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要出家 第68章

作者:天下无病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重生 穿越重生

  乔木提着竹篮,适时地走上前。他掀开篮子上盖着的棉帛, 露出一碗还冒着烟气的冰酪来。粉红釉瓷花碗内盛放着雪白冰酪,酪尖点缀着新鲜果肉, 再撒上细碎的糖粒, 既赏心悦目,又泛着可口奶香。

  乔木笑道:“表小姐,这是公子特意去八宝斋给您买的水果冰酪, 一路上用冰冻着, 都还没化呢。”

  八宝斋离此有几十里路, 即便用冰保存,恐怕也要快马加鞭才能保持冰酪不化,可见其费足了心思。

  谢渺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封, 一时觉得苦涩荒谬, 一时又觉得痛快淋漓。

  隔了一世, 他竟然给了她想要的,但晚了,再用心都晚了。

  “我不要。”她道。

  乔木显得十分意外。

  我的个乖乖,表小姐这么难讨好的吗?极品雨前龙井、金水菩提项链、八宝斋的水果冰酪……吃的、戴的、喝的,都送遍了,竟还那般无动于衷?莫非是石头做的心?

  乔木忍不住同情起自家公子:看来离抱得佳人归,还早得很嘞。

  崔慕礼并未显露不悦,“那便赏给你的丫鬟。”

  谢渺不置可否。

  公子赐,拂绿和揽霞自然不能辞,捧着碗水果冰酪,与乔木以及沉杨远远地站开。

  崔慕礼目光轻落,停在她瓷白的细指上,“在看什么书?”

  谢渺竖起封面,上书三个大字,“金刚经。”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他听不出半分可惜,道:“我等凡夫俗子,想来此生无缘得见佛祖。”①

  ……

  谢渺道:“崔表哥倒是看得透彻。”

  崔慕礼道:“佛法有十诫,其三不非梵行,其九不非时食。然告子有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表妹以为如何?”②

  谢渺极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问道:“你这是要与我辩法?”

  崔慕礼道:“你既一心向佛,想必有所感悟。我以俗世嗔念与你交论,你待如何?”

  她不待如何!

  谢渺暗骂他无聊,恼声道:“世人千面,亦有千佛,我为何要与你辩论?管你贪嗔或痴妄,都与我无关。”

  崔慕礼凝视着她,意味深长道:“决意向佛,怎能没有渡人之心?”

  谢渺何其了解他,冷静后道:“表哥高看了我,我渡己且难,更谈何渡人。”

  若非已知晓她是幕后送信的神秘人,兴许他便信了她的话。

  他道:“口是心非。”

  谢渺懒得追究他话里的深意,无论他再说什么,她都不肯搭腔。

  崔慕礼摇首轻叹,无奈中透着纵容,“顽石也。”

  谢渺转过身子,用后脑勺对着他。乌鸦鸦的秀发及至细腰,若黑绸般泛着亮丽光泽。

  崔慕礼抬着修长手指,虚虚轻抚,“你刚来府里时,个头只及我肩,还是个黄毛丫头。”

  她置若罔闻,长睫却黯落,难免回忆起少女心思。

  初到京城时,她心中欢喜而忐忑,想努力融入崔府,又怕给姑母带来麻烦。崔府的公子小姐们个个养得雍容闲雅,对于她的到来,均抱有一种天然戒备,崔夕珺更是待她处处针对。但她仍然高兴,她终于见到了他,一如想象中的那般超群拔萃。

  便是他帮助姑母,消除了崔夕珺尖锐的敌意,在崔府建立起威信。

  动物趋暖,而她趋光,谁料他这轮皓月并不如表现出那般谦和无害,他的炙锐藏在内里,只要想,便能轻易灼伤旁人。

  她背对着他,瞧不见神情,却依旧能察觉到无形漫开的寂落。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曾经的她。瘦瘦白白的小姑娘,明眸皓齿,慎微却不怯弱,笑起来时左颊有个浅浅酒窝,在无人的地方,会悄然地、长久地发呆。

  那画面恍如昨日,他讶异竟然记得那样清晰,同时又飘忽设想,若没有当初那句戏言,他们会是哪番走向。

  他再次生出懊悔,因一时无意,他似乎错过了许多珍贵的东西。

  “阿渺,我曾经说喜欢娇柔天真的姑娘,那只是戏言。”他轻道:“是我厌烦同窗问话,随口编得戏言。”

  戏言?

  谢渺微微恍神,随即又笑。戏言也好,真言也罢,对如今的她来说都不重要。她的喜欢已随着前世埋葬,连祭奠都显得多余,忘掉便好,忘掉那些过往便好。

  沉默令人感到莫名的不安,崔慕礼又道:“阿渺,我喜欢的是——”

  谢渺轻飘飘地打断他,“我猜,是辜小姐那样的,或者……苏小姐那样的?”

  苏小姐?她怎会知晓——

  崔慕礼目光微沉,“阿渺,你岔得离谱。”

  年少时那短暂而些微的好感,于他而言,不过是风过心湖,微弱的不值一提。而阿渺不同,沉着理智都克制不住,足智多谋也阻拦不了,即便她竖起满身防备,他也想去采撷拥有。

  崔慕礼善于隐秘内心,从未向人主动解释过什么,此刻却道:“我去扬州走学时,与苏盼雁的表兄丁明轩是好友,因此与她有过几次照面,但我与她并无逾越,更无私情。”

  谢渺摇摇团扇,说起风凉话,“表哥,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再晚些,苏盼雁成了别家新妇,多折腾啊。

  她从哪得来的感慨,那只呱噪的鹦鹉嘴里吗?

  崔慕礼隐有不悦,探掌想掰转她的身子,豆大的雨点倏忽疾落,密集而沉甸甸地砸碎两人间的一触即发。

  谢渺抬起团扇,遮在额前,“下雨了。”

  远处的几名仆从匆忙跑来收拾东西,谢渺提着裙摆起身,还未站稳,便被崔慕礼紧牵住手,大步流星地往前跑。

  她步子小,踉跄吃力地跟在他身后,想甩开他却不得其法。而崔慕礼俊容沉静,心无旁骛地牵领着她往前跑。

  两人在林间冒雨前行,不多时便到达遇雨亭。

  遇雨亭小巧玲珑,因风雨侵蚀,梁柱上红漆斑驳。

  鬓发被打湿,谢渺想擦,却发现仍被某人唐突地握着手。她用力地往回抽,再抽,继续抽——

  “崔,表,哥。”她怒极反笑,问道:“你打算牵到什么时候去?”

  雨珠沿着她的眉骨,眼尾,脸颊蜿蜒而下,滑过白皙的颈,落入不可探的衣襟里。

  崔慕礼的手心陡松。

  谢渺轻甩泛红的手掌,正想走远几步,忽被一样东西引去注意力。

  崔慕礼的腰间挂着一枚天青色杭绸绣竹兰香囊,针脚规整,绣工精致,看着眼熟至极。

  当然眼熟,这是她绣的东西!

  她难以置信地眨眼,确认没有眼花后,飞快地伸手去抓——

  崔慕礼别身一躲,“阿渺这是做什么?”

  谢渺杏眸圆睁,“还给我。”

  他道:“你既送与我,便归我。”

  “可笑。”谢渺不留情面地道:“弃如敝屣的东西,何必拿出来丢人现眼?”

  空气似凝,他静了片霎,道:“没有弃如敝屣,我只是意涩言钝。”

  好一个意涩言钝的状元郎!

  谢渺眼神愈冷,胸口起伏不定,“那便一直涩钝下去,对你我都好。”

  她不再试图抢回香囊,走到角落里背身,用绢帕擦拭雨水。崔慕礼亦淋湿半边身子,雨珠沾染在他漂亮到过分的眉眼间,增添几分陌生而难喻的脆弱易碎。

  明明往前几步就能碰到她,何故觉得中间隔着难以跨越的沟壑,将她推得那样远,远到不可亲,不可碰?

  转瞬即逝的迷茫消匿在眼底,他变回运筹帷幄的崔二公子:那又如何?他今生认定了她,哪怕破釜沉舟也要娶到她。

  “没有辜小姐,没有苏小姐,以后也不会有其他人。”他道:“阿渺,我心中只有你。”

  谢渺的动作几不可见一顿,很快又平静如常。

  不远处,拂绿四人站在古树下躲雨,其中只有沉杨会武,隐约听见几句对话。他不像乔木那般担忧,反倒对自家公子颇有信心:公子既然喜欢,必定会不遗余力地争取……嗯,今后得对表小姐恭敬些,再恭敬些。毕竟,这是他未来的女主子呢!

  *

  亭檐落雨,恰作珠帘,淅淅沥地低声轻语。轻雾氤氲缭绕,整个林子如临仙境。

  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有两人撑伞往亭子跑来,后头还跟着三四个仆从。沉杨脸色一凛,抱剑上前,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伞面上抬,露出一张气血亏损的淡青色俊脸,居然是张明畅,“我乃左相之子张明畅,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挡住我的去路?!”

  沉杨并不露怯,道:“我家公子正在亭内避雨。”

  “你家公子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抢——”张明畅正骂得顺口,晃眼看清亭中男子相貌,恨不得将话全咽回肚里。

  啊,崔家二公子,他未来的大舅子!

  他讪讪然地摸着鼻梁,朝那边挥挥手,喊道:“崔二公子!是我,张明畅!”

  崔慕礼看向沉杨,沉杨便退回树下。张明畅乐颠颠地往前走,腰带忽被人一勾。

  “公子……”鸳鸯戏水面的油纸伞下,关月照娇滴滴地唤。

  张明畅本想叫她跟仆从一道走,对上她小鹿般湿润的眼眸后,又怜香惜玉起来。

  罢了,一个玩意儿而已,带着就带着吧。何况,那崔二公子身侧不也带着一个吗?男人本色,当能互相理解。

  二人走进亭子,张明畅下意识地望向那抹淡裙身影,哪知崔慕礼有意无意地侧身,将她严实地护在身后。

  张明畅脸上涌现暧昧,揶揄道:“崔二公子,没想到你也是同道中人,观竹林风景,携美人同行。不知你身后这位姑娘是哪楼的——”

  “张公子,慎言。”崔慕礼眸光冷然,打断他的话,“这是我家表妹。”

  张明畅浑身一个激灵,忙改口:“原来是你家表妹,呵呵,是我眼拙,是我眼拙。”

  崔慕礼颔首,不再说话,气氛陷入尴尬。

  张明畅有些后悔方才的临时心软,这都第二次了,他带着关月照遇上崔慕礼——唉,他还想着求娶崔夕珺呢!

  随即他又理直气壮地想: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实乃正常。他娶崔夕珺是做正妻,与纳妾没有任何冲突。哪个男子私底下不玩女人?就连他爹那样成日忙碌,后院都会定时增添鲜嫩的美人儿,但也从未影响过他母亲的地位。

  想是这么想,面上却避嫌,朝关月照丢个不耐的眼神,“去去去,别在这里碍眼。”

  关月照柔柔福身,乖顺地站到另一个角落里。

  张明畅用袖子擦擦脸,没话找话,“崔二公子,近段时间怎么没见到夕珺小姐出门?可是有哪里不适?”

  崔慕礼惜字如金,“舍妹一切都好。”

  张明畅热情道:“听说你喜欢收集古书画,正好我手里有副王羲之的真迹,改日约个时间带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