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蜻蜓的团子
康为明面色沉沉,很快就有家仆惊慌失措地来报:“杀、杀人了……”
宛若一石激起千层浪,康为明立时疾步而去,剩下的学子呼啦啦跟在他身后,俱是面色沉凝。
竟敢在刺史大人的府邸行凶,此等狂徒,绝不能叫他逃了!
相比学子的义愤填膺,康为明面色沉冷,眸中却是寒光乍闪。他亲眼瞧着闻玉将那盅汤喝下,算算时间,此时毒素也该发作了。
中此毒者,不但神志不清,还会产生臆想,性情大变。
他倒要看看,世人眼中的如玉公子若变成了一个凶狠残暴的狂徒,还有谁会信他敬他,将他高高捧起?
康为明的唇角溢出一丝冷笑,脚步愈疾。
然家仆却没往更衣处去,而是朝着暖阁的方向。康为明眉间一蹙,转过廊角,却见迎面行来的二人,一个若芝兰玉树,一个娉婷似牡丹。
康为明的瞳仁猛然一缩,似是不敢置信一般,死死盯着眼前之人。
那人穿廊而来,面具后露出的半张脸毫无异常,身形亦不见迟滞。
可若公子无恙,那杀人的又是谁?
康为明再绷不住神色,几乎是冲进了暖阁,却见铺着印花绒毯的地面上,躺了个穿着鲜艳舞衣的年轻姑娘,她的面纱已被扯下,双目圆睁,似要将人瞪出个窟窿来。
在她身侧还跪了个身着锦衣的年轻郎君,此时,年轻郎君的一双手还死死掐在女子脖颈,任凭身边的家仆如何拉拽,也半点不松。
那人,是康友涟。
康为明一时只觉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稳。
可无论是命人将康友涟拖开,还是阻住后头那群学子的脚步,都已然迟了。
见到暖阁中的这幕,不少人齐齐倒吸了口冷气,有胆小的甚至软倒在地。商丽歌只瞧了一眼便面色青白,下一瞬宽袍抬起,遮在了商丽歌眼前。
闻玉的眸中是一片雪寂般的冷意,然臂上一沉,却是商丽歌按在他臂弯,露出眉眼。
她不怕,她只是觉着冷意渗骨。
就在方才,她还想着要看康友涟的笑话,看他要如何出丑,却没想到,康为明想让众人瞧见的,是一桩命案。
此时,众人终于将康友涟拉开,然那女子一动不动,颈间满是红紫深痕,睁着眼却已然无声无息。
商丽歌收拢掌心,指甲深深嵌入掌中。
一瞬之间,怒意沸腾。
第九十三章 晋江独发
不等众人开口,康为明已箭步上前,一拳锤在康友涟面上。
“畜生!”
康友涟被他打得歪过头去,鼻血涌出,然康为明犹不解气,揪着他的衣领狠狠又是几拳,还是众人见势不对,上前将他拉开。
康为明胸膛起伏,看着挣扎不休的康友涟,良久才哑声道:“将他捆了……送官。”
府中下人皆是一怔,然康为明亲自发的话,无人不敢照办,康友涟被五花大绑,压着送去了府衙。
“怠慢诸位了。”康为明回过身,面上满是疲惫,“友链患有宿疾,发病时便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只这病已许久未曾发作过,不想今日……”
康为明捶了捶门框,压着声道:“那位姑娘的后世我定会好生操办,友链的罪,让我来赎,诸位……先请回吧。”
他并未徇私,也承诺了给遇害姑娘一个交代,见他此番模样,众学子皆是满心唏嘘,纷纷告辞离开。
康为明让管家将众人送出门去,又安排人清理了现场,随即步子一转,往书房去。
直到书房的两扇红棕雕花木门阖上,康为明的神色才彻底阴沉下来。
康友涟的事不难,死的不过是个妓子,不会有后顾之忧。让他先在牢里待一阵子,随便寻个大夫做个假脉案,很快就能解决。
只是方才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得不大义灭亲,否则给那些愣头青落下话柄,会是一桩大麻烦。
康为明目色阴鸷,想起那位,面色更是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是他大意了,徽琴的惧意并不是夸大其词,那人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对付,他要好好想想,再想想……
“看来康大人是想着,如何将我除之而后快。”
康为明悚然一惊,只见青竹幔帘后走出两道人影来,本该离开刺史府的两人,如今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书房里。
“你——”康为明下意识退了半步,却听那位又道:“那康大人可要思虑清楚了。”
康为明将那声“来人”咽下,目色沉沉地审视他半晌,蓦而冷笑:“就算你名声再大,再得人拥趸,也不过是一介白身。”
“区区蝼蚁,焉敢威胁朝廷命官!”
闻玉撩袍而坐,紫玉面具后的一双眼疏冷矜淡:“不是敢不敢,而是我已然这么做了。”
冷锐的寒意贴上脖颈,康为明下意识垂眼,瞥到一点刀尖锋芒。
四肢陡然僵硬。
丛云自门后的暗角处走出,手中刀刃压着他的劲脉,好似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割断他的喉咙。
康为明呼吸紧绷,却是扯了嘴角:“我死了,濂州贪腐案的证据你永远不可能拿到。”
“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康为明这般直白,倒让商丽歌不曾料到,闻言下意识看了公子一眼。
他垂着眸,不见眼底神色,指腹之间轻轻摩挲。
商丽歌一怔。
公子思量时,会习惯性地翻书,若手中无书,则会曲指在案上轻叩。然这个动作,商丽歌同样见过多次,却是往往出现在公子想给人挖坑的时候。
见公子不言,康为明嘴角的弧度愈深:“如何,眼下我们能好好谈谈了么?”
闻玉抬了抬手,丛云便收了刀,退到一侧。
康为明嗤了一声,扭着脖子站到窗前,那里放了一盆绿色的植株,茎叶细长,瞧着却甚有力量。康为明掏出帕子,仔仔细细地擦着绿植的每一根长叶。
“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康为明将帕子翻了面,一边道,“公子闻玉若要权势,唾手可得,可偏偏只居于红楼。如今……又是为了什么要搅到这朝局中来?”
“去年的这个时候,濂州水灾,圣上拨下的赈灾银出现在濂州刺史杜倍芳家中,杜倍芳因此获罪,也是在这个时候,康大人坐上了濂州刺史的位子。”
闻玉不答所问,反而突然提起了杜倍芳,康为明动作一顿。
“然在事发半月前,身为州牧的康大人还曾以商讨治灾事宜为名亲自登门,并留下了十株千瓣桃红的树苗。”
康为明手中的帕子猛地收紧,闻玉仿若不见,继续道:“杜倍芳廉洁奉公,莫说是在灾时,便是年节也不会收下属的礼。然这千瓣桃红在濂州本是随处可见,一场水灾却让之淹死大半,留下这个,杜倍芳不但不会怪罪于大人,反而会觉得大人心思细腻,一心为民。”
“最可怜的莫过于那位杜夫人,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栽在院中为百姓祈福的千瓣桃红下,会埋着害得她家破人亡的赈灾银!”
赈灾银上都有朝廷刻下的特殊标识,用以区分。杜倍芳获罪时,案件并未提及他到底了贪墨了多少银两,但想来数量不会太多。
可无论多少,只要挖出的银子是赈灾银,就可以坐实杜倍芳的贪墨罪!
杜倍芳获罪,康为明就能上位,上位之后替韩氏疏通其中关节,濂州便可尽归韩氏天下。
这桩桩件件环环相扣,杜倍芳充其量,不过是其中一枚挡路的卒子,被韩氏从棋盘上轻易抹去。
商丽歌眸中沉冷,康为明却忽而一笑:“公子这是又想威胁我?”
闻玉再度摩挲指尖:“参与埋银的花匠如今在我手中。”
康为明面上的笑意不达眼底:“我一点都不喜欢被人威胁。”
“不过,我不介意同公子谈一笔交易。”
康为明甩了帕子,站到案前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公子跟前:“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你。”
另一杯被他捏在掌中:“我要的人,你给我。”
“这交易,公子不亏。”
“是不亏。”闻玉抬眸,执了茶杯与他轻轻一碰,“合作愉快。”
商丽歌心中惊疑不定,康为明面上已挂上了如沐春风的笑,他将杯子举到唇边,掩下其上弧度,然下一秒,他双瞳猛缩,笑意凝固在唇角。
闻玉将茶杯一倾,茶水淅淅沥沥淌到地面,一滴不剩。
“砰!”是康为明重重搁了茶杯,咬牙道:“公子这是何意?”
闻玉牵了牵唇,眸中若寂寂深海:“那就要问康大人了,好端端的养蝮蛇兰作什么?”
康为明面色遽变。
同样闻之色变的还有屋中的另外两人,丛云惊怒交加,“蹭”的一声将利刃拔出,雪白的刀锋再次架上康为明的脖颈:“你敢下毒!”
商丽歌猛地转头,看向窗台边的那株绿植,它茎叶细长,瞧着与一般的兰草别无二致。
“蝮蛇兰身带剧毒,外形与普通兰草极为相似,只是根茎发黄,在叶子底部会有一点细小黄斑。”
商丽歌走近,果然看到了一点细细斑点。
蝮蛇兰的汁液毒性最强,只需吞食一点,就能叫人在三日之内,脏腑衰竭而亡。
康为明一边与公子达成协议,一边下毒害人,既能拿到他想要的,又能除掉公子,一举两得,真是好生歹毒!
商丽歌抿唇,若非知道此人还有用,她恨不能现在就将掺了蝮蛇兰毒的茶水给他灌进去!
冰冷的指尖突然被一股温凉覆盖,商丽歌垂眸,她的袖摆果然已同公子的交叠在一处。
公子不曾侧头看她,然指尖却在她掌心轻轻一勾,似是安抚。
怒火散去几分,商丽歌冷静下来,开始分析康为明此人。
康为明是官场上的老油条,最擅长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但他也的确聪明,手段心性之狠辣非一般人能及。
他分明是听韩氏之命,可安王赵逸奉旨查案时,却并未能查到他参与贪墨的证据,也就是说,替换木材所得的银两他几乎没有过手。
他非目光短浅的爱财之人。
而在濂州境内,他们一路以来并未听到百姓对这位刺史大人的溢美之词,与沈望的做派也是大相径庭。
他也并不为名。
那便只有……
商丽歌眯了眯眼,难怪这刺史府中规矩如此森严,康为明身量不高,在男子中甚至可称为矮小,所以他才会命府中仆人在面对他时不得挺直腰背,伺候时也一律跪坐跪行。
他这是阿谀奉承惯了,才会格外享受旁人诚惶诚恐的感觉。
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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