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蜻蜓的团子
相比她的举棋不定,闻玉看着要老神在在许多,他曲指在棋盘边轻叩,一下一下不急不缓,目光却没落在棋盘,而是眼前人的眉眼。
商丽歌吸了一口气,将子落在东南角。
指节叩击声一停,闻玉微微扬眉:“这回当真想好了?”
“慢着!”
商丽歌又将落子收回,狐疑地看了公子一眼:“我再想想。”
一旁沏茶的荆北忍不住微微摇头,师父舞乐当属一绝,可这棋艺嘛……瞧着着实平平无奇,不止是棋艺平平无奇,棋品还差,每局棋皆是落子有悔。
荆北又偷偷看了商丽歌面前的人一眼,这些时日他常来探望师父,与这位已打了多次照面,原以为他待人疏离,看着温润如玉,实则并不好相与,可后来瞧着,又觉得这位师公的脾气着实是好。
单看他与师父下棋便可见一斑,许师父悔棋不说,就师父这棋艺,他竟还能耐着性子陪她周旋许久。
荆北委实佩服。
这回也是一样,师公只静静等着师父,由着她将落子收回,不仅没有半点不悦,反而还饶有兴致。似乎师父每回同他使小性,都能叫他格外受用。
商丽歌捏着黑子忖度半晌,还是下在了原处。
“我想好了,落子无悔,不改不改。”
闻玉轻笑一声,几无思量便跟着落子,随即抬袖,将她周边的棋子吃了个干净:“歌儿,承让了。”
商丽歌这才惊觉她已落入敌方包围,东南角一片尽数沦陷,竟已无力回天。
回想起来,方才他竟是步步为营,以身为饵诱敌深入,在她以为掌控局势之时突然发动攻势,合围收网反败为胜。
商丽歌额角一跳,索性将棋盘一推,在榻上躺倒:“五局五负,不下了不下了。”
她的棋艺本就不怎么好,只是因着脚伤不能出门,闲得无聊才拉着公子杀上一局。然首局一开商丽歌便觉得自己的棋艺有所长进,竟也能同公子拉锯许久,故而即便每局都输,她也是越挫越勇。
如今下了大半日,商丽歌终于认清了现实,再不肯下了。
荆北将沏好的茶端到商丽歌跟前,待她接过后,又倒了一盏递给闻玉:“师……”
闻玉淡淡看他一眼,荆北立时改口道:“公子请。”
险些忘了,师公说过师父面皮薄,他们还未成亲,若是当着她的面称呼,只怕师父要恼。荆北感激地朝师公眨了眨眼,还好得师公提醒。
闻玉垂眸饮茶,掩下嘴角弧度。
商丽歌不想下棋了,便指点荆北琴艺,闻玉坐在一边翻着书册,直到日暮西斜,白亮的明光渐渐变得金黄和熙,荆北和商丽歌浑然不觉,一个学得认真,一个教得仔细,蓦而身后传来一声清咳,荆北背后一凉,这才惊觉天色不早,忙起身告辞。
闻玉合上书页:“我厨艺不精,就不留你用饭了。”
不敢留不敢留。
荆北连连摆手,眨眼便消失在了门外。
商丽歌靠在枕上,可谓浮生半日闲适清欢。这般下棋读书,演乐清谈,倏忽几日已过,商丽歌的脚伤也已好得七七八八,便催着公子回自己的院子。
闻玉淡声道:“歌儿这是要过河拆桥?”
“哪里,我是见公子日日打着地铺心有不忍,如今我脚伤已愈,自不敢再劳烦公子。”
闻玉轻笑:“你怎知我不是甘之如饴?”
商丽歌咬牙,卷了他的被褥塞到他怀中,随即将人推到门外,又在院中随手捞了个礼盒堆在上头:“公子之恩,我没齿难忘,此乃小小心意,日后定为公子去庙里请上一盏长明灯,年年香火不绝,佑公子长寿安康。”
丛云过来接了被褥,闻玉将礼盒打开,里头恰好是一管紫玉短笛,与他的那管相差无几,正好能配成一对。
闻玉弯了弯唇,将礼收下。
这些时日,南宁王府的人来过两回,说了些郡主的近况,又带了好些赔罪礼,都是赵婉言亲自挑的,不许商丽歌不收。
各式各样的礼盒摆了半个院子,商丽歌从中挑了一支老山参,又去街上买了盆松柏盆景,打算给卫老爷子贺寿用。
卫临澈的祖父卫忱的七十大寿就在月底,卫家低调并未广宴宾客,但与卫家有往来的一些旧友还是会登门贺寿。
商丽歌之前便想拜访卫府,却由于各种事宜耽搁了下来,卫临澈自那日与她聚过之后也因军中事宜匆匆回营,直到为祖父贺寿才又告假回来。
卫府门庭清肃,门前匾额落笔遒劲气势恢宏,不同于澧都许多高门大户的富丽堂皇,却能叫人观之起敬,心生感佩。
卫临澈同管家一道在门前迎客,见到商丽歌自马车上而下,立时笑着迎前:“可算是把你盼来了,听说你之前伤了脚,如今可好全了?”
商丽歌在他跟前转了转脚踝,笑道:“瞧瞧,都好了。”
卫临澈这才放下心来,又道:“跟祖父说了你会来,他老人家还念叨过,说你一个姑娘家,可得府里的人去接上一接,我说你没那般多讲究,还被他老人家训了几句。”
“怪我,我就该做个讲究人。”
两人说笑着往里,冷不丁身后一声马嘶,商丽歌下意识回过头去,却见丛云勒马停在府门前,神色尴尬地瞥了眼后头的马车,道:“抱歉,跑得急了。”
车厢门打开,果见是公子从里头弯腰而出,紫玉面具遮了半张脸,腰系碧色丝绦,一块葫芦状的冰种白玉压在竹月色的袍角,愈发显得他清贵俊逸,风华无双。
他径直走来,眸中似盛了如水夜凉。一旁的管家上前一步,恭敬道:“不知您是……”
“在下闻玉,对卫老爷子崇敬已久,听闻今日是老爷子七十大寿,特携礼前来,聊表心意。”
闻玉……老管家一惊,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来人一眼,莫不是澧都中那位公子闻玉?
转头见卫小少爷也已上前,抱拳道:“不想公子前来,有失远迎。”
老管家咋舌,竟还真是那位,小少爷的朋友果然不同凡响。管家心里想得欢腾,面上依旧恭恭敬敬,请人入内。
商丽歌望着面对面而立的两人,却是倏尔一怔。
难怪,难怪她自第一眼看到卫临澈便觉得他十分面善,好似在哪里见过。
如今他与公子站在一处,商丽歌才惊觉,卫临澈的五官竟与公子有三分相似。
第七十五章 晋江独发
商丽歌愣神之际,闻玉已走到她身侧,不知不觉间将她与卫临澈隔开。
卫临澈下意识看了商丽歌一眼,当日她设局假死而遁,显见是不想让公子知道她的行踪,然见她此时神态,似乎早已知道公子来了闵州。
此时不好相询,卫临澈暂且压下疑虑,在前带路:“公子请。”
商丽歌回过神来,深看了闻玉一眼,低声道:“公子怎么来了?”
“卫氏家风严谨,卫老爷子满腹经纶又曾位列国公,我心生向往特来拜会。”闻玉神色淡淡,垂眸看她,“怎么,以为我会这般回答?”
似被那清冽目光看了透彻,商丽歌摸了摸鼻子。
不怪她这般想,若是以前的公子,碰上不想回答的问题,惯会这般噎人。
然公子微微敛目,却是道:“我来贺寿。”
商丽歌一怔。
卫府不大,是三进的院落,院中不见精巧富丽的繁琐摆设,布局极简。然上至游廊檐顶,下至扶拦台阶都一尘不染,可见时时清扫。
来给卫老爷子贺寿的人不多,卫氏败落后,很多与卫氏往来的高门大户唯恐惹祸上身,立时便断了联系,到如今还常来常往的,可见真心。无论是受卫氏恩惠的商贾,还是景仰卫大将军的草莽,卫忱一律以礼相待,不以出身论人。
进垂花门后,一眼便能望见坐在主席上的那个老人,他双手拄着拐杖,两鬓花白但精神矍铄,与人交谈之时可见慈祥悦色,不说话时却又显得不怒自威。
这便是当年权倾朝野的卫国公,岁月在他身上沉淀了诸多痕迹,却不曾压弯他的脊梁。
哪怕当年的卫氏只剩一拨老弱病残,卫忱也依旧将卫氏门庭立起,年年布施兼济百姓,在闵州城中素有贤名。
闻玉脚步微顿,面具下的黑眸深不见底。
商丽歌敏锐地发现了公子的异样,心中疑窦愈发深浓。
“祖父。”卫临澈上前道,“这便是我同你说过的商姑娘。”
商丽歌上前见礼,卫忱起身,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微微颔首:“澈儿在澧都时多谢姑娘照看。”
“卫公言重了,是临澈帮我良多。”
商丽歌奉上贺礼,笑道:“祝卫公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卫忱谢过,慈爱道:“你一人不易,若有需要澈儿帮忙的地方,尽管使唤他,若是他欺负了你,也只管来找老头子我,我替你做主。”
“祖父!”卫临澈有些不好意思,商丽歌莞尔道:“只怕不是他欺负我,还是我欺他的时候多些。”
卫忱哈哈一笑,目光一转落到一旁的闻玉身上。
眼前的年轻人戴着半截面具,然身姿挺拔若飒飒雪松,气度不凡绝非常人。卫忱自诩阅人无数,看人还算独到,然一眼瞧他,却如看了深井幽潭,竟是一眼望不到底。
卫忱看向他腰际垂下的那块葫芦状冰种白玉,握着拐杖的手猝然一紧。
“这玉……”
卫忱忍不住上前一步,想看得更仔细些,恰在这时,院门外一阵喧嚣,有人朗声而笑大步前来,人未到声先至:“今日是卫老爷子七十大寿,作为小辈自要来贺上一贺,卫老爷子可别怪我不请自来啊。”
来人一袭立领宽袖,袖边压了金线,袖底纹了青莲绣案,玉冠高束脚踏流云鹿靴,面施傅粉,瞧着像是个文弱书生,却又没有书生清骨,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么一副打扮之人,却是从二品大员,手握兵权的甘南节度使,沈望。
商丽歌和卫临澈在陵江之上便已见过了这位沈大人,他在阆州一带甚得民心,不想今日不仅来了闵州,更是直接登门卫府。
“此乃我一点心意,沈望祝卫老爷子福如东海,南山高寿。”
沈望挥手,命人抬上一个木箱,当着众人的面将盖掀开,里头竟是一箱的金银珠宝:“不怕老爷子笑话,沈氏祖上商贾出身,旁的没有,只这黄白之物拿得出手,老爷子可莫要嫌弃。”
卫忱拄着拐杖上前,神色不变:“此礼太过贵重,沈大人的心意老夫已然明了,这礼还请大人收回。”
沈望笑道:“一箱珠宝而已,老爷子客气了,对了,这位就是卫小少爷吧。”
“果然是人中龙凤,虎父无犬子啊。”沈望话锋陡转,竟是带到卫临澈身上,“这样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我最是欣赏,不知卫小少爷可有意到我府上任职?”
院中气氛陡然一凝。
沈望这话,只说到他府上任职,却不是麾下,便是要卫临澈做他家臣附庸,而非寻常提拔。
卫氏如今只余旁支两脉,一个曾跟着卫广然出生入死,在战场上伤了腿后退了下来,如今在闵州书院当了夫子。另一个体弱多病,跟着县令在县衙当个坐堂师爷,除了这房入了闵州军的卫临澈,卫氏中不是老弱妇孺便是文人,只有名望而无权势,根本无法与从二品的节度使相提并论。
然卫临澈还是拱手,不卑不亢道:“多谢沈大人美意,只我如今已在闵州军中,多有不便,还请大人见谅。”
这话客气也给足了沈望颜面,不料沈望却是陡然沉了脸色:“卫小少爷到底是世家子弟,父亲又曾是赫赫有名的卫大将军,怕是看不上我这个商贾出身的节度使吧。”
卫临澈抿唇:“沈大人误会了。”
在场的徐参将是卫临澈的顶头上司,与卫家又素来亲厚,此时便出来打了圆场,笑道:“沈大人这是想同我抢人呐,这可不成,卫家小子可是我看中的人,沈大人硬抢可不厚道,快快罚酒三杯。”
卫忱一手按在卫临澈肩头,亦道:“沈大人远来是客,还请入席吃些酒菜。”
沈望顿了顿,蓦而又朗声一笑:“开个玩笑而已,竟是吓到小少爷了,是我的不是,这便罚酒三杯。”
商丽歌和闻玉在隔壁一桌入座,闻言微微蹙眉:“这个沈望,显是来者不善,只是不知他为何要针对卫家。”
上一篇:炮灰的人生
下一篇:穿成科举文女主的堂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