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蜻蜓的团子
商丽歌心头一跳,下意识垂了眸。她轻拨琴弦,果然是泠泠音色,若浩渺云烟。连公子都不曾瞧见,她垂下的双眸中掩下的凌云锐色。
徽琴也好,乔衡也罢,能镇住那些阴谋诡算的,还有最直接的一途。
她的实力。
自信强大,无可匹敌的实力。
***
筝音率先起调,整座楼阁倏尔一静。
只见包裹那圆台的绢纱自顶上一点点剥落,花苞初绽,牡丹馥郁。圆台中素衣墨发的女子抱筝而坐,素手轻拨,那一切凡尘喧嚣似都离人而去,天地之间仿佛唯她一人,踏着暮色沧河,踽踽独行。
“有杕之杜,其叶菁菁。独行睘睘。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①
本是吴侬软语,然曲调苍茫,配上清凌筝音,似能令人耳清目明,又感同身受。
素湘是去年花神节的魁首,今年不再参加评选,只作开场。在座有不少人都曾听过素湘抚琴,然这诗歌却还是头一回听她唱。
这一番热场,轻而易举便镇住了场子,殷千千和商丽歌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见坦然自信。
殷千千笑道:“好不容易能同你这般比上一场,你可莫要让我失望。”
商丽歌亦眨了眨眼:“就请殷姑娘拭目以待。”
圆台之上,演奏笙、箫、琵琶、古琴,各式乐器的皆有;
剑舞、灵蛇舞、鼓上舞、折扇舞,各番舞艺亦层出不穷。
乐官手中的名册一页页翻过,直到停在画着商丽歌画像的那页。
蟾宫对她倒是有些印象,前些日子还听贵女说起,此女舞艺精湛且气度不凡,不畏权贵亦不谄媚阿谀,是个演乐的好苗子,此时便也多问了句:“她便是那个险些复刻了二十四转步生莲的姑娘?”
乔衡把玩折扇的手微微一顿,想起前日徽琴来找他哭诉。
那姓商的女子是如何目中无人,那位红楼公子又是如何刻毒凉薄,徽琴在他们面前受了多少折辱,这些乔衡都不甚在意。他在意的是明面上他好歹与徽琴有几分交情,可这红楼竟是半点不顾及他的面子。
都道红楼清高,可再清高,还不是一样要恭请礼乐司?
乔衡心下冷嗤,面上却笑道:“正是她。”
“不过,也只是‘险些’而已。”
乔衡摇头:“即便她今日当真舞出了二十四转步生莲,那也不过是走了条别人已然走过的路,舞艺再好又能如何?”
蟾宫目中一顿,将册子放下:“此言有理。”
一旁的乐官长玏依旧眯着眼笑,一反常态地未同乔衡呛声,只道:“且看着吧。”
四周似是忽而暗了些,头顶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然熄灭,倒是曲水流觞中飘来一盏盏莲花灯,烛影朦胧。
此时,堂中最亮的光源便在中央的圆台,薄纱绽开时,台上已多了位怀抱琵琶的红衣女子。
这一身红无任何其他坠饰,只是单纯的,热烈的红,若是一般人,十分容色也定会被这红夺去两分,可眼前女子的五官灼灼明艳,那眼角眉梢的媚色姝丽没了刻意的遮挡,竟能与这满目红色相辅相成。
抬眸之间,媚骨天成,艳到极致。
厢房中的闻玉猛然起身,台上葱茏乐音已层叠而来。
一挥袖一顿首,一步一移,一颦一笑,每一道影子都能深深刻入脑海。
而此时的商丽歌,已然将周围一切忘却,只记着师父曾经说过的那句:不同的曲风能演绎出不同的舞,跳出框架,一切就皆有可能。
她将琵琶置于肩后,素手一拨已叫台下众人齐齐变色。
便是蟾宫也愣了愣道:“这是……”
“是反弹琵琶。”
不知何时,长玏也没再眯着眼笑,嘴角倒是牵出一抹兴味。
然不仅仅是反弹琵琶。
商丽歌双袖同展,舞步应和着琵琶乐声,一步一转越来越疾。
有人数着她的舞步,一转两转……二十二转、二十三转……然直到二十四转已满,她依旧不曾停下。
这已不是二十四转步生莲!
蟾宫下意识起身,目光灼灼锁住台上女子,她仿佛已化身一团红火的云,披染天际霞光万丈,又好似一只振翅腾飞的凤凰。
凤凰于飞,和鸣锵锵,九天揽月,直上云霄。
三十二转!整整三十二转!
凤舞琵琶,惊艳四座。
很多年后,澧都中有人提起这一场舞,依旧是满目惊色,津津乐道。而此时,乐声已停,整座红楼却依旧寂寂。
直到高台之上长玏起身抚掌,众人才如梦初醒,红楼之中霎时沸腾,喧闹的余韵自内而外,大堂、廊桥,甚至整条燕尾街,都因这乍然迸裂的情绪鼎沸到极致。
四周的烛火一点点亮起,商丽歌的双眸似也被一层层点燃,她牵唇一笑,姝色无双。
从今以后,再无人能阻挡她的脚步。
季洲望着台上的人,神色怔怔。他好似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鼓动着陌生又热烈的情绪。
而此时有着同种情绪的,并非他一人。
闻玉目色深浓,指腹无意识地抚过杯沿,好似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飞快地从他指间漏过。
他的歌儿,似是洗尽铅华,露出了最耀眼的一面,他引以为荣,却又心下顿沉。
明珠璀璨而惹人觊觎。
“原来这便是一舞倾城,天姿国色……”
“若是能让商姑娘单独为我舞上一曲,我这辈子可算是死而无憾了……”
“呸,做你的春秋大梦!”
“我不一样,只要商姑娘能对我笑上一笑,我就知足了……”
诸如此类的痴迷遥想不绝于耳。
闻玉眸中的神色越来越沉,忽闻“喀啦”一声,他手中的茶杯骤然碎裂,茶水汩汩,洇湿衣袖。
第五十六章 晋江独发
闻玉拂袖,他素来爱洁,此时竟没注意袖摆上晕开的茶渍,只疾步下楼。到大堂时,臂上已多了件玄色披风。
商丽歌刚从后台出来,便被那披风兜头罩住,公子的声音沉沉落在头顶,似是有股子咬牙切齿的意味:“不是同你说过,不许再穿红色么?”
商丽歌将披风往下拉了拉,闻言眸中一顿:“不好看么?”
久久未听到公子回答,商丽歌垂眸,只道:“只此一次,以后不会了。”
闻玉没注意商丽歌此时神色,他的目光与另一人在半空相遇。闻玉微微扬眉,侧身一步,将那人的视线隔绝在外。
季洲心头一沉。
他来晚了。
***
今年的花神位毫无悬念,商丽歌摘得魁首,并顺利通过了礼乐司的考评。
正如商丽歌所料,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伎俩都不值一提。乔衡再如何不甘,也不能左右礼乐司的决定,行首大家的玉牌不日便会下发,而十日之后,商丽歌便会前往城外青山的碧鸿泉,以花神的名义点泉泽被,祈祝春风化雨,礼乐兴盛,国泰民安。
花神已选,然那凤舞琵琶给人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各大茶楼酒馆的说书人连夜编撰了同商丽歌有关的话本子,醒木一拍,便将新晋商大家的隐秘情史娓娓道来:
“话说那日,玥影横斜,商大家将公子拦下,吐露心中情愫,却被公子婉言相拒。公子道:‘你天赋卓绝,若一心习舞他日必成大器,不必在我这无情之人身上浪费时间。’商大家黯然神伤,苦闷之后又生踌躇壮志,将一心都扑在习舞上以弥补情殇之恸,终如公子所说,一鸣惊人!”
楼下众人一时嗟叹不已,一时又高声喝好掌声雷动,商丽歌听得嘴角微抽,索性将窗叶合上。
卫临澈忍着笑:“还未恭喜商姑娘成为行首大家,我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
此次是商丽歌托人送信到汾水巷,将卫临澈约了出来。
那日畿防营复试的情况她已然知晓,此时便开门见山:“卫郎君可是不日就要回闵州了?”
卫临澈目中一顿,之前他踌躇满志地来,不明白祖父为何会那般排斥澧都,如今参透几分,却也跟着对整个朝廷失望,此时不由摇头苦笑:“我已无意留下,正好家中也来了人,商姑娘若是不曾来信,这几日我也是要去寻你,同你道个别的。”
不知从何时起,曾经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的少年眉间也拢了一层沉沉郁色,商丽歌顿了顿,看着他道:“参军卫国无地域之分,将士戍边禁军守城,皆是卫国。闵州也有自己的地方军,卫郎君既有报国的赤子之心,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卫临澈一怔,半晌才道:“可家中人并不希望我从武……”
商丽歌忍不住笑道:“你这一身武艺难不成都是偷学来的吗?若是当真不想让你从武,就该什么都不教你,只让你读书习字岂不更好?”
卫临澈眸中一颤,蓦然起身,在室中来回踱步。
不错,他习了多年的卫家枪法,一开始也都是由祖父所教。祖父心里,也定是不希望卫家枪法后继无人,然后来骤然反对他从武,是在听他说他要从军之后,而吵得最厉害的那次,却是他说他要来澧都。
若是留在闵州军中,祖父未必会反对。
卫临澈神色一亮,朝商丽歌拱手道:“是我一叶障目,多谢姑娘一言之醒。”
商丽歌弯了弯唇:“你不必言谢,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卫临澈正色道:“只要我能帮得上的,临澈必定不辞。”
商丽歌缓缓收拢掌心,抬眸之时,眸色坚定明亮:“我想同你一道去闵州,但……需要你找些人手配合。”
卫临澈愣了愣,实在没想到是这桩事,对他来说这等小事实在称不上是帮忙,然商丽歌又道:“卫郎君不必急着应下,听我说完不迟。”
雅间之中茶香袅袅,朦胧雾气下卫临澈神色几变,虽心头疑惑深浓,但商丽歌不言原因他便也不问,只细细思考她说的每一步他是否都能办到。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面前的茶都已冷透,卫临澈犹豫半晌,问了这一下午来的第一个问题:“这事对你来说既是极为要紧,为何你会让我来帮这个忙?”
这一点,商丽歌也说不清。
或许是因为那日初见之时,见到他给讹诈他的老汉银钱治病;也或许,是因为马球赛上他已然帮了她一回;又或许……只是因为他面善。
商丽歌总觉得卫临澈的五官有些熟悉,似是下意识能让她心安。
“不管如何,姑娘既敢信我,那我必不负姑娘所托。”
“多谢。”商丽歌道,“这几日因要筹备花神节,我有借口能经常出楼,卫郎君若是有事寻我,可在这间茶楼窗外挂一条红布。若我有事,会直接递信到汾水巷。”
“花神节前,还请郎君务必出城。”
“放心。”卫临澈应下,“十日后,我在城外青山等你。”
大堂之中,休息好了的说书人继续讲着商大家的风月后续。
上一篇:炮灰的人生
下一篇:穿成科举文女主的堂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