记得”来打发白秋姝。
然而今时今日的白秋姝在长公主的教导下,已经不同往日那样好敷衍,她非要岑鲸说个清楚,好分辨燕兰庭对岑鲸到底是不是真心。
岑鲸拗不过她,只好在记忆里翻找,试图从过去的接触中找出一个恰当的时间点,来编造一段虚假的两情相悦。
然而这世上再没有比思想更快的东西,岑鲸翻着翻着,一个不小心翻过界,想起了自己作为岑吞舟与燕兰庭相处的过往。
那时的燕兰庭比现在要“生动”许多。
他会因为理想与现实的冲突而产生迷茫,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找岑吞舟,认认真真请年长他许多的岑吞舟为他指明疑惑。
他也会因为岑吞舟而满脸无奈,好好一个世家小少爷,被迫学会了如何照顾人,当娘的都没他细致辛苦。
岑吞舟记忆里的他,有着少年人的青涩,也有同龄人所没有的安静沉稳。
偶尔发起火来也挺恐怖的,不再喊她“岑先生”,也不再喊她“岑大人”,一声“岑吞舟”劈头盖脸砸下来,咬着牙红着眼眶,一副恨不得咬死她的模样,险些让她那颗早死了八百年的良心诈尸。
从那之后燕兰庭就喜欢在私底下直呼她名讳,非常没大没小。
但要在这里头找一段岑鲸印象最深刻的时候,当要数九年前的上元节。
对,又是上元节,谁让这地方宵禁厉害,也就上元节能解除宵禁,热闹热闹。
那会儿叶临岸已经取得功名,岑吞舟非要带着岑奕、叶临岸,还有刚回京的燕兰庭去看花灯。
四人逛累了就到玉蝶楼吃酒,岑奕跟叶临岸都喝醉了。
燕兰庭好些,他向来克制,不喜欢醉酒的感觉,特地去找小二要水洗了把脸。
回来的时候,岑吞舟正望着月亮发呆,回过神心想燕兰庭怎么还没回,结果转头就发现燕兰庭已经回了,只是楼里楼外都太热闹,嘈杂的声音盖过了燕兰庭推门而入的动静。
当时燕兰庭就站在门口,岑吞舟目力太好,猝不及防撞进燕兰庭那双专注又温柔的眼。
砰地一声,是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也是岑吞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在胸口跳出了不该有的节奏……
许久,微凉的空气中响起岑鲸的声音——
“我真的不记得了。”
白秋姝还以为岑鲸又在敷衍她,正要生气,就见岑鲸脸上扬起一抹浅笑,笑容中没有深陷爱恋该有的甜蜜,带着白秋姝看不懂的坦然与释怀,轻轻地说:“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收回这份不该有的感情,也来不及去想以后。
因为她是岑吞舟,她必须死。
她甚至没想过要去找一线生机,因为在天平另一侧是她的父母和姐姐,一段只有她一人心动的感情,根本就没办法阻拦她完成任务的脚步。
赴死那晚,燕兰庭独自找到她,为她包扎手上的伤口,她不敢说话,怕横生枝节。
燕兰庭也没开口跟她说话,她知道为什么,因为她最后这两年的所作所为足以让很多人对她感到失望,燕兰庭必是其中之一。
只是碍于往日情分,再加上燕兰庭本身就是个克己复礼的人,所以还愿意像以前一样,任劳任怨地照顾她。
后来燕兰庭被叫走,她还有些懊恼,觉得最后一面不该就那么草率地结束。
像是为了让她不留遗憾地死去,燕兰庭走到半路又回了头,她抓住机会抬手挥别,给这段本不必要的感情画上了一个孤零零的句号。
岑鲸认认真真地放下了燕兰庭,哪怕重生以后,她也没有想过争取这段曾经无疾而终的感情。
一是她没力气再向燕兰庭迈出自己的脚步。
二是她舍弃这份悸动在先,选择了父母和姐姐。做选择的时候,她可不知道自己还能重生,所以即便系统之事无法宣之于口,她也没有颜面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欢欢喜喜地跑去找燕兰庭,理所当然地要求对方与她发展什么男女之情。
那样太自私,也太不知所谓了。
第42章 “嗯,我一定会来救你,所……
白秋姝不知道岑鲸想起了什么,以为岑鲸那句“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意思。
她老气横秋地叹:“也行吧,燕先生虽然年纪大,但好在没有家室,总不会让你给他做妾。”
叹完又问:“燕先生什么时候上我们家提亲?”
岑鲸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不知道自己要是说燕兰庭不会娶自己,白秋姝会不会误会燕兰庭是个负心汉,趁下次策论课,把燕兰庭给宰了。
她斟酌再三,还是决定保一保燕兰庭的小命:“迟点再说吧,我还不想那么快定下。”
说着,岑鲸在床上躺下,拉扯好被子,准备睡午觉。
旁人要是听了岑鲸的话,定会觉得难以理解,毕竟燕兰庭是当朝宰相,又还未成亲,出身小门小户的岑鲸要是能嫁过去当正房夫人,简直就是走了大运,赶紧定下才是正经,哪还有往外推的道理。
偏偏听这话的是白秋姝,在她看来岑鲸千好万好,燕兰庭娶不到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岑鲸这么说,她就这么信了。
半个时辰后,走廊外的自鸣钟响起,西苑宿舍楼又热闹起来,学生们开始准备去上下午的课。
庚玄班今天下午是骑射课,白秋姝和岑鲸两人换好便于行动的衣服,刚出宿舍,就遇见了隔壁的叶锦黛。
叶锦黛是从自己宿舍里冲出来的,出来后还把门给关上了,仿佛里面有野兽在追她。
白秋姝听她关门关得震天响,又见她脸色不对,便问她:“你没事吧?”
“啊?”叶锦黛有些恍惚,看了眼岑鲸,才回说:“啊,没事,我……我就是中午没睡好,有些不太舒服。”
岑鲸注意到叶锦黛看她的那一眼,问:“需要帮忙吗?”
因为叶锦黛早前的求助,让她意外发现陵阳县主府上种了阿芙蓉,后又通过叶锦黛购买陵阳县主的角色资料卡,提前得知西耀那边即将遭遇的危机。
这份人情岑鲸记得,所以叶锦黛要是遇上了麻烦,她也希望自己能帮到对方,还了这份人情。
面对岑鲸向她伸出的援手,叶锦黛明显犹豫了片刻,最后她轻吸一口气,嘴唇嚅动正要说话,白秋姝突然发现什么,问:“叶姑娘,你脖子上是被蚊子咬了吗?”
叶锦黛一听,赶紧抬手捂住脖子,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是、是啊,我被蚊子咬了,所以、所以没睡好,上完课回来早些睡就好了,你们不用担心我。”
岑鲸活了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如何猜不到叶锦黛脖子上的红痕可能是什么。
她朝叶锦黛挑了挑眉,叶锦黛的脸又红了几分,连着耳朵也红得像是要滴血。
这下连白秋姝也察觉出了不妥,正要追问,岑鲸牵住她的手,说:“走吧,去上课。”
白秋姝知道岑鲸的意思是让她别问,她一脸迷茫地看了看叶锦黛,又看了看岑鲸,最后还是话地跟着岑鲸走了。
来到中庭校场上课,骑马持弓的白秋姝依旧是校场上最亮眼的那个崽,时不时就有人为她的精彩表现发出阵阵欢呼。
因为太热闹,还常有在明德楼上课的学生透过窗户往下看她。
没法参加剧烈运动的岑鲸则拿着本书在校场边缘散步,准备等身子热起来了,就找个避风的地方坐下看书。
她绕着校场走了一圈半,感到脚步开始变得沉重,便东张西望,寻找适合看书的地方。
长廊下风大,明德楼离得远,树后面虫蚁又太多……
岑鲸看来看去,最后锁定了校场旁存放器械的库房。
库房建立在墩台上,墩台高一米二左右,能坐人,库房本身又能挡风,往边上挪挪还可以晒到太阳,是个看书的好地方。
岑鲸调转脚步朝库房走去,然而没走多远,她就听到了一阵惊呼。
岑鲸顺着惊呼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东苑学生骑着的马突然发狂不受控制,朝她狂奔而来。
周围的人都吓坏了,岑鲸却不感到害怕,她一脸淡定地往边上走了几步,正正好与那匹突然发疯的马擦身而过。
疯马裹挟来的风压倒了地上发黄的草,也扬起了她的衣袍。
待衣袍落下,那马已经越过她跑出老远,岑鲸以为没事了,正要继续往库房走去,却又发现骑在马上的学生一边尖叫,一边挣扎着拉扯缰绳,于是那马扬起前蹄原地打了个转,前蹄落下后疯劲儿不减,并再一次对准了她。
岑鲸停下脚步,没有再躲。
反正——
“阿鲸!!”
白秋姝的嘶吼声逆着风传入岑鲸耳中,她策马疾驰,赶在疯马之前冲向岑鲸,向岑鲸伸出自己的手,一把将岑鲸捞到了自己身后的马背上。
就在岑鲸堪堪坐稳的同一时间,疯马踩过了岑鲸刚才站立的位置。
惊险刺激的一幕让周围来不及反应的学生们发出剧烈的欢呼,就连明德楼那边也有声音遥遥传来,不知道是谁,但可以预见其因扰乱课堂被先生惩罚的下场。
疯马引起的骚乱还未结束,武师傅们联手赶来的书院侍卫,试图将马制服。
岑鲸看没他们什么事了,就对白秋姝说:“去库房。”
她还惦记着到那边看书。
白秋姝听话地载着岑鲸往库房去。
等岑鲸从马上下来,那疯马也已经被制服。
岑鲸坐在墩台上,捶了锤腿,对白秋姝说:“我没事了,你去玩吧。”
白秋姝嘴上“嗯”了一声,人却没走,活像只被触怒的小狼崽,冷着小脸骑着马,在岑鲸面前踱步打转,生怕又从哪冒出一匹疯马,撞向岑鲸。
因为白秋姝肉眼可见的低气压,那些关心岑鲸,想来问问她情况的同窗突然生了怯意,不太敢随意靠近。
岑鲸也不催她离开,径自翻开自己带的书,低头看了起来。
少顷,武师傅过来确认她的情况,见她不仅没受伤,就连心态都比一旁的白秋姝要稳,还有心情看得下书,就没费功夫劝她去医舍。
武师傅走后,岑鲸继续看书,看了几页,见白秋姝还在她面前杵着不肯走,就朝白秋姝招了招手。
白秋姝从马上下来,拉着马儿的缰绳走到岑鲸面前:“吓着了吗?要不要我带你去明德楼那边喝杯热水?”
岑鲸摇头:“我没吓着,倒是你,看起来比我还怕。”
白秋姝抿了抿唇:“方才那马,差点就撞到你了。”
那么危险的情况,她怎么可能不怕。
“不会撞到我的。”岑鲸语气笃定。
白秋姝:“你怎么知道不会?”
岑鲸笑着:“因为你一定会来救我啊。”
白秋姝听了岑鲸的话,没怪岑鲸对她盲目信任,而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一定会来救你,所以你放心。”
岑鲸本想安抚白秋姝,没想到反而得了白秋姝一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