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蜻蜓的团子
“你如今怀着身子,这些虚礼便免了吧。”
太后在护国寺住了多年,宫中的这些人本已不愿多见,今日会见兰嫔,原也是因为她腹中皇嗣,然见到她人,不知不觉便多聊了几句,又叮嘱了些孕期需注意的事项,方让她退下。
人走后,太后依旧捻着佛珠怔怔看着门外,半晌才道:“可是哀家老眼昏花了,怎么觉着,方才陪着哀家说活的人是重雪那孩子……”
邵嬷嬷心头一梗,叹道:“太后您没瞧错,这位兰嫔娘娘的确与先皇后有七分神似。”
太后目中一沉,猛地攥紧了手中佛珠:“可真是造孽!”
“人都死了多少年,找一个相似的又有何用?”
不过骗人骗己罢了!
太后忍了忍,目中仍旧闪出几许悲凉刻骨:“可怜哀家的小皇孙,那么聪慧伶俐的孩子……”
“是皇奶奶对不住他,没护好他……”
邵嬷嬷听得难受,又劝了许久,心想等兰嫔顺利诞下皇嗣,她就跟着太后再回护国寺去,这座宫城只会叫太后难过,伤心之地还是不要再回的好。
***
商丽歌听公子讲了刺杀案的后续,闻得公子竟去都令尹处报了案,也是惊了一惊。
这幕后黑手他们心知肚明,两方人马也算是短兵相接,互相都亮了爪子,本是不该搬到台面上来的。
然转念一想,这一报案至少近段时日韩氏再不敢轻举妄动,若日后被拽住了把柄便是数罪并罚。
对于红楼来说,是有益无害。
商丽歌便赞了句:“公子英明。”
闻玉勾了勾唇,不知想到什么,眸中又是一顿:“哦,对了,你的那位友人季洲季大人,托我问好。”
不知为何,商丽歌觉得“友人”二字似是念得格外重了些,商丽歌看了公子一眼,也“哦”了一声道:“我与季大人的家妹交好,许是季芸听到风声,同季大人提了几句。”
闻玉不置可否。
那日季洲神情他看得分明,尤其是他表明态度之后,看他的眼神中便更多了些似有若无的敌意。
闻玉嗤笑一声,按下心头不悦。
这些他自然不会同商丽歌提,如今这房中只有他们二人,又作何要再谈论旁人。
药已凉好,闻玉托着碗底递到商丽歌跟前,果见她眉心一蹙。
商丽歌自知逃不过,也不再多费口舌,端过药碗几口便饮了个干净,五官被那冲鼻涩意挤兑到一处,商丽歌忍不住咬了咬舌尖。
蓦然有一点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商丽歌睁眼,却见公子不知何时已然递了糖莲子过来,二指轻捻凑到她唇边。
商丽歌下意识用舌尖一卷,除了糖莲子的清香,还触到一点咸热。
商丽歌一顿,骤然反应过来,她方才好似不小心舔到了公子的指尖。
抬眸撞进公子眼中,只见那深色的瞳仁中似是晕开了一重又一重的墨色,叫人忽而有种错觉,仿佛公子的眼眸能瞬间将她吞噬似的。
商丽歌耳后发烫,一点一点嚼着口中的糖莲子,这一颗竟是吃了许久。
然公子仿若甚有耐心,看着她吃完,才伸手又拿了一颗递来。
商丽歌愣了愣。
记得上次她生病,也是公子盯着她喝药,也给她吃过糖莲子,但每次都只许她吃一颗,连她开口多要都不肯给。
如今怎的忽而这般大方,竟肯喂她第二颗?
商丽歌没用嘴接,而是伸手过去。闻玉一顿,没将糖莲子放下,却是骤然收手,自己吃了那颗糖莲子。
商丽歌:……
果然日日盯着她喝药养伤,公子也觉得无聊了么,否则怎会作出这般孩童似的幼稚举动。
她如今正是在公子房中。
那日中箭之后,公子没将她送回自己的屋舍,而是径直抱她到了楼阁的寝室。养伤的这些时日,商丽歌日日睡在公子榻上,公子则睡在外头的卧榻。
本来没觉得什么,今日不知怎的,竟觉这屋中陈设,纱帘衾被处处都透着公子的气息,让她总忍不住面红耳热呼吸急促。
“我的伤已好了很多,不如从明日起就搬回我自己屋中养伤吧。”
闻玉闻言,却是微微扬眉:“怎么,不愿待在这儿?”
“这毕竟是公子卧榻……”
公子神色淡淡:“睡都睡了,此时再说这些,怕是晚了。”
什么叫睡都睡了?
这话听着叫人分外别扭,商丽歌咬了咬牙,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狸奴。
公子倏尔笑了笑,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发:“你放心,不会嫌弃你睡了我的卧榻,若是在这待着无聊,我便允飞雁和欣荣进来同你说说话。”
商丽歌一噎,索性瞪他一眼,扔了被子躺下。
他不嫌弃,她还嫌弃呢。
湘竹云绣的锦被被团成了一团,商丽歌犹不解气,又补了一脚。
闻玉轻笑出声,却还是将被子抖开,细细盖在她身上,替她掖好了被角。
闻玉从房中出来时,眉眼间犹带了些缱绻笑意。他轻捻指尖,那上头仿佛还带着些濡湿的触感,叫人不禁想回味糖莲子的清甜。
明姑来时,正见到这样的公子,那双素来如同寒潭霜雪的眼底映了些融融暖色,更显得他气质温润,玉树芳华。
明姑有些欣喜,然想到刚刚接到的消息,又忍不住暗叹,一时心绪复杂。
她自闻玉幼时便一直随侍左右,闻玉只肖一眼就能察觉她的情绪。
“是有何事?”
明姑将信递上,道:“刚得到的消息,韩修不日就要调任回都,公子,我们该早做准备了。”
韩相为了让他的嫡孙早日进入澧都的核心官场,将他外放到各地州郡,如今官限已满调任回都,凭韩氏之力,至少也能谋个五品官职。
韩修此人,虽性格乖张喜怒不定,却也甚有才干,深得韩相器重。他唯一的喜好,便是歌舞美人,喜欢听琵琶,更喜有心计有个性的美人。
相较韩氏的其他人,从他入手最为便捷。
而原本,他们已然有了人选。
闻玉的眸中漆黑如墨,那点子缱绻暖意早已消失不见,四周似是突然冷了下来,如置隆冬。
明姑觑着公子神色,他如今这副模样,显见是动了情。
她不会劝着公子割舍这份情意,却也不想公子多年部署付之东流。
明姑暗叹一声,道:“公子若是不舍,我倒觉得,还有另一个人可以试上一试。”
第四十七章 晋江独发
今日是畿防营擢考初试。
营前乌压压站了不少人,都是为进畿防营而来。
畿防营是什么地方?掌管都城兵务、粮草巡防,穿上畿防营的军服,不但每月有饷银粮米,便是在街上巡防,也是格外的威风八面。
而原本,能进畿防营的都是些名门世家的年轻儿郎,今年畿防营扩招,圣上便下旨举办擢考,从报名参军的人中选出武艺出众的留下。
可即便如此,选入的也不过是畿防营中最末等的小卒,但对平头百姓来说,只要能进畿防营,哪怕是做个烧柴的伙夫,也比回家种地来得强。
故而,报名的人格外多,整个营地都人头攒动。
畿防营的郎官本安排了各个领队的把总与报名者比武筛选,然这人数实在是太多,已是把总人数的几倍,郎官不由担心他们应付不过来。谁知头几个人上了台,连一招都没过,便被把总一脚踹了下去,惹得畿防营的众人一片哄笑。
就这样还想进畿防营呢,果然是些平头百姓,平日里顶多在地里挥挥锄头,哪正经学过什么武艺?
郎官摇头:“畿防营擢考不是儿戏,再有上台者连三招都走不过,就拖下去打十大军棍,现下退出还来得及。”
此言一出,底下人面面相觑,竟是不少人当场离开。
郎官点着名册,扬声道:“下一位!”
只见一位穿着墨青窄袖武服的年轻郎君甩着手腕走近,马尾高束面容清俊,单手一撑便跃上了台。
卫临澈拱手报上姓名,把总见他步履矫健身手灵活,确实像个练家子,便颔首道:“挑样你趁手的兵器,随时都可以开始。”
卫临澈没有推拒,手臂卷上一杆长/枪,甩了个漂亮的枪花。
把总见此,也选了杆长/枪。
二人在台上跃腾走位你来我往,枪上红缨翻飞,劈、挑、勾、刺攻势凌厉,看得人眼花缭乱。
卫临澈一个斜步游走,手中长/枪收回又刺出,逼得把总连连急退,蓦然枪身一转击在他腹部,把总用长/枪撑地才勉强没有摔下高台。
底下静了片刻,蓦然爆出一阵呼声。
卫临澈笑了笑,抱枪拱手:“承让了。”
不远处的高台上立了几人,为首的两个一个面黑续髯紫袍加身,一双深目中精光闪烁,面上是岁月沉淀后的老练精明,另一人还是个年轻郎君,同样未穿甲胄,而是穿了一身喜鹊衔枝的交领长衫,银线压袖,佩曲珑绶带,矜贵不凡。
年轻郎君笑了笑,面上却几分漫不经心:“果然是少年出英雄,武侯觉得呢?”
林隋面上平静,内里却已是一片惊涛骇浪,他几乎是一眼认出,方才台上的那位少年,使的分明是当年赫赫有名,曾威震三军的卫家枪法!
卫氏远避朝局多年,如今竟是又打算卷土重来了么?
那当年之事……林隋目中一沉。
韩修瞥了眼林隋的神色,目中闪出几分玩味来,此时道:“不过卫这个姓,我们韩家人着实是不太喜欢。听闻最后的选拔武侯必定莅临,到时可要好好考校考校。”
林隋牵了牵唇角:“这是自然。”
韩修见林隋似陷入了往日回忆,一时又觉得索然无味,令一旁的郎官再带他四处转转。
郎官自然不敢推拒,一路小心谨慎地陪着。这位可是刚刚调任到畿防营的韩都尉,年纪轻轻已是这般品级,又是韩相嫡孙,前途不可限量,他自然是要费心讨好,不敢得罪。
这一路,何处是兵器库,何处是武备司,郎官都介绍详尽,就连伙房和溷藩都指给了韩修,生怕哪处不周到。
畿防营外围还有一个校场,比里头的那个要小上些许,此时营中人大多在营地里看热闹,校场中只有寥寥几人对着靶子射箭,除那些人外,就只有一个灰衣小仆随侍,将散落在场中的箭矢捡起。
许是玩得无聊了,射箭的几个突然朝那小仆道:“喂,你过来。”
小仆转过身,巴掌大的脸显得灰扑扑的,倒是那双眼睛,生得格外灵动清秀,为他那张脸增色不少。
那群人中不知是谁摘了个果子过来,径直扔给小仆:“去顶着,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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