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蜻蜓的团子
闻玉收回手,望向窗外庭院。
烈阳之下满院明光,一如那日被火舌照亮的半边云天。
当年,卫皇后被软禁椒云殿后便重疾缠身,身边的大宫女紫暮请了太医院的苏太医来看诊,此后不久,卫皇后身体渐愈,却被宫人告发与苏太医有染,紫暮招供卫皇后在出阁之前便与苏太医相识,两人常于宫中幽会,并拿出苏太医的汗巾为证。
圣上信了,且怒不可遏,又因太子赵珏长得并不似他,甚至疑心赵珏非他所生,连这个太子也一并厌弃。
然此等皇家丑闻赵冉自不可能公告天下,只随便寻了个借口将苏太医赐死,满门流放,将知晓此事的宫人分批杖毙,同时继续将卫皇后软禁,又称皇后身体虚弱,命太医院不间断地送药。
后宫中人只以为圣上情深,即便为了韩氏将皇后软禁,也依旧将人放在了心上。
殊不知,送到椒云殿的一碗碗汤药,是下了慢性毒药的催命符。
卫重雪知道赵冉对她已全无信任,却不知他能心狠到此等程度!
他能以汤药要她的命,焉知以后,不会用同种方法要了太子性命!
卫重雪做了部署。
她用了宫中的人脉,让大宫女秋辞递信出去,同时托付了即将出宫养老的浣衣局大太监江寿喜,在清洗恭桶时将太子运送出宫,秋辞的妹妹秋明会在宫外接应。
江寿喜和秋家姐妹都受卫皇后大恩,立誓会将太子好生抚养长大。
安排好一切后,卫皇后便紧闭殿门,在椒云殿各处都倒了灯油。甚至为了让火势巨大,造成太子尸骨无存之态,连自己身上也未放过。
当时的赵珏已察觉不对,从浣衣局折返,却只看见了撕心裂肺的一幕。
江寿喜趁乱将他带回,藏在离开恭桶的暗格里运送出宫,半路又险些被发现,恰好庄嫔抄近路赶往椒云殿,受人冲撞跌了一跤,斥责了巡防的禁卫军,这才叫他们有惊无险地出了宫。
而秋辞,留下一封书信后便一头冲入了火海。她早晚也要同那些宫人一样被活活杖毙,与其这般,不如同娘娘一起,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赵珏出宫之后,一直受江寿喜和秋明抚养,并一手创立了红楼,积累银钱用于培养训练人才,刺探情报调查当年之事的真相,一点点抽丝剥茧,得到的答案只有两字:
韩氏。
“砰!”的一声,是卫忱拂袖砸了茶盏,茶水飞溅,一如他的哀切盛怒。
可何止是韩氏,那个至今都高高在上受万民供奉的人,才是最该付出代价的那个。
闻玉垂眸,被茶水洇湿的地面倒映出他的眉眼,凛冽如刀。
第七十七章 晋江独发
庭院之中忽而起风,吹得枝叶簌簌,室中却一直寂寂无声,直到公子将一个木匣放到案上。
“这是什么?”
卫临澈上前将匣子打开,其中文书隐见血迹。
“这是囊和之战的真相。”
卫临澈一怔,握着文书的手猛然收紧。
当日廖进所言闻玉尽数转述,一代忠臣良将如何陨灭,如何在死后背上污名,其中细节光是听之便已叫人气血翻涌。
前朝、后宫环环相扣,皆是冲着卫氏而来。
若非卫皇后以自焚这样的方式自证清白,叫赵冉生了几分愧疚,只怕卫氏族人无法全身而退。
卫忱默然良久,沉声道:“你方才说除掉沈望,你想怎么做?”
“沈望此次来闵州,说是为巡防阅兵,至少名义上是。若此时水匪来袭,第一个会被派出去的就是闵州军。”
闻玉看向卫临澈:“我要你自请为先锋,入江剿匪。”
卫临澈愣了愣:“你要我立功?”
“不,是要你战败。”
几人一怔。
卫临澈不解:“我为先锋,若是战败,岂非正好给沈望一个收拾卫家的借口?”
“有沈望在,此战必败,你也不需要赢。”
卫忱听出闻玉言下之意:“你是说,沈望与水匪勾结?”
“不错。”
他的人在阆州一早便盯住了沈望,沈望通匪,板上钉钉。
卫临澈也反应过来,只要沈望在闵州军中,定然能知晓闵州军剿匪的战略部署,再通信给水匪,此战大败,他这个先锋即便不死也会被治罪。
“难怪!那日我们遇袭之时我就觉得那帮水匪用的箭羽与制式箭羽十分相似,尤为锋利,八成就是沈望倒卖给他们的!”
卫临澈咬牙:“好个沈望,竟敢通敌!”
闻玉敏锐地抓住了卫临澈话中的字眼,看着商丽歌微微蹙眉:“你们还遇上过水匪?”
商丽歌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卫临澈也是一声清咳,瞥了闻玉一眼小了声道:“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呵。”闻玉低笑,“那你们可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真·阴阳怪气。
商丽歌被公子看得头皮发麻,忙道:“说起来,那日沈望出现得甚巧,他一出现水匪便望风而逃,使得他不费一兵一卒就成了阆州百姓口中的大英雄。想来这种把戏他已耍过多次,先让水匪将该抢的抢了,他再施施然现身立威,水匪得了钱财卖他这个面子,他在阆州一带的声望自然水涨船高。”
“定是如此!”卫临澈点头,又问道,“那……战败之后呢?”
“水匪为财,与沈望之间必定也是达成了某种交易,大胜之后必然松懈,若此时又恰好有一条衔了金珠的大鱼游过,他们决计不会视而不见。这个我来安排,到时你只需与我里应外合,领着闵州军反败为胜便是。”
闻玉摩挲了下指尖,眸色微深:“只要你能将那群水匪拿下,人到了我这儿,我就有法子让他们开口。”
先除沈望,再动林隋。
拨出萝卜带出泥,那些人一个也跑不掉。
“就按珏儿说的办。”
卫忱握紧了拐杖,原以为他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这辈子只要能保得卫氏一方平安就能如愿阖眼,可树欲静而风不止,韩氏、百官乃至圣上都欠他们一个公道,欠那死在前线的五万将士一个公道!
“珏儿。”卫忱朝闻玉招手,“来,陪外祖父说说话。”
商丽歌和卫临澈退出门去,他们祖孙两个多年未见,想来是有好些话要说。
屋外阳光依旧刺眼,商丽歌站到树下阴影处,光线自树叶间的缝隙漏过,斑驳陆离。伸出手去,似乎轻而易举就能将之接入掌中。
卫临澈沉默,这一午间接受了太多的消息,让他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
他的太子表哥竟还活着,而那人居然就是澧都中声名赫赫的公子闻玉。
若是让那些文人学子知晓……
卫临澈倏尔一怔:“公子这些年闯出的声名,莫不是也在为了日后造势?”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五年前?十年前?亦或更早?
商丽歌道:“或许从他离开宫城的那一刻,就已然开始了。”
眼见生身母亲在眼前自焚的痛是怎样的焚心嗜骨?被自己的父皇厌恶猜忌,被后宫嫔妃打压奚落,从云端跌落谷底,又一步一步成为如今的第一公子,他经历的,绝非自己所能想象。
“对了,你同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卫临澈想起来问,“你们是无意间碰上的?还是……他发现了你的计划,是他找上你的?”
何止。
商丽歌按了按眉心,人都住到她隔壁了。
原想着澧都有那般多的事要等他处理,他不会在闵州同她耗上许久,只要分开,那几分情意总有了淡的一日。
可如今瞧着,闵州诸事已在公子的计划之中,短时期内他怕是不会离开。
商丽歌有些犯愁。
“你在害怕么?”卫临澈瞧着她的神色,一针见血,“怕自己对公子动心?”
商丽歌一怔,正要开口,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公子站在门口,望向她的目光如夜深邃,叫她心头一个咯噔。
他听去了多少?
闻玉望着她,缓缓勾唇:“不多,也就最后一句。”
商丽歌抿唇,她明明一个字未说,这人是会读心术么!
闻玉轻笑,从方才起就一直冷寂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许:“我不会读心术,只是会格外在意歌儿在想什么。”
商丽歌涨红了脸,卫临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面上神色活像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
闻玉走近前来,低声道:“你在等我?”
“我等卫老。”商丽歌偏过头,朝后头的卫忱行礼告辞。
闻玉便也回过身道:“我们改日再来,今日就先回去了。”
卫忱看他一眼,又看了站在他身旁的商丽歌一眼,这两人一个静若清风,一个明媚似水,瞧着竟是格外登对。
他甚是喜欢这位商姑娘,原还想着将人留给澈儿那孩子,可如今瞧着,倒是与他这个外孙更般配些。
无妨,左右都是一家人。
卫忱想着,面上的笑愈发慈爱:“好,你们常回来坐坐。”
商丽歌终于觉出不对来,公子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刚回门的新婚夫妻答应要常回家里看看?
商丽歌狠狠瞪了公子一眼,转身便走。闻玉又轻笑一声,不急不缓地跟在她的身后。
商丽歌走得很快,片刻间便出了卫府,上了自己的马车。然她上车不久,车身又微微一晃,闻玉跟着钻进车厢,在商丽歌开口前道:“我的马车坏了,既是顺路,就请歌儿稍我一程。”
商丽歌:……我信你个鬼!
车夫已然扬鞭,马车辚辚往前。商丽歌也没别扭得非要将人赶下车去,只兀自倒了杯茶,偏了头不理他。
车中一时静默,杯中有热意升腾,商丽歌望着,又想起公子在复述椒云殿大火时,那疏冷得近乎透明的神色。
商丽歌将茶杯放下,倏尔抬眸:“欣荣在入韩府之前,是否找过你?”
闻玉微微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
然顿了片刻之后,他仍是点头:“是。”
“她说了什么?”
“只有一句。”
那日,欣荣去小书房找他,同他说的只有一句:“丧亲之痛,复仇之志,想必公子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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