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犁
吉孟氏头壳疼,加紧拍车棚,让老大停车。吉安坐着不动,稳着急急站起的辛语。待车停下了,拿了帷帽跟着一同下去了。
跑进了林子里,辛语立马放下欣欣。吉安则寻了根木棍,在地上刨了个小坑。辛语见了,不禁发笑:“姑,你真讲究。”
这不是怕别人踩到吗?吉安拉着欣欣的短胳膊,让她蹲好。欣欣紧抿着肉嘴,鼓气使劲。很快吉安就闻到了一股不可言述的臭味。这小胖子昨晚上吃什么了,粑粑臭得销魂?
风穿林过,臭味飘至两丈外。树上少年,闭上一双清澈的瑞凤目,用书盖住脸。
不一会,欣欣舒畅了,就想站起身。吉安连忙摁住她:“屁屁还没擦。”小胖丫立马一脸郑重地撅起小屁股。辛语从袖口掏出二婶塞给她的小纸头。
两丈外,树上少年闻音眉头一动,拿开书。
一切妥当后,吉安将小人儿拉离小坑,动棍填土。辛语见之:“姑,这我来。”
“你拉着欣欣,别让她过来踩一脚。”
填好土,吉安站起身拍了拍手:“咱们赶紧回去。”
辛语领欣欣转身在前走。吉安跟在后,拍着裙摆,两眼还留意着前头。一只墨绿锦囊自袖口飞出,落在枯叶上。
树上少年,目光跟着锦囊,敛目观之。锦囊上绣着一头大身小的男子,神采奕然地在挥笔。没有一字,但表意分明。
走在前的辛语,回头看姑,一眼瞥见那抹墨绿,松开欣欣的手,快步往回跑,捡起锦囊:“差点丢了。”
“我竟没发现。”吉安弯唇,摸了摸自己的袖口。树上少年见此眼神一暗,撇过脸,薄唇不自觉地微抿,似有些不高兴。
第20章 意图
吉家的驴车才离开不过一刻,就有一身穿灰布长褂的方脸中年汉子进了红枫林,大仰着脖子找人。好容易找着了,这位主却仍半躺在树杈上不下来。
无奈,中年汉子只得压着声回禀:“少爷,迟陵县县学一个月前来了位新教谕,叫谭東,是齐州府现任知州谭志敏的二子,昌平十八年的举人。”
树上少年似没听到一般,翻过书页。
中年汉子接着说:“他也在广霖巷赁了院子,携良妾张氏居于此。那张氏通诗文,与柒号院吉黄氏甚是投缘。吉黄氏是东溪镇秀才吉彦的媳妇,也是个灵窍人,最近已经给张氏介绍了好几个伴夫求学的妇人。
另谭東也没闲着,不到一个月就参加了七场诗会,三场论辩,酒宴更是来者不拒。我以为他来此并非偶然,很可能与齐州府前任知州骆斌云失踪一案有关。”
县学是什么地方?那里齐集了迟陵县所有出色的士子,他们背后的势力、耳目聚合到一起,绝不下于一县父母官。
众所周知,骆斌云失踪前最后一次露面是在迟陵县。这谭東才随父到任,就来了迟陵县县学,不得不叫人深思。
树上少年,修长的指轻轻一拨,合上书,垂目下望:“你好好看着院子,按时收租子。至于别的,与我们无关,也不要多管。”
“少爷放心,小人就只是广霖巷十三园的管事。”回禀完事,中年汉子正想离开,才跨出步又收回腿:“对了,少爷,吉彦便是我爹让打听的那位东溪镇吉忠明老秀才的三子,他的院子赁到六月底就不续了。”
少年闭目假寐,似并不关心。中年汉子见状,转身走了。
广霖巷很深,环绕着县学,地上铺了石板,很平整。今日县学不开,但巷子里依旧幽静。
吉家驴车停在广霖巷十三园七号院外,辛语去敲门。吉安牵着小欣欣站在爹娘、大哥之后。他们来,并没有事先让人带信。
“谁呀?”门里传来黄氏的声。
“这个点,该不会是吉秀才。”一陌生的女音随在后。
门从里打开,黄氏见到几人,稍有愣神,不过很快扬起笑脸,欣喜道:“爹娘、大哥、小妹,你们怎么来了?”侧身让路,“快进来。”
“三婶,”小欣欣奶声奶气地唤人。
“嗳,”黄氏面上不露,但手脚却已慌了。将人请进门,是一脚跨出去转身又回头,见辛语将门关上,就近挽住吉安。
吉安不喜这样的亲近,抽回自己的臂膀,抱起仰着脑袋看黄氏的小欣欣,望向站在檐下的窈窕妇人:“三嫂有客?”
“哎呦,瞧我。”黄氏赶忙走上前:“爹娘,这位是县学谭教谕的夫人。”
吉忠明闻之,眉眼微不可查地一缩,与吉诚一拱手,退至一旁,算是回避。
吉安敛下眼睫,随娘朝着妇人微微屈膝,并未言语。
妇人打扮胜黄氏几筹,身后还跟着一丫鬟,目光在吉安身上逗留了瞬息,轻声细语地问道:“这位是吉秀才的妹妹?”
“是呢,今年十四了,夫人”
“嗯”吉孟氏适时地清嗓,打断了黄氏的话。黄氏尴尬,抬手去扶妇人:“张姐姐,今日真是不巧,我家里来人了,要不我们改日再叙?”
“也好,”妇人微仰下巴,搭着黄氏的手,领着丫鬟慢条斯理地向院门走去。将人送离院子后,黄氏还在门口逗留了片刻才匆匆进来:“爹娘,快屋里坐。”
吉孟氏脸拉得老长,进到堂屋,不等坐下就冲黄氏斥道:“丫儿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
正忙着倒茶的黄氏,笑笑:“是我的错,娘别生气。”奉茶到公爹面前,“夫君去书岳楼了,可能要有一会才能回来。”
吉忠明接过茶:“县学里新来了位谭教谕?”
“是,才来一个月。”说着话,黄氏瞄了一眼还冷着脸的婆母:“谭教谕是咱齐州府知州谭大人的二子”
啪,吉孟氏将才接到手的杯子扔在了桌上,站起身就想挠黄氏一把,可却叫她躲过了。大气,压着声怒骂:“你个混账,安的是什么心?谭知州的二子,妻早丧。你供的是哪门神?”
老大近几个月多在外跑,汕南河道那不少人,他早把齐州府新知州打听清楚了。县学姓谭的教谕,若真是谭知州的二子,那刚那位至多是个良妾。叫她关照丫儿,黄氏想什么美事呢?
黄氏没料婆母会忽然发作:“娘?”
“三弟妹,你不知道张氏妾室的身份吗?”吉诚瞟了一眼退去屋外的小妹,复看向黄氏:“还有我朝规制,‘夫人’称呼不是谁都能用的。诸侯及二品以上官员的妻子,受封诰命,享朝廷俸禄,才可称为‘夫人’。”
所以,别说谭教谕的妾室了,就是谭教谕他娘,在外也称不得夫人。当然微末小民无需注意这些,因为他们少有能见到“夫人”。
黄氏脸上发烫。
“你还真是叫我长了回见识。”吉孟氏被气得心口发疼,火冲上眼,燎红了眼眶:“一个正头娘子,跟个小妾称姐妹,老三知道吗?”等不到回话,抓起杯子就砸。
“进吉家门十四年了,我还以为你只会哭,原来你也晓得怎么觍脸奉承。刚那奴颜,我瞧着就喜欢,你怎不那样讨好我?”
黄氏缩肩躬身靠着墙,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吉孟氏喘着粗气:“是,是我不配。”缓了缓,撑桌落座,哽声说道,“今日正好老三不在,你也告诉我个理由。这些年你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到最后,连哭腔都出来了。
她自认对老三已经仁至义尽。
这时,吉忠明却站起身:“丫儿,把给你三哥的绣囊留下,咱们回吧。”
“老头子”
“她不会告诉你的。”吉忠明背手先一步出了院。
上回在书岳楼外,他与老三说前朝樊尹四旬立业,成贤士。樊尹是四旬才立业,但他六岁识文,十五岁通读四书五经,本该在落冠之年下场。但奈何天不厚待,先是母重病,后又父重伤。
等送完父母,他已近四旬,看尽百态,心境清明,从此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至宰辅。
为官者有两怕,一怕新旧更迭,二怕守孝。尤其是他们这样在朝里无依无靠的人家,一守父母孝,回乡二十七月。脱孝时,能否起复?
黄氏大概是读过樊尹典故,老妻拿捏她,叫她夫妻分隔两地。她就打算在老三学业未达时,送走他的双亲,为之铲除一怕。
而父母双亲没了,吉家也就散了。
耐性倒是好,一点一点地磨,十余年!
只是她低看了老妻。老妻长在绣坊,吃过的苦非黄氏所能想象。老妻不病,他自然不会伤心府。
好啊,老三娶的好媳妇。两口子还真是一路货色。
黄氏瘫坐在地,浑身战栗。站在门外的吉安,看她这回却不像是在装,扭头望向爹,心有疑思。
明明爹早就觉出不对了,可在书里他为何迟迟不挑明?思及再有一月即将启程去阳安府的吉彦,吉安弯唇苦笑。大概是没来得及,之后欣欣又没了,要了二哥的大半条命。
爹忍下,是想给留分情面。可惜,最终吉彦还是辜负他了。还有谭東,没有今日这一出,他们大概这辈子都会以为吉彦是在中举之后才认识的谭東。
吉安敛目,松开手,让辛语带欣欣。跨进屋,去搀扶僵着不动的娘。有些事,该明了时总会明了。
“娘,我想吃红石磨坊的桂花糕了。”
吉孟氏不痴,她通透得很。老泪汪眼里,就着闺女的力搬动着似灌了铅的两腿,往外走。一行人才出小院,就见一黑衣少年缓缓从前经过。
吉安一眼认出了他,此人不是范州府的吗?辛语也认出来了,这已经是第二回,回过头来小声嘀咕:“姑,他没你好看。”
第21章 乡试
“怎么回事?”吉孟氏虽在伤心,但她对女儿管教一向严,容不得一丝差错。
闺女大了,吉忠明也分外谨慎,转过身来,同看向吉安。吉安笑了,伸手轻轻拧了拧辛语的小耳朵:“范州府买庄子的人,在这见到,我只是有些意外。”
吉诚听了,不问一语,去拉驴车过来。吉忠明老两口却扭头望向那年岁不大的少年,他们记得这十三园的东家好像也是范州府的。上回买庄子,还多亏了少年家里的老人。
只不知那老者为何要帮他们?
“去去买桂香糕糕。”小欣欣见几人不动,心真急,小脚都跟着跺两下。
吉忠明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这会没戴帷帽的闺女,心里不由一动,招呼老妻:“上车吧,咱们去西街口。”
“好,”吉孟氏低头捏了捏小孙女的脸:“走,奶给你买桂香糕糕去。”
“谢奶,”小欣欣立马拖着大鱼往驴车那走。
在西街逛了一圈,吉孟氏钱口袋大开口,买完桂花糕,又称炒米糖、红糖,还包圆了肉摊子上的八条猪腿。仍不尽兴,让吉诚送他们去东街,先到千秀绣坊买布,又往对面银丰楼,给吉安添了两对金丁香。
吉忠明也不拦着,只默默陪在旁。
身为儿子,吉诚更是没一句话,有时还会抢着付银钱,他心里也堵得慌。老二说得一点不错,老三读书读奸了。不论是他还是黄氏,存那样的心,简直大不孝。
任着他的性子,老三也别考什科举了,滚回家里种地。起早贪黑地埋首在地里,他就该知爹娘恩了。
回家的路上,车棚里死气沉沉。吉安抱着在吃桂花糕的小欣欣,眼不时地看向对面。娘这会似泄了精气神,头靠着车棚,脸色晦暗。辛语挨着坐,就怕她倒了。
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小欣欣,伴着驴车的颠簸,没一会吉安怀里就没了动静。她低头一看,不禁笑道:“娘,您快瞧瞧您这小孙女。”
吉孟氏迟迟才转过眼,见欣欣人都睡着了,手里吃了一半的桂花糕还抓得紧紧,小肉嘴一动一动地仍在咀嚼。嘴角无力地上扬,眼里闪动着晶莹。
还是小儿好,有口吃的就欢欢喜喜。
见之,吉安心疼,可这时她能劝些什么?
棚外拉着缰绳的吉诚,鼻间刺痛,眼眶里生了点水气:“爹,儿子今儿就把话放这了。不管将来老三有多富贵,我是长子,您跟娘只能跟我过,小妹也只能从我家门出。”
吉忠明闻言,笑着敲了敲车棚:“听到没,你不止一个儿子。”今天他也要跟老大交个底,“我和你娘,打算秋后分家。”
吉诚早猜到了,也没表现出一点意外。
“之前,我们在县北郊给你小妹买了个小庄子。这事大概也有人告诉你了。”吉忠明转眼看大儿。
吉诚是知道:“上回县衙张主簿家里办事,我去吃席。他有提过一嘴。”他听过就算,没跟谁讲,“小妹明年便及笄了,大件也该准备起来。”
那庄子多少银钱,他也清楚。不过就这么一个妹妹,爹娘舍得,他舍得。再说,他有今天,不也是爹娘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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