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要出家 第78章

作者:天下无病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重生 穿越重生

  翌日申时,崔慕礼上了谢渺的马车,与她一同挤在不算宽敞的车厢里。

  马车小巧简约,平时正好容得主仆三人。这会坐进个身材修挺、长手长脚的男子,空间陡然变得拥挤,稍不注意,两人的衣袍便会蹭到一处。

  谢渺几乎将身子贴到角落,尽量避开接触。崔慕礼倒是面容舒展,一派悠然自得。

  好不容易抵达约定地点附近,谢渺目送他跳下马车,正要放帘,却见崔慕礼回身,道:“阿渺,还要麻烦你件事。”

  “嗯?”

  “邹夫人与邹将军感情甚笃,陡然得知邹将军犯案的背后隐情,恐怕会……”他长叹了一声,难掩惆怅。

  谢渺问:“表哥的意思是?”

  “你与邹夫人同为女子,有些话,由你去劝更为合适。”

  同为女子。

  谢渺细品这几字,心道:不,不仅如此,便连遭遇都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她比邹夫人幸运许多……

  是的,幸运。

  她神情无波,点下了头。

  *

  谢渺跟在崔慕礼身后,在巷子里左弯右拐,到了一处农家小院前。

  隔着门板,里头传来几声鹅叫。

  崔慕礼叩门,过了片刻,妇人粗鲁的大嗓门响起,“正是吃饭的点,哪个不长眼的来窜门,家里是没米没面了还是咋地,特意来我这蹭饭?”

  相比之下,崔慕礼言语有礼,泠泠盈耳,“这位大嫂,我是外乡来的游人,正好路过此处,想跟您讨碗水喝。”

  短促静默后,门被人从内打开条缝,一名面相精明的粗衣妇人探出半张脸,戒备地打量他们,“何姓?”

  崔慕礼道:“崔嵬扶桑日,阔会沧海潮。”

  妇人又看了谢渺一眼,终究没说什么,开门让二人进来。

  谢渺刚跨过门槛,便听到一阵翅膀扑腾声,随即有道白影风驰电擎地朝她袭来——

  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崔慕礼揽到满怀清香里。他脚尖一挑,轻松将那肇事的大鹅踢离三米开外,大鹅气得“嘎嘎嘎”直叫,不服气地又扑过来,却被冲过去的妇人一把捞住脖子,在半空里来回甩了好几下。

  妇人骂骂咧咧道:“小畜生,来个人就恨不得叨块肉下来,老娘是缺了你的吃食吗?总有一天要把你宰了炖蘑菇吃!”

  她将鹅关进笼子里,顺手摸出两个鹅蛋在裙子上擦了擦,抬眼一看,嗬,这两人还搂着呢!

  崔慕礼似乎还舍不得松手,谢渺费劲推开他,面无表情地想:不知道现在去学武,还有没有武师肯收她为徒?

  妇人收回玩味的视线,往里走,“来吧。”

  二人跟着进了一间杂物室,窗边站着名瘦弱的中年男子,仔细分辨,正是乔装打扮后的吕香禾。

  吕香禾形容枯槁,憔悴不堪,见到崔慕礼后便下跪,“崔大人!”

  膝盖落地,声音响亮。

  “邹夫人!”

  谢渺忙上前扶人,崔慕礼也伸手虚扶一把,道:“邹夫人,您起来说话。”

  邹夫人不肯起身,眼里已流不出泪,只不断重复道:“崔大人,这其中定有误会,远道不可能是凶手,崔大人,其中定有误会,求求你查明真相,还远道一个清白……”

  谢渺鼻间一酸,本能地望向崔慕礼。

  崔慕礼回以安抚的眼神,对吕香禾道:“邹夫人,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好好谈。”

  言罢,与谢渺一起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

  屋里还剩下把椅子,崔慕礼主动后退半步,示意谢渺去坐。见她不肯,崔慕礼也不强求,说道:“夫人,红河谷灾银案由我一手督办,证据确凿,事实清楚,邹将军确实是当年幕后指使姚天罡截银之人。”

  乍闻此言,吕香禾摇摇欲坠,“怎么会……远道他怎么会……”

  夫妻几十载,她了解远道更甚自己。他根本不是贪财之人,却做出丧心病狂的举动,唯一的可能便是——

  她豁然醒悟,露出一抹悲凄的笑,眼尾殷红如血,“是为了我对不对?远道是为了帮我报仇,当年侮辱我的人在死去的精兵将士里!”

  谢渺与崔慕礼对看一眼,齐齐沉默。

  吕香禾哪里还不明白,哽咽着问:“是谁,崔大人,你告诉我,害我的那人是谁,能让远道如此大费周章设计?”

  崔慕礼道:“两江总督,曲子铭。”

  吕香禾浑身颤抖,抖如筛糠。

  曲、曲子铭?

  当年她被掳时中了药,全程浑噩,根本没看清过施暴者的长相。被救后,她本万念俱灰,欲一死了之,是远道用足够的耐心和爱将她拉出漩涡。多年来,她猜测过那人的身份,许是军中兵将,许是朝廷命官,却没想到,那人会是堂堂正二品官员,两江总督曲子铭!

  所以远道无计可施,逼不得已下铤而走险,用此法替她报仇……

  吕香禾感到呼吸困难。

  空气蔓延化为无形的水,争先恐后地涌进身体,她险些溺毙在这残忍的真相里,原以为干涸的眼眶,又留下汩汩泪水。

  “是我的错,若我当初没有去郑城,若我没有遇上那畜生,一切便都不会发生,远道不会犯错,无辜的将士们也不用死……”

  她泣不成声,自责地捶打胸口,“该死的人是我,崔大人,该死的人是我!”

  眼看她情绪失控,谢渺扑上去摁住她的手,忍着哭意道:“邹夫人,您没有错,错的是曲子铭!”

  吕香禾已听不进任何话,谢渺便紧紧抱着她,由她歇斯底里大哭,发泄心中悲恸。

  极致的痛总能轻易感染他人。

  一滴泪从谢渺的眼角滑落,还未蜿蜒而下,便被人用温热的指尖拭去。

  她抬起润湿的长睫,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深眸里。那曾是片水波不兴的海,此时此刻,正映现淡淡情意。

  她别过脸庞,躲了开。

第71章 「修最后一句」

  落日归于山海, 哭声才逐渐停歇。

  吕香禾擦干眼泪,向谢渺道了声谢, 再转向崔慕礼,“崔大人,能否告诉我,聪儿的真正身世?”

  崔慕礼道:“他是陇西郡守姚天罡的遗腹子。”

  “原来如此。”她禁不住地苦笑,“我早该猜到,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灾银案了结不久,我便遇见被人丢弃的婴儿, 远道还特意带我上山住了两年, 又改掉聪儿的年纪……怪我太想要个孩子,我与远道的孩子。”

  谢渺道:“邹夫人,聪儿就是你和邹将军的孩子, 没有人能抢走他。”

  吕香禾心中酸涩难当,哑声道:“假的便是假的, 谢小姐,我不想再自欺欺人。”

  她心灰意冷, 偏偏回忆不断翻涌,曾经无视的细节愈发鲜明, “难怪远道先时抵触治疗腿疾, 我以为他是愧疚有负皇命, 却不想, 他是在赎罪……七百三十二条人命, 除去那畜生, 其余人本该好好活在世上, 都是因为我——”

  “邹夫人, 您不能这么想。”谢渺抹去眼角湿意, 语气坚定,“邹将军虽因糊涂而犯下弥天大祸,但您没有任何过错。”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怎会无辜?”吕香禾眼前一阵晕眩,扶着桌沿勉强站稳,下定决心道:“我要、我要去求见圣上,说出所有真相,告诉世人,远道绝非贪夫殉利之辈!”

  崔慕礼再度摇头,“恐怕不行。”

  吕香禾不解,“为何?”

  崔慕礼道:“邹将军死前曾嘱托我,替您保守秘密。”

  吕香禾简直痛不欲生,远道,远道啊!

  她紧揪着胸前衣裳,艰难地挤出声,“我,我才是受害者,我有权选择说出真相,崔大人,我不需要你们自以为是的保护!”

  崔慕礼问:“邹夫人,您知晓说出事实后,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处境吗?”

  她的一生都会被铺展在世人面前,以供茶余饭后消遣。或许会有人怜悯她的悲惨遭遇,但更多是铺天盖地的恶意、讥讽、辱骂甚至黑白颠倒。邹将军的担忧不无道理,这世上的恶,远比善意要来得汹涌。

  吕香禾笑了,却比哭还令人悲哀。

  她道:“崔大人,我非稚稚小儿,清楚知道世道对女子有多苛刻。我自小跟随叔伯学医,无数人阻挠嘲笑,称男女授受不亲,我身为一介女子,岂能替人解衣治病……待我长大后,尽管已经医术斐然,仍有人因女子身份对我鄙夷不屑。”

  她哽咽了下,继续道:“但我从不在乎,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功或名都是身外事。”

  她抬起颤抖的手,上面布满薄茧和细小的伤痕,“这双手救过无数人,老人孩童,女子男儿……却救不了我自己,救不了我的丈夫。”

  泪水再度满溢,打湿她苍白的脸颊,“崔大人,我一生问心无愧,唯有此事……若非我当初懦弱,不敢上官府报案,远道也不会犯下滔天罪孽。”

  她闭上眼,无声地落泪,“崔大人,求你带我去见圣上吧。”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崔慕礼虽被触动,却另有考量,“邹夫人,即便您面见圣上,禀明真相,又焉知圣上会为你和邹将军做主?”

  吕香禾一呆:这话是何意?

  “您或许不知,朝廷仍未找到一百万两灾银的下落。”崔慕礼一字一顿道:“邹将军骗了我。”

  “什,什么?”吕香禾愕然瞠目,随即矢口否认:“不可能,远道既已决心投案,又何必藏匿灾银消息?崔大人,远道绝不会骗你!”

  崔慕礼道:“邹将军的心思,下官实在难以捉摸。除非夫人能提供灾银的线索,否则翻案一事绝无机会。”

  吕香禾手足无措,嘴唇张合许久,竟说不出半个字。

  看来邹夫人亦不知情。

  崔慕礼陷入沉思,灾银啊灾银,到底会在何处?

  “只要找到灾银下落,表哥便能匡扶正义,揭开曲子铭的恶行吗?”谢渺忽然开口。

  崔慕礼思绪微动,侧眸道:“是。”

  谢渺深吸一口气,握住吕香禾的手,“邹夫人不妨再等等,等表哥找回灾银,收集好曲子铭的罪证,再到圣上面前替您讨回公道。”

  会有这么一天吗?

  吕香禾枯萎的脸庞浮现丝丝生机,望向崔慕礼,“崔大人,会有这么一天吗?”

  在她沉重而希冀的眼神中,崔慕礼点下头,“天网恢恢,疏而不失,邹夫人,本官定会寻回灾银,让恶徒得到应有的惩治。”

  言罢,他迎上谢渺的目光,“阿渺,你以为呢?”

  谢渺斩钉截铁道:“表哥定会如愿找回灾银。”

  *

  翌日中午,崔慕礼便收到熟悉而字体歪扭的信件,依旧是言简意赅的风格,短短十五字,不仅写明灾银的藏身之处,还给出了两个名字。

  崔慕礼看似镇静,内心却是云起风涌,无他,盖因一百万两灾银竟藏在定远侯周斯辰堂兄,谏议大夫周斯辉的江南别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