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邀晓
岑鲸没想到岑奕连这个都知道,心里蓦地一慌,想要解释,却听见岑奕说了她想说的话:“你以为我还是恨你,想要杀你,对吗?”
岑鲸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上:“嗯。”
“我没有。”话落,岑奕弯下脊梁,朝她倾身低头,把额头靠在了她单薄瘦弱的肩上。
那些在他心中埋葬了六年的话,终于有机会说出口:“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那日在猎场,我是想要救你。”
岑鲸愣住,突然想起岑奕也曾像白秋姝一样向她保证过——“我肯定会来救你”
岑奕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可当时的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是他杀父仇人的岑吞舟,所以旁人都以为他那一箭是想要岑吞舟的命,他便也不去解释。
岑奕看不到岑鲸错愕的表情,他继续告诉岑鲸:“我也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我恨的,是无法恨你的我自己。我恨我自己没办法像你教我的那样去做对的事情,我恨我自己就想选旁人眼里错的决定,就想一直听你的话,把你当成我唯一的家人。”
岑奕的声音缓缓变轻:“后来我才明白,我不该去选什么狗屁对错,我就该选你……”
岑奕抓紧了岑鲸的手臂,将这六年来的悔恨与绝望尽数宣泄进这一句话中:“我就该选你!”
岑鲸被冲击的回不了神,她心中一片混乱,却还是抬起手,覆上了岑奕的后脑勺。
久违的触碰让岑奕咬紧了牙关才没哭出声,可依然有几滴滚烫的泪落在了岑鲸的衣服上。
岑鲸默默地消化着自己听到的一切,能与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重归于好固然令她无法抗拒,可有些事情,她还是想要说清楚,于是她近乎残忍地提醒岑奕:“阿奕,我杀了你的父亲,这是事实。”
这是岑鲸与岑奕重逢后,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岑鲸无法让自己逃避这段往事,哪怕多年的古代生活早已经把岑鲸浸染成了半个古代人,可她骨子里还依旧留存着在现代生活成长的那二十年,所以偶尔,她还是会展露些许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坚持与过于追求正确的三观。
若是以前的岑奕,此刻一定会为岑鲸的残忍而感到痛苦,可现在的岑奕只会想起沈霖音说他不恨岑吞舟便是不孝的话,扯扯嘴角,抬起头问:“所以你,你们,都觉得我就应该与你反目对吗?”
岑鲸垂眸不语,呼吸轻轻地颤着。
岑奕却发了狠,咬着牙问:“我若说不呢。”
岑鲸抬眸,愣愣地看着岑奕。
诚然,是非对错,总该有个界限。
若岑吞舟没死,岑奕或许还会纠结,因为他是岑吞舟教出来的孩子,岑吞舟不可能不向他灌输正确的是非观,所以他明白按道理来讲,他们之间的感情无论多深,中间永远都隔着他父母的两条人命。
可岑吞舟死了。
他!死!了!
没人知道岑奕的世界也随之崩塌,荒芜的废墟之中早已没有困扰他的是非对错,有的仅仅是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答案——
岑奕深吸一口气,看着岑鲸的眼底不仅蕴着泪光,还有凶狠与无畏,像极了一只伤痕累累却始终不肯低头的野狼,低哑的声音中压抑着令人胆寒的薄凉与凶恶:“我不管什么对或不对,如果你的所作所为是错的,那我跟你一起错下去!!”
第62章 我不同意你和燕兰庭的婚事……
岑鲸看不清岑奕的表情,但岑奕的话,和他话语中所裹挟的情绪让岑鲸愣了许久。
许久后,岑鲸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
岑奕被这一叹叹得心中一颤,他怕岑鲸再说什么他不爱听的,悄悄收了满身的锐气,还擦了擦眼睛,生硬地别开话题,试图把岑鲸带进他所渴望的节奏里:“你别老叹气,我不爱听你叹气。”
这就任性上了,仿佛一切都回到了过去,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改变。
岑鲸触碰到岑奕藏得极深的恐惧,沉默几息后,似无奈似妥协地开了口:“那你……”
岑鲸话没说完,突然听到了响亮的,肚子打鼓的声音。
岑鲸眨了眨眼。
岑奕顺势卖惨,就是语气太硬,卖惨也卖出了一股子强买强卖的蛮横:“我一天没吃东西。”
岑鲸:“……”
岑奕:“你和他们一块吃饭的时候,我就一个人蹲在屋顶上,吹着冷风,饿着肚子。”
岑鲸:“……”
岑奕:“那个叫白秋姝的……”
岑鲸听出岑奕话语中蕴含着“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狗了,所以才不要我”的怀疑,赶紧打断:“外头桌上有点心,先去吃几口,垫垫肚子。”
岑奕不大想让岑鲸离开自己的视线,于是又改口:“其实我也不是特别饿。”
招来岑鲸一声催促:“快去。”
岑奕这才磨磨蹭蹭起了身,绕过屏风去拿桌上的点心。
岑鲸也探出床铺,床边的小几子上放着一壶水和一个杯子,是挽霜按照她的习惯,在她临睡前给她备上的,这会儿水还热乎,岑鲸沏了一杯给岑奕就点心喝。
岑奕端着点心坐回到岑鲸的床边,就着岑鲸给他倒的热水一口一个,吃完了一整碟点心。
岑鲸倚着床柱看他,静谧的氛围让她的神经又舒缓了下来,困意席卷,她撑着眼皮强打起精神问:“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岑奕便把萧卿颜给他看两份功课的事情说了,说得还特别细,跟在燕兰庭面前一句话概括截然不同。
岑鲸听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岑奕:“哥?”
岑鲸开口,却不是应答岑奕,而是抬头,朝烛光无法触及的虚空处唤道:
“晋牧?”
这是驸马的名字。
岑奕听岑鲸唤驸马名讳,神色顿时一凛。
他环视屋内,却因驸马的专业就是隐匿暗杀,怎么也找不到驸马的藏身之处,直到驸马主动从黑暗中走出,岑奕和屋外的暗卫才惊觉屋里居然还有一个人。
暗卫只收到燕兰庭的指令放任岑奕,可没说要放任其他可疑的人靠近岑鲸,于是他们当即就落在了窗外,蓄势待发。
微弱的烛光照不清驸马的面容,使驸马像一片从黑暗中剪下的影子,即便站在他们面前也毫无存在感。
驸马不是第一次潜藏在岑鲸身边,上一次是燕兰庭第一天进书院教书,驸马躲在暗处见到了两人在课室内的“初遇”,也见到了两人之后在广亭的接触。
但因为广亭学生多不好藏匿,他离得远了些,没能听见岑鲸跟燕兰庭说了什么,后来燕兰庭跟岑鲸保持距离,他判断继续跟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就没有再跟,这才没能发现岑鲸就是岑吞舟。
驸马方才听两人相认,因为不了解岑吞舟与岑奕之间的羁绊,他怎么也不懂岑奕为什么能仅凭一份功课上的字迹,以及岑鲸那一声“嗯”就断定岑鲸的身份。
可当内力全无的岑鲸根据岑奕的阐述,马上猜到自己藏在屋内,驸马突然就理解了岑奕——
是岑吞舟没错。
那具孱弱到一捏就死的身躯里,确实藏着一抹他所熟悉的魂魄。
驸马开口,浅淡的声音如他的存在感一样缥缈:“你不该瞒着她。”
这个“她”所指的,自然就是萧卿颜。
岑鲸像是已经习惯了自己身上的马甲怎么捂也捂不住,一脸麻木地向驸马表示:“我明天去找她。”
驸马点点头,当着他们的面走到窗前,翻窗离开。
驸马离去后,岑鲸让岑奕也回去,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
岑奕不想走,可看岑鲸面上满是疲色,他也没敢太任性,就让岑鲸先睡,等她睡着了他再走。
岑鲸也不勉强他,脱了他给自己拿的那件外衣,盖好被子躺下。
情绪起伏太大也耗费力气,岑鲸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岑奕坐在床边,看着岑鲸毫无防备的睡颜,心里那个自岑吞舟死后就变得空落落的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般,变得无比柔软与充实。
和岑鲸不同,岑奕现在精神极了,根本不困。
于是他在岑鲸床边守了一宿,直到天快亮才走。
走前他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好吵醒岑鲸,索性借用了岑鲸这的纸笔,在岑鲸枕边留了一张字条。
另一边,驸马踩着夜色回到公主府,直奔书房去找萧卿颜。
岑奕在岑鲸那待了一天,驸马就跟了一天,萧卿颜也等了一天。
岑奕的反应让萧卿颜非常在意,白天还好,萧卿颜能说服自己先专心把手头上的事务都处理了再想其他的。
可一入夜,纷杂烦乱的思绪犹如附骨之疽,让她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去做别的事情。
她也不为难自己,放下怎么也看不进眼的卷宗,往后靠进椅背,任由自己陷入混乱的泥沼。
数不清的记忆和各种念头在她脑中一一掠过,有的非常清楚,有的特别模糊,模糊到她还没抓住,就已经被别的想法所掩盖。
待到所有一切都归于寂静,她似乎是睡着了,直到耳边同时响起岑吞舟与岑鲸的声音。
一个在树下看她,一个站在白秋姝身后。
他们说:“别怕。”
萧卿颜猛然惊醒,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两个字,可当她试图回忆,却发现两道声音交织纠缠,已然分不清到底谁是谁。
“怎么不回去睡?”正好回来的驸马轻抚她睡得温热的脸颊。
她抬起手臂,驸马顺势弯腰将她抱起,带她回寝屋。
萧卿颜花了一路的时间来摆脱睡醒后的迷糊,待驸马将她放到床上,她已经彻底清醒,并在驸马准备直起身去给她拿毛巾擦手擦脚时,一把抓住了驸马的衣襟。
驸马微微一顿,哄她:“先睡,明天再说,好吗?”
驸马几乎可以猜到,自己要说了岑鲸的身份,萧卿颜必然一夜无眠,。
可萧卿颜却摇了摇头,看向驸马的眼底满是坚持:“先说。”
驸马无法,只好在萧卿颜身边坐下,酝酿措辞把岑鲸的身份告诉她。
可驸马实在不善言辞,找不到委婉些的说法,最后只能放弃,用自己一贯直白的语言道明岑奕如此异常的原因:“岑鲸就是岑吞舟。”
萧卿颜蓦地睁大了眼睛,呆了好半天才发出一个单音:“啊?”
驸马将岑奕暗中观察岑鲸一天,晚上两人相认的过程都跟萧卿颜复述了一遍。
萧卿颜听驸马所说,几乎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特别是驸马说到岑鲸猜出他就藏在暗处后,萧卿颜的头皮一阵酥麻,想象的场景中所出现的不再是那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女,而是身高比她还高半个头,笑起来令人晃眼的漂亮青年。
但是,这怎么可能。
岑吞舟还……活着?
“她……”萧卿颜开口,想问岑吞舟是六年前死的,就算投生转世,如今也应该才六岁吧,然而话音自喉间吐出的刹那,泪水顷刻间溢满了眼眶。
——她还活着。
仅仅这一个可能,足以叫萧卿颜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