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犁
吉孟氏示意端着一摞碗的辛语:“随你大伯娘去吧。”人领回来,不能只好吃好喝地养着。娃儿毕竟还小,得让她懂干活吃饭的理。
这一夜,辛语窝在暖融融的被窝里,睡得尤其踏实,还做了个梦。梦到姑身着一袭大红喜服,漫步上云梯。而她也换上了新衣,捧着一沓金银纸劵跟在姑身后。
睡着笑醒,大概说的就是她。夜半辛语拥被坐在床上,嘴角还有湿意。摸着自己身上细软的里衣,她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远在庄子里的娘,姑很好,爷奶也很好,她会用全部气力把日子过美。
一坐到鸡鸣,赶紧掀被下床。等洪氏进厨房,辛语米都下锅了:“二婶,大锅里有热水。”
才起来,洪氏魂还没醒透,见小丫头干瘦的小手掀起笨重的大锅盖,本能地上前抢过锅盖:“我来我来。你什么时候起的?”
“我醒了就起了。”辛语舀了热水倒盆里:“您洗漱吧,粥一会就好。还要准备什,您吩咐我就行。”
洪氏有点发愣,她的事都被做完了?眨了眨眼睛,木木地把锅盖放回大锅上。不,还有一件事,双眼一亮。脚跟一转走向橱柜,从陶罐中拿出十个鸡蛋,洗洗放大锅里。
辛语见此,又往里面那个灶膛添了两把火。
一连几日,吉安就看着辛语来回抢活干,上到做饭洗衣,下到喂鸡扫牛棚,私下里还建议她娘买几只猪崽回来,不过被拒绝了。
吃得饱,辛语的脸色是一日好过一日。待淤青散尽,她已完全融入了吉家。家里也不再连名带姓地唤她了,而是叫小语。就是吉欣然,让吉安有些看不懂。
辛语的出生,明明白白,只是一身世凄惨的农家娃。她爹坟头上的草都枯几茬了,肯定不会活过来。
怎吉欣然待辛语却异常亲厚?但这亲厚里又含着些道不明的意味,像是有意迎合,迎合之外又想一直霸着人?吉安也想不出别的词来描述了,只清楚吉欣然对辛语别有用心。
“小语,我刚收拾屋子,找着几件袄裙,你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又来了,吉安抬眼瞟了一下窗外,见吉欣然站在西厢三房门口等着,不知该说她什好?
“谢谢欣然姐,不过姑已经给了我好些衣服,足够穿了。”
闻言,吉安眼中滑过笑意。身为《重生欣然锦绣》这本书的女主,吉欣然却拿前世仇人谭灵芷无法。之前她还想大概是那谭灵芷着实厉害,现在却觉谭灵芷未必厉害,但吉欣然心思确实浅。
辛语本就敏感,又才到一个新的环境,身心更是警惕。她这一回又一回地有意接近,已经让辛语生了戒备。近两日,不就开始回避她了。
吉安懂吉欣然的思量,她大概是清楚她爹很快就要中举。中举之后,她就是举人家的小姐,可以用下人了。
吉欣然想要辛语。
走完最后一针,一朵牡丹花就完工了。吉安从针线篓子里拿了小剪子,将线剪断。看来在吉欣然的前生,辛语日后会是个干大事的主。
抬眼望向摆放在桌上的那两本书,额上青筋开始不自觉地跳。书她是不想读,但得益于前生教育,书本上的字,她还是都认识的。
那她要教辛语识字吗?
辛语翻完了地上的苞米,就回了东耳房:“姑,我已经养好了,是不是可以跟你学捏针了?”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
“辛语,你想认字吗?”吉安觉还是问过她后,再做决定。
辛语有些愣神,家里人好像都认识字,连欣欣看到春联上的“吉”都知道指向自己。她也能识字?
吉安瞅她这样,心里有主意了:“那从明日开始,上午你跟着我学捏针,下午我教你认字。”
次日,吉孟氏进东耳房,就见一熟悉的画面。吉安坐在绣架前绣着花,辛语坐一边捏着针在碎布上走。
“娘,”吉安停下走针。
辛语让出凳子,吉孟氏却不坐,掏了一张发黄的纸送到闺女面前:“庄子的红契办下来了。”看了一眼去辛语,接着道,“于管事一家会随主家回去津州府。
吕牙侩给你在霞田村寻了户老实的佃户。那佃户家里劳力多,地少。接了庄子后,每年会交七成五收成给你。说好了,田税你交。”
“这就最好不过了。”吉安双手接了田契,看了眼,难掩激动,上去抱住她娘:“我还在闺中时,庄子的收成就不要进我手了,您跟爹留着。”
闺女都比她高了,吉孟氏笑道:“也没想给你,”拍了拍闺女的背,瞥了一眼绣架,“快三月了,再有几月,你三哥就要去阳安府。你寻思寻思,给他绣个寓意好的物件,让他记你个好。”
“我也正想着这事。”她绣样子都有形了。
未等过清明,汕南河道就开挖了。吉诚每日里都要往县南郊柴河跑,又要看着村里的春种,忙得是团团转。
但这次徭役确比过去要仁道一些,也叫他放心不少。
清明时,吉彦带着黄氏归家。去了县里几十日,黄氏整个人虽没到脱胎换骨,可也是容光焕发。见人知道带笑,回来还给各人备了礼。礼虽不重,但到底叫人心里舒服一些。
晚间西厢三房,黄氏拿了一副小巧的金丁香给女儿戴上:“你奶说,那女娃是捡的?”家里多了个人叫她三婶,她这心里怪闷的。
吉欣然抬手摸着自己略厚的耳垂:“说是这样说,只我想该是买的。大伯有问小语的户籍,被奶冲了一句。”
黄氏脸上不好了,吉家都多少人口了?还买一个回来。让那丫头片子叫她三婶,是想拿她当哪个小辈的童养媳养吗?
没尊没卑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小妹竟还教她识字,也不怕把那丫头的心养大了?
吉欣然见她娘不快,立马扯起嘴角缓和:“小语挺好的,勤快又乖巧。自她来了家里,可是省了大伯娘和二婶不少事。”
“你只看了表面。”黄氏冷声道:“她才来多少时日,就能叫你们一个个的都喜欢上。足见她心思深沉。”轻掀了下眼皮,“你记着,我跟你爹不在的时候,你必须看紧信旻、信嘉,不许他们跟那丫头靠近。”
她哪里是只看表面的人?吉欣然笑之:“娘,您跟爹手里若还有闲钱,就抓紧买些地。我听大伯说,咱们这的地已经开始涨价了。”
提到这个,黄氏就深感无力:“就是有余钱,暂时也不能买。一切等你爹乡试之后再说吧。”
那会就晚了,吉欣然还想再劝,但她娘却不想听了。
东厢,小欣欣拎着只打包好的油纸包,左晃右晃地出了门,挺着肚子正一脚歪一脚地往东耳房去。吉俞笑嘻嘻地跟在后看着。
人还没到门前,小欣欣就扯着嗓门喊了起来:“姑、大鱼,吃芋香香糕。”
辛语闻声迎了出来:“二叔,欣欣。”
“嗳,”吉俞目光落在辛语那一头浓密的发上,真心羡慕,要是能匀几撮给他家欣欣就好了。大手摸上闺女的头,头皮上贴着一层薄薄的细毛,他都愁死了!
第19章 锦囊
“欣欣,快把芋香糕糕给大语姐姐。”
欣欣听了,胖乎乎的手指却更是紧抓带子,小脑袋一缩挪腿就往前冲:“姑、大鱼、小欣欣一吃吃。”冲到门槛那转了个身,用空着的左手撑门槛上,就想抬腿。
辛语赶紧将她抱起,放进屋里。吉俞站在门槛外,伤心地目送他毫不留恋往里屋跑的胖闺女,刚在东厢是谁说最喜欢他的?糕骗到手了,就翻脸无情了。
“二叔,”辛语见他满脸“哀怨”,想安慰两句,但这该怎么安慰?
“等欣欣吃完芋香糕,我就把她送回去。”
“嗯,”吉俞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不能让她赖在这过夜。”
里屋里,小欣欣已经成功爬上了她姑的大腿,正迫不及待地在拆油纸包。吉安手指摩着侄女的肉脸颊,真的是比她摸过的最好的绸缎还要细滑两分。腿上这坨肉,实实在在。
“欣欣,晚上要少吃一点。”
这话音才落,她就见油纸包被两只跟白馒头似的小胖手掏了个洞。
孝顺的侄女,揪出一小块芋香糕,捏了捏拿近看了看,口水下来了,但第一口还是先送到了她姑嘴边。
吉安哭笑不得,实不想吃,可娃眼巴巴地盯着呢,只得张开嘴吃下。
“好吃。”欣欣口水都喷到她姑脸上了,也不等附和,就转过身趴在桌上抠芋香糕往小嘴里送。
瞧她那样,吉安忍不住凑近亲了亲。小家伙身上的奶香味,好闻极了。手指轻耙欣欣贴在头皮上的细毛,营养这么好,不晓头发为何就是不争气。等天气再暖和一点,估计二嫂还得给欣欣剃光头,抹麻油。希望明年
明年?吉安双目一暗,在书里小欣欣并没有活到明年。女主吉欣然重生归来后,情绪有一次大的波动,就是在她二伯家女儿溺死时。她无尽怀疑自己根本无法改变前世悲剧。
吉欣然原生一世,欣欣溺死在吉彦中举后不久。具体哪一日,吉安想了很久就是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是在十月初。
吉欣然重生一世,欣欣溺死在吉家分家那一日。也因为此,吉俞将女儿的死全部栽在吉彦头上,从此两兄弟再无往来。这也是书里吉孟氏深恨三房的另一点。
在吉孟氏、吉俞母子认为,如果不是三房闹得太凶,还请来了黄氏娘家父兄。那日家里就不会忽略了欣欣,让她跑去后河口。
后来没几年,吉俞病丧,留言与吉彦一家死生不复见。这也是之后吉孟氏告吉彦不孝,吉彦被诟病的另一点,不悌。
“姑,你在想什?”辛语回屋,就见小的那个吃得满嘴是屑。大的那位凝眉敛目,正沉思。
吉安轻摇首:“没有,你也过来吃。欣欣辛苦送一回,别叫她全送自个肚里了。”依据书里吉欣然的记忆,两世欣欣是溺死在同一日。吉欣然怀疑自己改变不了前世悲剧,却不怪自己无作为。
吉家分家那一日,她一个小辈是能插上嘴,还是能改变什么?在明知道要出事的情况下,为何不盯着点家里的小娃?
书里,头一个发现欣欣不见的还是吉安。在吉安问到欣欣时,得偿所愿的吉欣然才仓惶跑向后河口。
后河口在枣余村东北边,已经出村了,但离吉家并不远,水很深。村里老人们怕小娃们不知事,会跑去那里玩水,就编一些怪说吓唬他们。所以常年下来,除非逢旱灌溉,少有人去那里。
吉安跟着吉欣然到了后河口,欣欣都漂在河面上了。她一头扎进河里,将人拖上岸没救了。
书里的吉安,真的可以说是十项全能。唯一可惜的是,她生错了年代。
轻轻捏了捏欣欣鼓鼓的颊,吉安轻笑。这一回,小姑看着你,看你还能跑哪去?松开嫩嫩的肉脸颊,两手做样前后扒拉,游泳她也会。前世吉教授和安博士还带她潜过海。
旁边正屋,吉彦正与他爹说接下来的安排:“县学那里的小院,儿子已经跟管事说了,只租到六月底。”
昌平二十一年,老三可没有这样的自信。吉忠明笑之:“到时,我让你大哥走一趟,把家什都拖回来。”
“好。”提到他大哥,吉彦面上有难:“爹,汕南河道才开挖,七月时能完工吗?”妍娘想这回乡试,就由她二哥陪着去。但他却不想,耀米走南到北的,虽见识不少,但不通四书。
他还是想让大哥或是二哥,陪着一道去阳安省府。
吉忠明早有打算:“你大哥走不开,明天我会跟老二说一声,让他提前请个假。”
吉彦笑道:“那儿子就安心了。”
里屋,吉孟氏听着爷俩说话,脑子里全都是黄氏。此次黄氏回来,是真的叫她吃了一惊,心里也不免生了怀疑。
只现是老三备考的紧要时候,她不愿去深思,可又止不住地想黄氏那样作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为恶心她?
轻叹一声,吉孟氏一手撑着发胀的头,等得空,她还是要往县学去瞧瞧。不亲眼看一回黄氏在外的作态,她这心里就总会挂念着。
清明,吉彦两口子只在家待了两日,便回去了县学。汕南河道在如火如荼地挖着,村里人每日来去都兴冲冲,少有愁苦。
转眼六月初了,三个月过去,汕南河道已见雏形,码头分布也明了了。迟陵县南郊荒河滩更是热闹,勘察地形的人走了一波来一波。
吉诚驾驴车经过时,还停下来带他爹去枣余村分到的河段走一遍:“上流已有两段完工了,咱们这里是码头,估计还得要三两月。”
“最好是赶在天寒前结束。”吉忠明背手站在河沿边,望向对面正量地的几人:“那是有人家准备开工建铺子了?”
“应该仅仅是过来量量地,匡一匡。建铺子,起码得等到码头挖好。”吉诚眼馋,但没法,地买不到。
吉忠明又转了一圈,便与大儿离开了。他们还得往县学。思及这趟去县学的目的,他眉头微紧。老妻找的借口,说丫儿绣了锦囊要送予老三。
驴车继续往县里跑。车棚里,吉安抱着精神正好的欣欣,一旁的辛语在逗她玩。
夏日里,天亮得早。小人儿在床上待不住,起得也早。逮见爷奶、姑、大鱼去开院门,那还有命?抱着她奶的腿就赖地上,哭闹着要跟着一起。
对上个不讲理的奶娃娃,吉孟氏冷下脸也没用,只能带上她。
不过半个时辰,驴车便到了县学西边的红枫林,过了红枫林就是广霖巷。广霖巷里全是小院,几乎都租给了县学的学生。吉彦在那已经住了十三年了。
“大伯,快将驴车靠边停。欣欣要拉臭。”辛语一发现欣欣表情不对就急喊,与此同时从姑手里抢过人。
小欣欣还在酝酿:“拉臭。”
“先别,欣欣忍一忍。”辛语右手下意识地兜住她的小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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