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下无病
那是因何?
谢渺隐隐意识到,再谈下去,兴许会接触到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捏紧袖子,仓促地中止话题,“我乏了,要回去休息。”
“谢渺。”周念南的目光很亮,亮到她无法闪避,“你在害怕什么?”
谢渺一时语噎,“我——我——”
真是难得见她卡壳。
周念南没有故弄玄虚,直接了当地道:“我上头还有个二哥,我与他是双生子。”
谢渺深感意外,周念南是双生子?没听说过啊!
周念南道:“当时我母亲怀得是双胎,未足八月便早产,生下一模一样的两名男婴,但先出生的男婴孱弱多病,后出生的男婴反倒壮硕健康。太医说,是我过于霸道,在肚中抢了二哥的营养,导致他先天不足……”
他突兀地静默,再开口,声音轻得像风,“二哥仅活了三个时辰,旁人的弹指光阴,却成为他的一辈子。”
二哥只来得及啼哭几声,便带着无数人的遗憾逝世。父亲与母亲经历悲痛后仍旧坚强,待活下来的他更加疼爱,然而面对过往,不单他们难以忘却,知事后的他亦无法释怀。
若是当初在腹中时,他能别那样霸道,肯分出一些健康,兴许二哥便不会……
可惜人生不存在假设,再谈这些空话都是枉然。
他们都装作若无其事,似人生中从未出现过插曲,唯独每年生辰那日,侯府会挂上白皤,母亲能暂且放任忧伤,缅怀夭折的次子,而他则会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他的生辰,却更是二哥的忌日。
活下来的人该牢牢谨记悲痛。
周念南闭上眼,喉结轻动,片刻后,耳畔却响起谢渺坚定的声音。
她道:“正因如此,你才要思而进取,不辜负每一刻时光。”
“他来不及领略世间美好,便由你代他去听闻触碰。他来不及建丰功伟业,便由你去拼搏图谋,你是被上天选中的那个人,便该带着他的期盼,活得加倍勤恳。”
……是吗?
他恍惚的心逐渐归位,以袖遮面,哑声道:“谢渺,他叫周念西。”
“周念西,我记住了。”谢渺抱膝坐着,笑道:“从今以后,世上又多了一个记住他的人。”
蝉鸣谱写乐章,夏夜嘈杂而美妙,他庆幸身边有她,希望今后的岁月,一直有她。
修指越过瓦片,想牵住她的手,却被突如其来的石子飞袭——
周念南翻跃而起,朝暗处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笑了。
“该下去了。”他扶她起来,顺手揉乱她的额发,“中秋宴后,我要随圣上去秋狩,你在京城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谢渺愕然,那年他重拾心志,出发去北疆之时,同样说了这四个字,他——
周念南搂着她落回地面,赶在那人发飙之前,火速越墙离开。
谢渺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神色茫然中透着难以置信,直到有人挡在身前。
“阿渺。”
谢渺回神,再度诧异,“崔表哥,你回来了?”
崔慕礼修身似竹,清隽胜月,右手却端着一碗阳春面,与周身谪仙般的气度格格不入。
他平静的俊容下心绪翻涌,偏得装作若无其事,笑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替你煮了一碗长寿面。”
谢渺的视线下移,落到他手中的面碗上,这意思是,他亲手煮得……面?
她想也不想便谢绝,“我心领表哥的好意,但我过酉不食。”
“尝一口便好。”崔慕礼将碗往前轻送,“我知道你最近茹素,特意用了菜籽油,不沾半点荤腥——”
谢渺打断他,“表哥,不用了。”
崔慕礼置若罔闻,继续道:“这是我初次下厨,味道尚有欠缺,你再给我点时间,我定会努力精进厨艺。”
谢渺蹙眉,“崔表哥。”
他不复镇静,语调有些急迫,“阿渺,你相信我,我会做得越来越好。”
可她摇摇头,道:“崔慕礼,就到此为止吧。”
*
风汇聚成利刃,由四面八方朝他涌来。
她与念南亲昵相处的画面犹在眼前,他的心不住下坠,似乎在试探失落与嫉妒的底线在何处,然而等了又等,竟无止境。
他从小聪睿,得父亲珍爱,祖父悉心教导。长辈赞誉、同伴艳羡、异性倾慕……旁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他无需费心便能得到。
他生性晏然,习惯将主动权掌握在手中,几乎没有人或事能积极调动他的情绪,哪怕有,只要他想,便能轻易收回。
即使面对曾经的谢渺,他亦能心若止水。然而这份自如在近一年的时间里消失殆尽,他在无所察觉时被她吸引,待意识到后,不仅没想过逃离,反而渴望更为亲密的关系。
他想拥抱她,完完全全地占有她。
执念如疯长的藤蔓,层层裹缠覆绕,他堕入沉沉阴郁之中,细而狭长的丹凤眸里,妒意几欲喷薄而出,很快便又被理智掩平。
一切仿佛都是错觉,他仍是端方自律的崔二公子。
“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他道:“阿渺,我非半途而废之人。”
谢渺快速思索能劝服他的理由,紧跟着灵光一现,“崔慕礼,你刚回来,兴许不知,苏盼雁与温如彬的婚事作废了。”
崔慕礼道:“所以?”
谢渺道:“所以你当抓住时机,去苏家提亲啊!”
崔慕礼道:“荒谬之言。”
谢渺误以为他有顾虑,苦口婆心地劝:“你与她明明两情相悦,何必因外人的闲言碎语而退步?待你们成亲后,幸福美满地过上几年,谁还会记得这些旧事?”
崔慕礼道:“我若成亲,妻子除你以外,再无其他人选。”
“……”
谢渺头疼地按按额角,又听他道:“你从何处听说我与苏盼雁两情相悦?”
谢渺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崔慕礼道:“明眼人,眼却不明,倒显得眼睛是多余摆设。”
谢渺:……威胁,这绝对是威胁。
崔慕礼隐在袖中的左手有轻颤,很快又稳住,说道:“阿渺,我若喜欢一个人,无论她有无婚约,都会竭力将她娶回家中。”
费那事干嘛呢?
谢渺无奈道:“如今她解除婚约,婚嫁自由了!”
崔慕礼道:“我既不喜欢她,她有无婚约,跟我有何干系?”
谢渺说不过他,心累,算了,成事不在一时,她要去睡觉了。
她困倦地揉揉眼睛,“我困了,表哥慢走。”
崔慕礼挡住她的去路,将面碗放到地上,动作滞缓地从怀里取出一根银簪,“阿渺,祝你生辰夷愉,事随人愿。”
谢渺:“谢谢,礼就免了。”
崔慕礼敛眸,执意地伸着手,“每年我都会送,今年亦不例外。”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管谢渺怎么劝都没反应。
谢渺很头疼。
她清楚知晓对方的毅力有多强悍,若不收下,他还真能一直站到天亮。
最终她还是选择妥协,原因无他——她困了,想要早点睡觉。
第79章
折腾了一通, 谢渺总算回到房中。
蜡油涓滴,凝结成行行烛泪。她坐到桌前,就着昏黄的烛光,端量着手中银簪。
它看上去分外普通, 焕银的簪体, 尾部是双叶银杏的花样,线条流畅, 朴素而简约。
这样寻常的东西, 实在不像崔慕礼的手笔。
她摩挲着双叶银杏, 指腹触及凹凸,翻过簪子一看,只见背部刻着六个小字。
阿渺生辰万福。
谢渺登时明白过来,这恐怕是崔慕礼亲手做得簪子。
如此费心啊……
她眼里无甚波动,同样将簪子随手一扔, 猛又想到周念南的那句“等我回来”。
某些念头隐隐约约冒出, 又被她快速摁了回去。
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
不管他们哪个的情, 她都无福消受,还是留着给其他有缘的姑娘吧。
*
且说崔慕礼端着一碗面进后院, 海花苑的丫鬟们再无心情捕捉老鼠,火速在屋檐下站成一排, 战战兢兢地守在院中, 待他出来后, 齐声恭送:“二公子慢走!”
他看也不看众人, 直接出了院子。
拂绿看得仔细:二公子面色苍白, 手中面碗照旧, 浑身透着一股端冷气息, 猜也知道,定没在小姐那里讨到好果子吃。
她咬唇片许,默默跟了上去,待到无人处,才出声道:“二公子,请留步。”
崔慕礼回头,知晓她是谢渺最信任的丫鬟,倒也停下脚步,“何事?”
拂绿侧身行礼,踌躇着道:“奴婢,奴婢拂绿,有些话想跟二公子说。”
崔慕礼道:“嗯。”
拂绿大着胆子道:“敢问二公子,您是真心喜欢小姐吗?”
崔慕礼道:“我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亲自下厨替你家小姐煮长寿面,难不成只为博个好表哥的名号?”
他神色从容,语调和缓,拂绿却从中听出不悦,慌忙道:“不,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奴婢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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