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下无病
可一切都变了。
小姐不再追逐二公子,亦不再害怕过往。曾经孱弱无助的小女孩,逐渐成长为独立坚忍的大姑娘。小姐不再需要她安慰的怀抱,反倒是她,思及表少爷兴许会掀起的风浪后便栗栗危惧,若是表少爷课语讹言,污蔑小姐清白该怎么办……若是崔府众人、二公子听信表少爷的一面之词该怎么办……若是小姐的未来被毁了该怎么办……
“小姐。”她哽咽着问:“您不怕吗?”
谢渺道:“不怕。”
“真的不怕?”
谢渺无声笑了笑,“嗯,真的不怕。”
她是活了两世的人,有过貌合神离的婚事,见过簪缨世族的覆灭,经历过被人追杀落崖的生死。
在前世的二十五年里,二十岁之前的她尚且稚嫩,会害怕,会惊慌,会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但在后面日子里,她逐渐意识到,所谓的勇气,不该向他人索取,而是由内滋生。
唯有破开茧蛹,才能救赎被困住的自己。
她不再怕孟远棠,他不过是人世间的万千渣滓之一,恐惧是滋生他歹意的养分,唯有坚定无畏地反抗,才能撕裂他伪善的面具,击碎他卑劣而贪婪的欲望。
她将拂绿揽进怀里,轻缓说道:“拂绿,相信我,他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无所不能,而我们,也远比自以为的要强大。”
窗外,曙光冲破黑暗桎梏,成为黎明登场前的美妙序章。所有痛苦最终都会化为勇气,成为茫夜里的灯,深海中的塔,远航时的牵星板。
要坚信,往前走,一直走,必定会找到出路。
*
翌日,谢渺一反常态,打扮得光鲜亮丽,只带着拂绿出了门。
按照前世轨迹,孟远棠会在崔府门口蹲守数日,见到王大驾车出去,便一路尾随他们到了香粉铺。
随后,他装作客人,进铺与她“偶遇”。时隔多年,她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见到他,惊慌失措过后,唯一的反应便是逃。
逃离他的视线,逃回崔府,逃到姑母身边!
万万没料到,孟远棠会厚着脸皮找到崔府,求见谢氏,称到京城做生意顺便探望谢渺,而谢氏不知当年隐情,竟还留他在崔府小住做客。
孟远棠料定谢渺不敢将往事诉之于口,更以此为把柄,处处要挟谢渺,满足他的各种要求。
孟远棠此番不求色,只求钱财。
三年前,他被损友带进了沟,迷上赌钱买码,很快便将孟家产业败个精光,随后,他忽然记起谢渺的姑母嫁进京城官宦人家,想必谢渺也跟着水涨船高……
他千辛万苦地进京,轻易便打听出谢渺姑母嫁进的人家——竟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官家!
太好了。
他喜不自胜,胆大包天,在谢氏的眼皮子底下用往事拿捏谢渺,而谢渺——前世仅有十六,梦想着嫁给崔慕礼,梦想能融入崔府的谢渺,迫于无奈,选择了委曲求全。
回顾往昔,谢渺想送自己两个字:真蠢。
蠢在由孟远棠牵着走,蠢在惧怕清白被污蔑,蠢在一退再退,被人威胁数年。
今生,谢渺不打算避开与孟远棠的会面,只不过,早已预知后事的她牢牢占住主动权,该害怕的人是孟远棠。
“小姐。”拂绿放下车帘,紧张地道:“后头的确跟着一辆马车,您说,会,会是他吗?”
谢渺竟还有闲心剥了颗橘子,清新的橘皮香气散开,叫人不由精神一震。
“是他。”
拂绿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上,浑身僵硬地道:“待会,待会我们将他引到——”
“引到无人巷子里,趁着我与他说话的空档,你与王大叫人从后头砸晕他,将他五花大绑后搬上马车,带到南郊荒宅里即可。”
拂绿深吸口气,“好,奴婢带人打晕他,一定会打晕他。”
谢渺尝了片橘子,轻轻咽下后,面不改色地分给她一半,“来,吃片橘子压压惊。”
揽霞乖乖接过,心不在焉地塞了两片进嘴,下一刻,脸皱巴的跟八十岁老太无几——
好、好酸的橘子!!!!!!!!!!!!
见她成功被酸到,谢渺方才露出痛苦表情,舔了舔牙道:“呐,你我主仆一场,有酸同当,有福同享。”
闹了闹,拂绿的心情反倒有所缓解。
马车到了香粉铺,谢渺由拂绿搀扶下地,特意扶了扶鬓间金灿灿的步摇。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里,有人掀起车帘偷望,差点被她的满身富贵闪瞎了眼。
谢渺与拂绿进了香粉铺,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她摇着紫竹兰团扇,不紧不慢的在铺子里转悠。
拂绿时不时提点意见,谢渺三心二意地挑选着胭脂水粉,左肩忽被人轻轻一拍。
她不悦地蹙眉,睇向来人,“谁——”
来人是名二十出头,檀衫俊面的青年,仔细看,相貌竟与谢渺有几分相似。
“小阿渺。”孟远棠浅笑清吟,拱手道:“许久未见,你可还记得为兄?”
刹那间,谢渺似被鸟雀叼走舌头,惊慌失措地望着他。身边的拂绿神情与她如出一辙,皆是张口结舌,手足发麻。
青年十分满意她们的反应,故作潇洒地摇了摇折扇,凑过身,促狭道:“当年小阿渺留下书信后不告而别,为兄甚是惦念,这不,便来京城寻你了。”
谢渺陡然清醒,连忙用团扇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盈漾水光的眼,“你——”
“嘘。”青年抬起食指,轻碰嘴唇,“先别说话。”
他目光肆意,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
少女仙姿佚貌,靡颜腻理,一袭秋香色绣海棠花式衫裙精致昳丽,润白的手腕处戴着一枚晶莹通透的玉镯,细耳坠着金环镶东珠耳饰,发间是半荷嵌绿碧玺金步摇,穗子正惊魂未定地来回晃动。
孟远棠眸中闪过贪婪之色,笑道:“啧啧啧,这一身的打扮,没有小千两银子下不来吧?看来小阿渺跟着谢姑母在崔府过得极为滋润。”
谢渺捏紧扇柄,声音由于忐忑而发颤,“你,你,你想干嘛?”
孟远棠缓步朝她逼近,“你说呢?小阿渺,我不远千里来京城寻你,自是想重温——”
拂绿横身挡到中间,压低声音骂道:“孟远棠,你不要脸!”
“哦?”孟远棠左右一顾,笑问:“你们难道希望我在此,好好与你们回忆回忆旧日?毕竟,我们也曾兄友妹恭,度过一段美好时光。”
“你住嘴!”谢渺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与你,我与你去外面说。”
说罢不敢看他,转身小跑出门。拂绿见状狠狠瞪了他一眼,赶忙追上,“小姐,您等等奴婢!”
孟远棠双手负在身后,心情甚好地跟了上去。
谢渺跑到隔壁的巷子里,面朝墙壁,肩膀不住轻耸。
孟远棠见她如此惧怕,心里愈发得意。
“拂绿,你退下,我,我有话要与他说。”谢渺带着细碎哭腔地道。
拂绿不甘不愿地退到巷子口,孟远棠见状,猴急地上前,装模作样地道:“小阿渺,你无需害怕,为兄不过是来探望你而已。”
谢渺用袖子揉红眼睛,侧首道:“孟远棠,别假惺惺了,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孟远棠抖了抖宽袖,又抬起靴面,示意谢渺看自己的一身打扮,“表妹你瞧,与你满身的珠光宝气相比,为兄实在是寒酸透顶。”
谢渺一愣,会过意来,难以置信地问:“我从前给了孟家那样多的银子,如今你,你又想想要银子?”
孟远棠却道:“小阿渺此言差矣,从前你在孟家好吃好喝,帮扶孟家是理所应当。如今你表兄我囊中羞涩,你身为表妹,雪中送炭更是义不容辞。”
谢渺拧死细眉,倔强地道:“若我不肯呢?”
孟远棠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佻笑道:“小阿渺,崔府是京中盛官,家风极为严苛,你是二房夫人的表侄,若让人知晓你行为不端,小小年纪便勾引男子……”
谢渺羞愤地打断他,“我没有,明明是你——是你——”
孟远棠摸了摸下巴,好整以暇地道:“谁在乎真相如何?只要我大肆宣扬是你主动勾引我,坏了你的名声,到时候你便是过街老鼠,人人喊骂,毕竟我可是知晓,你锁骨下长着一颗——”
见谢渺脸色巨变,孟远棠适可而止,哄骗道:“小阿渺,为兄只求钱财,无意刁难你。”
谢渺一手扶住墙壁,怆然咬唇,余光却瞥到拂绿朝她比了个手势。
打手们已就位。
谢渺佯装动摇,“孟远棠,你说话可作数?”
孟远棠信誓旦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算个棍的君子。
谢渺心中冷笑,面上犹犹豫豫,故意拖延时间,“不行,你,你再容我想想。”
巷口人影晃动,眼看打手们正要冲进来时,外头忽然响起拂绿刻意拔高的声音。
“三小姐,苏小姐,真巧,你们也来这里买东西?”
第85章
说来也巧, 崔夕珺今日原本没打算出门,架不住苏盼雁想为崔慕礼挑缎子绣香囊,这才被拖着去往长乐坊。
她们从街头逛到街尾,从旺铺逛到生意疏落的小铺子, 仍是两手空空。
“盼雁, 逛了那么久, 你就没一样看中的吗?”她问。
苏盼雁道:“总觉得颜色俗气, 配不上崔二哥的气度。”
崔夕珺倒也干脆,横竖她是为了讨二哥欢喜,“行, 那咱们换个地方再逛。”
二人往外走,苏盼雁还在随意四望,目光划过某处偏僻角落时,瞧见了一张似熟非熟的脸。
“夕珺。”苏盼雁轻扯崔夕珺的袖子, 示意她看向某处, “那可是谢渺的丫鬟?”
崔夕珺眯着眼睛看, 见几丈外,拂绿侧身站在一处巷口, 周遭游荡着几名粗布打扮, 身强体健的男子, 看起来似乎遇上了麻烦。
崔夕珺不禁皱眉, “她在这里干吗?谢渺呢?”
她一直往巷子探头, 难道是谢渺在里头?
“以防万一……”苏盼雁也浮想联翩, 迟疑问道:“我们带人去看看?”
崔夕珺犹豫一瞬,叫上护卫往拂绿而去。
且说拂绿见万事俱备, 正欲引人进巷, 冷不丁地瞥见崔夕珺与苏盼雁走近, 当下惊得魂飞魄散,暗叫一声倒霉!
怎就那么凑巧?!
不行,她得拦住她们,不能让人见到孟远棠!
拂绿用力掐着手心,急忙朝打手们猛使眼色。打手们也注意到有人靠近,见状立刻如鸟兽散。
拂绿再迅速往前一迎,挡住两位小姐探究的目光,道:“三小姐,苏小姐,真巧,你们也来这里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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