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蜻蜓的团子
婢子低着头,将另一盏搁到了康友涟席上,随即诚惶诚恐地跪行而退。
康为明仿若不觉,只朝闻玉笑道:“这野菌汤里加了几味上好的药材,味道鲜美益气补身,公子尝尝,诸位也都尝尝。”
众人自是谢过,这一次,闻玉没再拒绝。
康为明见他拿起了汤匙,眼底深光微微一闪。
另一厢,商丽歌李代桃僵,跟在了进入刺史府的几位姑娘身后,额发放下盖住前额,红纱覆面,低着头不见眉眼。
领她们入内的是刺史府一个老嬷嬷,身形佝偻,发髻却梳得一丝不苟,她从进门起就开始絮絮叨叨,讲的都是刺史府的规矩。
譬如大人跟前不得挺直腰背,侍酒布菜之时必须跪坐跪行,如何入席如何出席,林林总总竟是讲了一路。
若非商丽歌知道康为明并非出身世家,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踏入了哪家簪缨世族的府邸,重重累迭的规矩礼仪裹得人喘不过气来,然商丽歌听着,大抵可归为一句:
不能叫康为明觉得不悦。
商丽歌扯了扯嘴角,多大脸,一个刺史而已,竟活出了一身圣上的派头。
前院里已然酒过三巡,隐隐传来丝竹之声,几人鱼贯穿过小径,一片红粉错落暗香盈袖,玲珑花朵讨喜可人,却叫商丽歌步下一滞。
岭南红粉星,怎会开在此处?
商丽歌认得这花,在闵州时她曾应邀去过一位官眷的府上,那位夫人房中,就放了一盆岭南红粉星。
商丽歌原本只是在书上见过,因觉得眼熟便问了一句,原是那夫人有个行商的兄弟,自岭南来回贸易,曾带回过一袋红粉星的种子,那位夫人擅长侍弄花草,可种了好几个月,一整袋的种子也只种活了那么一小株,没开几日便败了。
眼下,小径两侧却是长满了密密的红粉星,如同散落在草幕中的红粉星辰,绚烂灿烈,芳香袭人。
商丽歌垂了垂眸,虽不知缘由,但好在这红粉星本身无毒,只要不与……
队伍停了下来,木椽上的薄纱微微拂动,过滤了灿烈的阳光,显得朦胧又神秘。
商丽歌蜷在袖中的手一点点收紧,后背沁了密密的汗,让她整个人都忍不住轻轻一颤。
空气中除了清冽酒香,还有一股子鲜香气味,一旁席位上搁了一盏汤盅,汤已见底,隐隐可见里头雪白的菌菇。
红粉星本身无毒,可若是在闻到香味的同时用了一种药引子,便会催发出一种奇异的毒素,不会致命,却会叫人出现幻觉,不辨白天黑夜,不分梦境现实。
据古籍记载,这种药引子闻起来,与菌菇类似。
这里的每一个席位上都放了一盏汤盅,商丽歌的目光一路往前,直到触及那道月白身影,他的身前,亦搁了一盏一模一样的汤盅。
商丽歌心口一沉,忙朝他面上看去。
公子跪坐在席,嘴角的弧度已然拉平。与公子相处日久,此时的商丽歌一眼便能瞧出,公子眼下已有几分不耐,这场鸿门宴,似乎叫他觉得索然无味。
不知怎的,商丽歌的心忽而又放了放。
席末的乐师换了首曲子,商丽歌身前的姑娘们踩着舞步,薄如蝉翼的纱衣一挥,便随乐而舞。
她们跳的是胡旋舞,穿的也不是寻常舞衣,上衣与裙摆分离,抬袖之间便能瞧见腰际一点风光,纱衣拢在外头,若隐若现之间,愈发勾人。
在座大多还是些年轻学子,哪里瞧见过这般热烈直白的舞蹈,一时纷纷呆住,两颊烧红,看得忘了挪开目光。
姑娘们扬眉浅笑,鲜艳的裙摆划出一个个圆满的弧度,朝着席上的人靠近。
商丽歌原本跟在姑娘们的后头,见几人散开,不由眉心一蹙。抬眸只见前头的两个扭着腰肢,一左一右朝公子而去。
商丽歌一咬牙,加快了舞步,几个旋身夹在两人之间,一同站到了公子跟前。她轻扭着腰,雪白的腰际间隐隐露出一抹青痕,却愈发衬得雪肤细腻若脂。
闻玉自舞姬出现起,眼底便未起波澜,左不过淡淡抬眸,任凭舞姬如何热情妖娆,也不入眼底。
然此时,那双若寒玉冷泉的眸子陡然一颤,霎时风雨欲来倾山倒海,叫另两个舞姬下意识浑身一僵。
公子认出她了。
商丽歌只觉头皮发麻,抬眸迎上公子的目光,那里头的冷意似要将她冻成个冰疙瘩,数九寒天里下的冰刀也不如公子此时的一眼。
只见公子扯了扯嘴角,竟是勾出一抹笑来。
商丽歌顿觉不好。
身侧的两个舞姬本就是奔着公子而来,此时却被那饱含冷意的一眼看得生了怯,犹豫着要不要更近一步,商丽歌却比她们任何一个都快,一脚踩上席面,艳色裙摆一掀便滚进了公子怀中。
公子果然稳稳接住了她,袖摆一动便将她的腰际盖得严严实实。然另一手却环过她的脊背,落在侧腰之上。
仅隔着一层薄纱,商丽歌能清晰感受到公子掌心的温度。
一向温凉的手,此时竟仿如火钳,将她牢牢锢住。热意滚烫,叫她这坨冰疙瘩一点点化成了春日池水。
商丽歌被烫得嘤咛一声,抬袖一勾,环住了公子的脖颈。
第九十二章 晋江独发
掌下的肌肤忽而绷紧,锢在她腰际的手愈发灼烫几分。
商丽歌眨了眨眼,一手勾在公子颈后,自那冷冽的下颌往上看去,紫玉面具后的那双深眸定定瞧着她,方才里头还是一片霜雪冬意,眼下又如骄阳炙火,要将她燃尽一般。
商丽歌受不住,索性将脸埋进公子颈间,面上的红纱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拂动,贴在颈侧,有一股令人躁动的痒意。
闻玉磨了磨牙,低声道:“回去再同你算账。”
那每一个字仿佛都在唇齿间研磨过,商丽歌缩了缩脖子,稍稍坐起些,目光掠过另外两位仍在踌躇的舞姬,忍不住轻哼一声,胆子又壮了些许,两条手臂都挂在公子颈侧。
商丽歌眯了眯眼,掐着嗓子道:“她们跳得都没我好看,是不是嘛,公子?”
又娇又软的嗓音似能掐出水来,闻玉眸中一顿,蓦而轻笑一声,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歌儿这是在呷醋?”
商丽歌神色一滞,一手却不怕死地点在公子胸口,继续用那腻死人不偿命的声音道:“醋死了醋死了,公子不准瞧她们。”
闻玉捉住她,忍不住清咳一声,胸腔间微微颤动。
商丽歌被自己腻得起了身鸡皮,颊上也飞上两朵红云,一时又庆幸有红纱遮挡,未被公子瞧见。殊不知她此时双眸之中水色盈盈,眼角眉梢的羞意媚色满得都要溢出来。
闻玉将她往怀中一按,此等人间姝色,他只想藏之于怀。
另两个舞姬见状,一个舞步一点转投了康友涟的怀抱,另一个却是悄悄瞥了眼座上的康为明,心一横跟着朝闻玉身侧扑来。
这样一位皎若明月的公子,原本以为根本遥不可及,可此时见旁人已然揽月入怀,叫她如何还站得住?
然那位公子却是先一步动了,广袖一拂将人隔绝在外,舞姬身子一歪,同案几撞在一处,康友涟亲自斟的那杯酒“铛”的一声倾覆,酒水淅淅沥沥,泼了闻玉满袖。
舞姬神色一变,忙俯身告罪。
康为明似是循声看来,蹙眉道:“怎么回事?”
“无妨,湿了衣袖而已。”
闻玉揽着商丽歌起身,另一手的宽袖依旧挡在她腰间,朝康为明道:“失礼了,请大人容我先行告退。”
康为明目中一沉,却是笑道:“时辰尚早,公子何必急着离开?府上有干净的衣袍,公子若不嫌弃,便先将湿衣换下吧。”
言罢,立时命丫鬟上前带路,又对那舞姬道:“既是你闯的祸,你便亲自去服侍,若敢怠慢,我唯你是问。”
舞姬一缩,忙迭声应是。
“那倒不必。”闻玉淡淡抬眸,不曾看那舞姬一眼。
康为明眸中愈沉,目光一转落在公子身侧的商丽歌身上,蓦而笑道:“也是,那丫头瞧着便笨手笨脚,定然伺候不好,我看公子身边的那位倒是个胆大伶俐的,不若让她一道。”
康为明的意图着实明显,其他学子看在眼中,也只是红了脸轻笑几声。
不曾听闻公子身边有过哪个女眷,康为明想送个姬妾过去,倒也不失为一桩风流韵事。
且看公子的态度,对那个舞姬也似有几分不同,说不定还是成人之美呢。
果然,未再听公子拒绝。康为明目中一闪,笑着将酒饮尽。
丫鬟在前头带路,商丽歌走在公子身侧,悄悄瞥了公子一眼。公子面上并无异样,那岭南红粉星究竟有没有被催发了毒素?
丫鬟将两人带到更衣室,替公子拿了件新的衣袍后便退了出去。商丽歌被沈望一劫提起了戒心,率先检查了一圈屋中有无熏香后方上前,仔仔细细地瞧了瞧闻玉。
“公子可觉得有哪处不适?可听得清我说话?觉得头晕吗?”
闻玉轻笑,看着她道:“是有些不适。”
商丽歌闻言,心头顿时一紧:“我这就去通知丛云,那康为明非要将你留下,又召了些风尘女子,定是要让你在众人跟前出丑坏你声名,此地不宜久留了,大不了我们就冲出去。”
商丽歌埋头便要往外,手腕却被公子攥住,不得不顿了脚步。
闻玉眸色深浓,看她眉心紧蹙,虽爱极她这副紧张他的模样,然终是不忍再叫她忧心,只抬手将她眉间的那点折痕轻轻抚平:“放心,我无碍。”
知道商丽歌在担忧什么,闻玉道:“岭南红粉星要在澧朝的土地上存活极为不易,这样成片的栽植定然花费了不少心思,能想出这么个法子,那位刺史大人,着实是看得起我。”
自开席起,康为明和康友涟便一个劲地劝酒,若是他不识红粉星,定然会对酒水心生警惕。然酒水反而无事,康为明真正想让他用的,是那盅加了药引的菌菇汤。
那时丫鬟上前搁置汤盅,闻玉是故意简短结束话题,叫康友涟撞上丫鬟,他伸手虚扶了一把,却是利用二人遮挡视线,将汤盅对调。
那催发毒素之物,他并未喝下。
“那你方才——”
闻玉朝她抖了抖衣袖:“衣摆尽湿又一身酒味,我自然不适。”
商丽歌:……
闻玉张开双手:“歌儿不替我更衣么?”
商丽歌抄起衣袍便朝公子兜头罩去,一脸高贵冷艳:“自己换。”
闻玉眯了眯眼,将衣袍一展搭在腕间,又瞧了商丽歌一眼。
“公子快些更衣吧,那康友涟喝了公子的那盅,还不知会在席上怎生丢脸。”商丽歌哼了声,此等好事,自不能错过。
闻玉淡淡扬眉,勾唇道:“好。”
说着便去解了银绣腰带,商丽歌这才反应过来,一张脸迅速涨得通红,忙回过身去:“唐、唐突了……”
口中如实说,然心里竟是莫名生了几分期待,公子瞧着文弱,可那双臂之间却是着实有力,抱起她来轻轻松松,也不知那宽大的衣袖之下,是否也生了一身的腱子肉?
商丽歌垂着头,光是想想便觉得鼻尖发热,身后还有断断续续的窸窣声响,愈发叫人浮想联翩,只觉头顶都要冒烟了。
“好了,走吧。”
公子的声音隐带笑意,商丽歌隔着面纱抚了抚鼻子,一时没敢回头。还是公子走上前来,从她身后环手而过,将门拉开。
一瞬的错觉,好似公子从背后将她拥住,他们共享一个怀抱,接住了屋外争先恐后的阳光。
蓦然一声尖利惊叫划破天际,惊得树梢鸟雀腾飞,将这一瞬的温情尽数打破。
外头的康为明正领着众学子在院中散步消食,兴致甚好地吟诗作对,陡然听见这一声,叫众人齐齐一怔。虽不甚清晰,可那声音里包含的惊惶恐惧直入心底,叫人心头一颤。
“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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