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下无病
他有好多想为她做的事,却都没有机会再完成。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他亲口念出这首熟悉的词,道:“谢渺,你记着,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挂念着你。”
他从袖中托出一团雪白,俯身放到地上,临别前习惯性地想说:谢渺,等我回来……最终却只能苍白着脸,无力道:“谢渺,珍重。”
他逼迫自己转身,余光却瞥到不远处的一抹月牙白身影,眼底迅速结冰。
崔慕礼道:“无需担忧,我会替你照顾好宫中。”
“你欠我的。”他喉中溢出冷笑,不见感激,反倒俱是嘲讽,“崔二,你一辈子都欠我。”
崔慕礼道:“是。”
周念南咬牙又道:“你以为用圣旨逼迫她嫁了你,便能自此高枕无忧吗?崔二,我告诉你,但凡你有丁点对她不好的地方,我都会舍弃一切带她走!”
崔慕礼声音轻哑,却无比坚定,“你没有这个机会。”
是吗?
周念南道:“我不会放弃,此生都不会放弃她。”
一阵轻响过后,院中独剩崔慕礼,他的衣袍随风而扬,面容异常沉静。
早在收到阿渺的报信时,他便周谋好了每一步,用侯府的未来逼迫念南离开京城,逼迫他放弃阿渺……
念南永远都不会知晓,一直以来暗中帮助侯府的人是阿渺。她那样好,好到他想独占,不愿分给旁人一丝馨香。
崔慕礼侧眸,凝睇着书房的方向,“阿渺,我等得起。”
等得起明年七月,她风风光光地再次嫁给他。等得起用尽此生,无微不至地关爱她,用忏悔与真心求她的原谅。
第121章
冬去春来, 春又迎夏,眨眼便是来年六月。
柳边深院,燕语明如翦。
倚墙的葡萄架上郁郁葱葱, 缠绕着茂盛的藤叶,其间冒着一颗颗或青或紫的葡萄, 霎是好看。
葡萄架下搭着一张藤榻,身着明翠色襦裙的少女正在午后小憩, 怀中抱着的雪狐亦慵懒阖眸,一大一小均睡得酣畅。
阳光透过枝叶洒落,投散在少女的裙摆,细碎似星光, 熠熠而动。
荔枝在旁轻轻打扇, 其余丫鬟们经过时,都不约而同地放轻脚步,唯恐惊醒这舒逸美好的一幕。
待出了后院,桂圆才敢稍大声些讲话, 对拂绿道:“拂绿姐姐,二公子又来了, 在前厅等着呢。”
拂绿颔首, 并未去知会谢渺, 而是穿过半圆型拱门, 往前院而去。
一路上庭院小巧, 风景明媚, 不再是崔府熟悉的层台累榭,而是截然不同的江南秀气。
此地是谢氏在城西为谢渺购置下的府邸, 半年前谢渺带着仆从住了进来。每月总有几天, 崔慕礼会亲自带礼上门拜访, 但谢渺从没搭理过他。
说起来,崔慕礼虽仍是五品官阶,但他表现出色,深得圣上与罗尚书看重,在刑部乃至整个朝堂都是风头无两。
即便如此,他在未婚妻谢渺面前亦只有吃瘪的份。说不见便是半年都不肯见,他还没资格生气,隔几日便得来献殷勤,盖因这婚事是他强求来的。
……真是又惨又痴情。
拂绿感慨一番,踏入前厅,朝主座上的青年恭敬行礼,“奴婢见过二公子。”
半年过去,崔慕礼旧伤痊可,愈加丰神俊朗,气质沉淡。
他问:“你家小姐呢?”
拂绿道:“天气炎热,小姐嗜睡,每日午后都要在葡萄架下小睡半个时辰。”
他眸中浮现淡淡笑意,似乎已见到那副画面,心神向往之余,又克制地道:“我送了一篮挂绿,你用冰镇一镇,待会给她消暑解热。”
拂绿悄悄往桌上瞄了眼。
挂绿是荔枝里最为稀罕的品种,据说即便是宫里的贵人,往往只能分得到十几颗,眼下那桌上的满满一篮……
“二公子有心了。”拂绿迟疑地道:“但是小姐她……”
崔慕礼是七巧玲珑心,怎能不明白她的未尽之言?无非是阿渺不会吃,最后都便宜了下人们。
他习以为常,道:“无碍。”
崔慕礼离开后,拂绿掀开篮子上盖着的薄布,盯着饱满新鲜的荔枝们,无奈叹了口气。
揽霞恰好踏进门,好奇地问:“二公子又送了什么好东西来?”
“一篮子挂绿荔枝。”拂绿将篮子递出,“拿去冰镇着先。”
揽霞同样感到咋舌,却没有多话,直接按她说的去做。
没过多久,谢氏派了嫣紫过来,叮嘱拂绿下月成亲时的细节——原本这些该谢氏与谢渺亲自说,但谢渺态度消极,拒绝见谢氏,便只能由嫣紫与拂绿两人代为传话。
拂绿得了话后,去往后院,接过荔枝的活,替谢渺继续打起扇子。
她不由端详起自家小姐。
少女肤若凝脂,眉目如画,睡颜静谧,左看右看,处处都精致得令人欢喜。
拂绿的视线转到她搂着白饭,那双纤细白嫩的手上。
依稀记得小姐刚离开清心庵,回到崔府时,手上长满了冻疮与薄茧,她与揽霞心疼地落泪,小姐却十分淡然,吃苦亦甘之如饴。
拂绿毫不怀疑,若没有赐婚,小姐会在清心庵落发,当个真正的出家人。
只是天不遂人愿,有二公子在,小姐注定只能嫁进崔家二房。
如今这双手已恢复娇柔无暇,但小姐待二公子的态度却半年如一日,连讨厌都谈不上,根本就是熟视无睹。
再有一个月,他们二人便要成亲了啊……也不知婚后是个什么模样。
拂绿在心底胡思乱想了会,忽见谢渺羽睫轻动,徐徐睁眼。
“小姐。”拂绿笑道:“您醒了?”
谢渺神色仍有朦胧,懒洋洋地道:“几时了?”
拂绿道:“刚过未时呢,您再睡会吗?”
“不了。”谢渺坐起身,轻抚着白饭的小脑袋。它也半睁开眼,撒娇地叫了声。
拂绿送了茶,“小姐,您润润嗓。”
谢渺喝了口茶,又拿过小杯子,喂白饭喝起水。
拂绿见她心情尚可,小心翼翼地道:“小姐,方才嫣紫姐姐来过了。”
谢渺“嗯”了声,面色无波。
拂绿道:“二夫人说,下个月您与二公子便要成婚,六礼中前五都已妥善,该准备的人和东西都准备好了,届时您跟着迎亲流程走就是。”
“至于平江那边的亲人,二夫人说得到回信,称谢家出了点事正自顾不暇,恐怕赶不及参加您的婚宴。”
“还有孟家那边,也是用了其他理由搪塞。”拂绿道:“二夫人问,要么替您在京中认一门干亲……”
“无需。”
拂绿微顿,解释道:“成婚的时候,女方若没有娘家人,多少显得……”
谢渺轻描淡写地道:“嫌丢人,叫崔慕礼别娶不就好了?”
“……”拂绿道:“小姐,这是圣上赐婚。”
谢渺:“哦。”
拂绿又道:“二公子已经替您将孟家骗走的嫁妆都拿了回来,二夫人那边没有察觉到蹊跷。”
谢渺听得心不在焉,拿了块肉脯逗弄白饭。
拂绿拿她没办法,道:“小姐……”
“今日是几号了?”谢渺忽然问。
拂绿照实道:“六月十三。”
“京中有什么热闹的消息在传吗?”
“您是指?”
能问出这话,便证明没有。
谢渺神色有一瞬的恍惚:前世的六月初五,北疆那边传来急讯,称定远侯与世子通敌叛国,欲用两座城池来换北狄人的暗中支持,岂料一朝计谋败露,直接被副将黄中才斩于马下,随后黄中才带着二人的尸体与叛国证据返回京城,自此皇后一族彻底消亡。
今日是六月十三,北疆迟迟未传来噩耗,想必周念南的前往打乱了对方谋划。相较前世,他无需经历灭门之祸,提前一年去往北疆军中,阻止了父兄的厄运,真是好极。
重生初时,她心心念的三件事:救下定远侯府,亲手解决孟远棠,以及落发为尼……
除了最后一件,其余两件都得了圆满。
也算是得尝所愿?
她自嘲地笑了声,将白饭放到藤榻上,走到一旁踮脚,在繁茂的葡萄藤叶中挑挑拣拣,摘下一颗紫葡萄。
拂绿道:“奴婢给您洗洗先。”
“无碍。”谢渺别开身子,顾自剥开葡萄皮,往嘴里一塞——
酸得她眼里都泛起了泪花。
拂绿哭笑不得,想了想道:“小姐,二公子早些也来了,给您送了一篮子挂绿荔枝,奴婢瞧着品相极佳,您要不尝尝?”
谢渺置若罔闻,举着剩下的酸葡萄,诱着白饭也舔了一口。见它被酸的龇牙咧嘴,谢渺忍俊不禁,轻轻笑出了声。
一人一狐,相处得分外和谐。
拂绿心想:这叫什么事呢?
去年周三公子执意要见小姐,她守在外头,不知他们说了什么话,回去后却见到白饭重新出现,而小姐并未再执意送走它,而是将它留在了身边。
听说这半年来,周三公子染了怪病,辞去宫中职务后,日日关在家中养病……
是染了怪病,还是被小姐的婚事打击到失常?
唉,周三公子同样是位可怜人。
*
崔慕礼送完荔枝,便又返回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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