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觅食记 第65章

作者:沈知何 标签: 美食 甜文 穿越重生

  陆雨昭掀开砂锅盖子,盛了一碗莲藕排骨汤, 汤汁清透,藕块深粉, 排骨软烂。

  她端到顾昀跟前,拉开椅子坐下, “你昏迷发烧着呓语, 嚷嚷要喝的。”

  瓷勺搅动,陆雨昭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 递到他白得毫无血色的唇边。

  顾昀身形微动,脖子轻转, 侧着脸喝了一口。

  然后便这样两相无言,陆雨昭舀一勺,顾昀喝一口, 就像个没有感情的喝汤机器, 一言不发。

  陆雨昭率先打破沉默, “这藕汤我是用排骨炖的, 江陵的做法, 排骨脱骨软烂,骨髓都可以吸,莲藕也炖得粉粉的,还连着丝,要不要尝尝?”

  顾昀一言不发,当自己是个哑巴。

  陆雨昭坚持不懈又说:“那你多喝点汤?还放了红枣,汤头清淡不油腻,可以多喝一些的。”

  “味道……很好。”顾昀终于出了声,嗓音嘶哑艰涩。

  和记忆深处里味道一模一样,细问闻这气味,仿若打开某个开关,记忆里的女人将他抱着膝头,给他一块藕,让他拿着手啃。藕断丝连,啃得满嘴藕丝缠绕,委屈大哭,她忍俊不禁,拿起帕子给他擦嘴。

  陆雨昭放下手中的碗,“算了,吃不下就躺下睡吧。”

  顾昀颤着手拿走碗,舀起一块藕,埋头默默吃了起来。

  父亲的归来,祠堂家训,像被人毫无顾忌地撕开自己的所有伪装,揭开了疮疤,血脓流出来,偏偏让她瞧见千疮百孔的自己……旁边坐着是他喜欢的女孩子,他无所适从,他难以自处,他感到狼狈。

  她也……强迫嫁给这样一个顾昀,她不怨不忿,甚至对他已经足够好了。

  吃罢藕汤,他方才低声说了一句,“祠堂家训的时候……以后别做傻事,父亲不是心软的人,甚而迁怒于你。”

  “不是傻事。”陆雨昭取走空碗,放上一边的小几,“我甘愿,大不了一起受罚。”

  “我一介女子,他儿媳妇,还真能下手把我打死?”说着说着动了气,陆雨昭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烫着,温度灼人。

  她叹了口气,双手捧起他的脸,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啵唧亲了一口,“真乖,藕汤喝完了,奖励你的。”

  小时候生病喝药老妈就是这么亲她哄她的,尽管是个糖衣炮弹,但这招却很奏效。生病是最脆弱的时候,有最亲的人守着陪着,就什么都不怕了。

  顾昀一时僵住身体。

  陆雨昭见状,以为他不乐意,把他当小孩儿哄了,便又捧着脸在他的嘴巴上吧唧亲了口,“好了,有什么不舒服就说,尽情使唤我。”

  以后你想使唤还使唤不着我呢,陆雨昭拍了拍他的肩。

  说着起身欲走,想再去盛碗藕汤来,手腕被人蓦地拉住,“去哪?”

  顾昀哑声问她。

  “去盛碗汤,你还想喝?”陆雨昭转头问,顾昀神经一松,自哂摇头。

  “那我盛碗自己喝。”陆雨昭打了满满一碗藕汤,端着在床边坐下,“饿死啦。”

  顾昀静静看着陆雨昭咕噜咕噜喝着藕汤,双颊微鼓,专注而安静,给人莫名安心的力量。

  半晌,她捧着碗抬头,忽然冒出一句,“过会儿我会去宣徽使家,和王夫人道个歉。”

  陆雨昭观察他神色,紧接着说:“顾昀,我是站在你这边的。祖母让你和我一起去道歉,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不平做不到,换我我也不乐意。我替你去了,你安心养病吧——”

  “不必。”顾昀打断她,“什么时候?”

  陆雨昭急了,“你瞎逞什么强,秋风渐寒,你现在这破身体出门一趟不得病情加重——”

  “这事与你何干,要你替我收拾烂摊子?”顾昀抓住了她的手,缓缓摩挲,“陆雨昭,我还要个女人护着?”

  可你也帮了我啊,她阿娘那件事上他尽心尽力,她又不是不懂他的好的人。再说了,她喜欢他,心甘情愿去做这些,这个顾昀怎么就想不通呢?

  陆雨昭看他坚决的脸色,掀了掀唇,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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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雨昭转念一想,顾昀拖着这老弱病残的病号躯体去道歉,那王氏也不敢不给台阶下。诚意如此,以后她还抓着不放,就显得小气刻薄了。

  算了算了,去卖回惨,路上注意些就好了。

  陆雨昭安排好车帘不透风的马车,又问了最近最快不堵的路线,只求快去快回,以免顾昀病情加重。她回到卧房,阿宽正在替顾昀正在穿衣服,衣料不可避免地摩擦伤口,顾昀穿个衣服穿得冷汗涔涔。

  “我来。”陆雨昭走过去,接手阿宽。

  她低着眼给他系革带时,顾昀倏然伸出双臂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头顶,嗡声说了句,“对不起。”

  陆雨昭笑,“对不起什么?我啊?”

  “嗯。”顾昀的手臂收紧了些,“不该把你卷进来。”

  “我说了,我们是夫妻。”陆雨昭不以为意道,“别和我说这么见外的话好不好。”

  嗯,他们是夫妻,是捆绑一世的夫妻。

  这样就够了,已经把她捆绑在了身边,哪敢奢求更多。顾昀呼吸灼烫,闭上了眼蹭了蹭她的发顶。

  陆雨昭以为向王氏道歉又会是一番苦战,一切却比想像的容易。

  毕竟按照伦理纲常,顾昀就没一点占理。这时代宗族关系紧密,长幼辈分尊卑明确,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即便陆雨昭内心毫无波动,她是个非常护短的人,认为应该各大五十大板,但你不能让一个长辈低下头说她错了吧。

  那位南院宣徽使,也就是王氏老公休沐在家,顾昀的父亲也在。

  正厅高堂之上,两个人喝着茶聊着天,王氏陪侍左侧椅子上。

  王氏老公说:“多大点事儿,孩子不懂事嘛。你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轮不到我们教训。”

  王氏心有不服,想起顾昀那副嘴脸就气。

  她还欲争辩两句,她夫君却大手一挥,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也够了,顾相公都亲自登门来道歉了……”

  王氏语遏,她要他道什么歉,她要那小子亲自来……头一抬,却见自家夫君一副“你还在攀扯纠缠,都在这里给台阶下了”模样,眉宇间藏着怒色。

  一个两个的,还让那小子无法无天了,想起他会露出得意的神色就气。把这个顾昀宠得顽劣不堪没个人样,还亲自替他道歉,到底谁是你嫡亲儿子?

  王氏又是气自己夫君当和事佬,又是气顾临峰偏心替外甥外甥女不平,袖子一甩,气冲冲走了。

  陆雨昭搀着顾昀胳膊抵达正厅时,和王氏撞了个正着。

  王氏见顾昀来,一肚子憋火没处发,“假模假样,还来做什么?”

  丢下这一句正欲离开,听到一声咳嗽。

  顾昀出声喊住她,单手握拳抵在唇边,低声讲:“对不起,我不该顶撞姨母,以下犯上,目无长辈。”

  王氏讥了声,“别叫我姨母,谁是你姨母了?”

  顾昀垂着眼帘,“是。”

  王氏心中那股气消了大半,抬眼细看,顾昀双唇毫无血色,脸颊上是病态的、不正常的红晕。

  这时,顾临峰和宣徽使走到了门口。

  宣徽使远远就问:“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顾临峰见顾昀在这里,低头耷脑给王氏道歉,心中暗惊。

  他以为以他这犟臭脾气,断不会来道个歉的,趁临走前替他说个情,舔着脸把歉道了,免得以后找他话柄。

  顾临峰视线落在陆雨昭身上,蓦地想起她冲过来护夫的情景,微不可觉点了点头。是个有胆识又识大体的,即一心一意为顾昀,又能劝导他来道歉。

  又见他这副病怏怏的模样,心里承认是自己打狠了,说不出安慰熨帖的话。掀了掀唇,话到嘴边却成了低斥,“还不和你姨母道歉?”

  “好了,好了,我都听到了。”宣徽使说,“阿昀知错能改就好,哎哟,看你脸白得,额头怎地这么热啊。”他摸了摸顾昀额头。

  王氏低哼了声,“赶紧回去养病罢,不知道的以为是我怎么虐待你了。”

  话罢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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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临峰难得回汴京一趟,明日就要走了。宣徽使拉他去吃酒,和京中老友一聚。

  顾临峰临去前,他站在马车前嘱咐陆雨昭,“别在路上逗留,快点回去。”

  话罢顿了顿,又问:“伤势如何?”

  陆雨昭愣了下,还以为是个不讲情面的渣爹呢,脾气又臭又执拗,两天了没看过顾昀一眼。

  她垂下头抹眼泪,往夸张里讲,让他心生一点愧疚,“坐不能坐,卧不能卧,一到夜里伤口就疼,夫君忍着一声不吭,还发着烧呓语不断。这学也能不上了……”

  她瞄了一眼顾临峰。

  这个男人就像万千个沉默寡言、严苛冷峻的父亲,永远不会表达,要他意识到错了或低下姿态说声抱歉是做不到的。行动比嘴巴容易,一声不吭去王氏那里替顾昀抗雷也比嘴巴一声说一句关怀的话容易。

  顾临峰偏开头,手背在身后说:“国子监那里我去说,给他告个病假,这段时日你好好照顾他便好。”

  陆雨昭点头称是,合上了车帘。

  回到车厢里,陆雨昭一转头,就发现顾昀目不转睛看着她。

  “看什么看?”陆雨昭拉起榻上的被子,一边示意他躺好,一边给他盖被子。活像个小老太太,而顾昀就像个不成器的孙子。

  陆雨昭拍了拍床榻,“该示弱就示弱,卖惨都成,你别嫌我和你父亲讲得夸张,你得让他知道你受到了伤害。”

  顾昀一语不发盯着陆雨昭,从没有人告诉他,他也是受到了伤害的。大家只觉得顽劣的顾昀理应受到惩罚,这是罪有应得。

  陆雨昭直接坐在了地上,趴在榻上打起了哈欠,“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我以前……我以前有个朋友,自小父母合离,又迅速组建新的家庭。父母问她要跟谁,她选择谁也不要。她对父母讲:我不原谅你们。父母生了弟弟妹妹,然后她便上学读书,直至成年,一直一个人生活着……”

  她是初中被单方面告知,父母感情走到了尽头,过不下去要离婚。

  她不是没有见过他们背地里争吵,吵得不可开交,一地鸡毛,吵孩子的抚养权归谁,推来推去。但非要在她面前粉饰太平,假装恩爱。

  她对他们说,我谁也不跟,我不原谅你们。

  高中寄宿三年,假期去外婆家过。读了大学开始打工赚钱,一个人独立生活着,她觉得挺好。

  直到她穿到这里来,她偶尔会想自己在那里是不是死了,闹得那么难堪的他们会不会走到一起给她办葬礼,会不会难过。又庆幸他们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孩子,不至于会太难过的。

  她来到这里后,居然慢慢原谅了她们,和自己达成了和解。

  “她觉得即便父母是爱她的,但同时也伤害了她。”陆雨昭又打了一个哈欠。

  她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随意又漫不经心,顾昀却似乎听出来了,心想她一定来自一个很好的地方。起码女子能读书自立,养活自己,为自己而活。

  “真好。”顾昀摸了下她的头,“那她现在还难过吗?”

  陆雨昭摇了摇头,“不难过了。”她早就走出来了。

  顾昀一直摸摸蹭蹭她的头,陆雨昭不自在动了动脖子,拍开他的手,“哎呀放开,总之我的意思就是你爹打你太狠了,你别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陆雨昭话还没说完,顾昀就把她捞到了榻上,“困就歇一会儿,这一条是御街,路又阔又平,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