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蜻蜓的团子
小仆接着果子,比划了几下。
那群人不耐烦地轻啧几声,掏出一袋金珠看也不看便扔了过去:“还不快去!”
小仆将那袋金珠收好,这才转身走到箭靶处,将拳头大小的果子置于头顶。
陪着韩修过来的郎官远远瞧着,惊出了一声冷汗,刚要上前厉声喝止,却听韩修道:“这是做什么?”
郎官觑着他神色,小声道:“有时郎君们在营中无聊时,便会到此处练习射箭,偶尔……偶尔也会想些别的玩法。在这打杂的仆人都是从外头临时招来的,并不是畿防营中人……”
郎官越说越小声,韩修睨他一眼:“畿防营也是军机重地,怎能让外人随意出入?”
郎官抹了抹额,按规矩自然是不能的,但郎君们经常这般比试射箭,若不从外头招人,一旦伤着了谁,怕是不好对上头交代。
郎官那些心思,韩修一眼便望到了底,眼下也没兴致同他计较。
此时场中之人已拉开了弓箭,直指那小仆头上的果子。弦满放箭,却是偏了些许,箭羽从小仆耳边飞过,射入身后的靶盾。
那小仆只一动不动站着,连眼睫都不曾颤过一下,似是对飞来的箭羽毫不在意。
射箭之人暗啐一声,又要拉弓,蓦然身后有人伸手,径直将他的弓箭夺过。
“谁敢——”
那人转身,正要破口大骂,对上身后之人的眼却骤然一噎。此人眼角微挑,瞧着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却莫名叫人觉得胆寒。又见一旁的郎官拼命使着眼色,那人忙识相地退到一边。
韩修拿过弓箭,抻臂拉弓,弦如满月箭若流星,只闻“嗖”的一声,箭矢疾飞而出,不偏不倚,正中果心。
身旁的人一片叫好,韩修却微微眯了眯眼,见那小仆依旧一脸平静地将插了箭矢的果子拾起,朝几人走来。
待到近前,韩修才看清那双灵动眼眸,果然黑白分明,生得格外讨喜。他静静看着韩修,朝他伸出手来。
郎官忙斥道:“你这小仆,可知站在你跟前的人是谁?”
小仆神色不变,伸出的手也并未收回。
韩修勾了勾唇,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放到他掌心。小仆得了赏,便头也不回地离了校场。
韩修望着他单薄的背影,抚颌轻笑。
倒是有点儿意思。
***
小重山中,飞霜得了公子准许,来陪商丽歌说话,顺道给商丽歌带了些话本子。
“姑娘的卧榻有好些日子空置着,我便将被褥都换了一套,见到姑娘枕下还有本话本子,便也一道带来了。”
“有劳了。”商丽歌笑着看她拈花插瓶,如今百花齐放各色皆有,随意攀折几枝便是开得热闹,飞霜这是怕她在屋里拘得狠了,特意带些春意进来呢。
“对了,这两日怎么不见欣荣?”
飞霜插瓶的手微微一顿,她背对着商丽歌,道:“欣荣这两日染了风寒,怕姑娘伤势未愈又过了病气,是以不敢过来。”
商丽歌皱眉:“怎就染了风寒,请素湘姐姐去看过吗?”
“我去瞧瞧她。”
商丽歌掀了被子要下床,飞霜听到响动,忙上前道:“姑娘如今还不宜挪动呢,就是些小风寒,姑娘放心,已喝了两贴药,想来过几日便好了。”
“欣荣还说,等她病好了就再去采些新鲜的果子,要姑娘做腌渍的蜜饯给她解馋呢。”
商丽歌被飞霜拦着靠坐床榻,闻言笑道:“她惯爱吃这个,到时候你可不许拦着。”
“是是是。”
飞霜笑着答应,却是垂眸避开了商丽歌的目光。
飞霜走后,商丽歌才翻起她拿来的话本。
最上面的那本正是飞霜从她枕下拿的,商丽歌查看了话本两侧,不像有人翻动的痕迹,遂放下心来。
这本就不是什么话本,而是她记录金银进项和成为大家计划的手札,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在外头又套了层话本的壳子。
商丽歌一页页翻,见上头记录的金珠数目越来越多,忍不住勾了勾眼尾。
翻到她曾划去的那页,商丽歌眸中微顿。
那时的她还想着同红楼同公子都保持距离,却不想没过多久便被召进了小重山,如今再看那毫不犹豫的一划,倒是有些滑稽讽刺了。
商丽歌摇了摇头,将那页翻过。
她看得认真,没注意房门被人推开,闻玉从外头进来,看她趴在床上便走近几步:“在看什么?”
商丽歌一惊,几乎是一气呵成地将手札合上塞到枕下,另一手掏了飞霜拿来的话本子,随意翻开道:“市井流行的话本子,我无聊,随便看看。”
闻玉瞥了眼她手中的话本子,眸光却是倏尔一顿。
《春闺夜话》?
闻玉微微扬眉,深看了商丽歌一眼:“现下还是白日,歌儿便想着夜话了?”
商丽歌不解,顺着闻玉的目光,这才看清飞霜拿来的话本子上,赫然写了《春闺夜话》几字,一时愣住。
“看得这般认真,可是看出了什么心得?”
这书名,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话本子!
商丽歌心虚得紧,“啪”的一声将话本合上。却见公子俯下身来,一手撑在床沿,一手卷了她垂落的一缕发梢,轻轻绕在指尖。
“歌儿想同我说什么夜话,我洗耳恭听。”
公子压低了声音,沉沉音色从喉间滚出,一字一句似都带着些意味深长,偏偏又万般温柔缱绻,听得人浑身一酥。
商丽歌忍不住闭了闭眼,偏头咬牙道:“是飞霜带来的话本子,我还未看过,也、也没什么夜话要同你说。”
“哦。”公子低应一声,却是又凑近几分,灼热气息扑在耳侧,熏红了她的侧脸。
只听他低低一叹:“可是我有。”
第四十八章 晋江独发
你有什么你有!
商丽歌咬牙,曲着手肘推他。
细碎的额发垂在眉角,商丽歌眼睫微颤,颊边浮现一层淡淡的粉,像是染了天际云霞,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轻抚。
这样羸弱娇怜的模样倒是极少在她面上见到,似能无端勾起人的贪念,想欺负逗弄,想占为私有。
闻玉瞧着,眸色渐深。
他俯下身来,清冽松香沾染衾被幔帐,商丽歌只觉床帏之间尽是公子的气息,方稳住的心跳霎时又杂乱起来。
公子却是伸手,抽出了她压在枕下的手札。
“方才那本是《春闺夜话》,这本又是什么?”
眼见公子就要翻开那伪装成话本的扉页,商丽歌一急,在床榻间半跪起身,一手撑在他臂弯,另一手伸手去夺。
手札被公子举过头顶,商丽歌一咬牙,又站起些,改为撑在公子胸口,劈手将手札夺过。推搡间,闻玉顺势往后一倒,商丽歌便将他压在了身下。
闻玉微微扬眉:“怎么,光看还不够,歌儿这是想要身体力行了?”
商丽歌先将抢来的手札藏到身后,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跨坐在了公子身上,一手还撑在人家胸前,一副要为所欲为的模样。
商丽歌:……
蓦然听到身下之人一声轻笑,未等商丽歌反应过来,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公子竟是反客为主,二人的姿势瞬间颠倒。
公子一手护在她脑后,免得她磕到床板,一双黑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幽潭。以前商丽歌只从中瞧出了清冷凉薄,如今却似又多了些旁的什么,专注看来时竟令她本能地觉得危险。
“你先起来。”
商丽歌推他,明明公子也并非孔武有力的武人,商丽歌这用力一推却如蚍蜉撼树,公子撑在她上方,竟是纹丝不动。
“你欺负了我又不继续,只好换我来。”
商丽歌:???
深色瞳仁中,她自己的影子逐渐放大,商丽歌呼吸一滞,蓦然轻嘶出声。
果见公子立时顿了动作,皱眉道:“扯到伤口了?”
商丽歌垂眸,却是抿唇不语。
闻玉瞧了半晌,紧拢的双眉渐渐松展,撑在床榻间的手轻轻摩挲着底下的雪锻。
商丽歌面上平静,心头却是几分忐忑,她这故意示弱又几分赌气的模样,莫非叫公子看出了什么?
然她垂着眸,未能探究公子眸中神色,忽然感到颊边一痒,商丽歌一惊,却是公子将她额际的碎发拨到了耳后,在她耳侧轻声道了句:
“小狐狸。”
商丽歌的心脏险些跃出喉咙。
然下一秒,公子便撑手起身,拉开了与她的距离,也未再追究那本手札。
“若觉得不适,就请孙大夫再来看看。”
商丽歌闻言微怔,中箭之时她疼得迷迷糊糊,却也依稀听闻,这位孙大夫其实是孙太医,也是公子留在宫中照看兰嫔的关键人物。
原本商丽歌还怀疑公子是安王赵逸的人,如今瞧着却又觉得不像。
可若说他将筹码压在了兰嫔的子嗣上,如今那孩子尚未出生,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无法论断,且宫闱倾轧长路漫漫,如何能保证那个孩子平安长大?
且以公子的才能,受人举荐入朝轻而易举,可他偏偏选择隐于幕后,建立红楼旁敲侧击地搜集朝中情报,公开露面之时也必定带着面具。
是他不想在人前现身,还是……不能?
商丽歌思绪万千,也不过是几息的功夫,此时只道:“我无碍,不必劳烦孙大夫。”
“他是太医院副手,虽说出入不便,但我来安排便不会有事。”公子笑了笑,竟是并未瞒她,“放心,他是自己人。”
商丽歌一愣,从前红楼诸事,她在一旁公子也从来不会避着她,但这还是头一次,公子主动同她交代什么。
许是觉得商丽歌的神情有趣,公子抬手,在她鼻尖上蹭了蹭:“唔,你也是自己人。”
***
一点春腴,柳亸莺娇。
正是春日好时节,枝头盛不住那盈盈春色,被压得弯下腰来,轻轻一拂,便有暗香盈袖。
商丽歌拨开头顶的枝丫,去往欣荣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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