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六王妃大怒,一把抄起桌上的花瓶摆件砸出:“滚,给本王妃滚听见了没?!”
杨延宗微微一动,诸般杂物全部落空,他神情陡然一厉,冷冷道:“如今六王病逝,七公子受擒,六王府危在旦夕,六王妃身为女主,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六王府倾覆吗?!”
杨延宗纵横沙场多年,手上不知染了多少了鲜血,这一瞬杀气凛然,血腥气铺面而来,绝非寻常内宅仆妇可以等闲受之的,诸仆妇被他利眼这么陡然一扫,心胆俱裂又惊又骇,下意识连跌带走,争相避走出去,竟一时逃了个精光。
六王妃又怒又骇,纵声长笑:“呵,呵呵呵,你逞威风来了,其他人知道吗?”
她就说,什么为了六王府,这贼狼子野心她早就知道,哪安的什么好心呐!
她冷笑:“别做梦了,不管你图的是什么,本王妃都不会如你的愿的!”
六王妃讽刺一笑,她都被害到这个田地了,只空剩下一个六王妃名衔,她又为何要与仇人做嫁衣?六王府垮就垮了,她好歹是宗室女眷不会受侮辱,最差的下场也不过是眼睛一闭罢了,现在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杨延宗笑了下,一个后宅妇人而已,他能来,自然有钳制她的手段。
杨延宗也没有不高兴,踱步上了台阶,他比六王妃高出许多,居高临下,六王妃仰头死死瞪着他,他笑了笑,俯身,在对方耳边道:“王妃娘娘不是还有个孙儿吗?”
季堰的嫡幼子,重伤那个,不是救活过来了吗?
又怎么会没指望了呢?
“况且,”杨延宗笑了笑,像恶魔在耳边低语:“还有镇北侯府呢?王妃娘娘难道忘了吗?”
镇北侯府史家,自从史氏兄弟被冠上通敌罪名后,带累史侯同罪,父子三人最后没一个活下来的,侯府被夺爵抄家,死的死散的散,整个史家现就史老太君带着几个曾孙曾孙女在绥平城东的青石巷子深居简出。
可惜那大曾孙不甘沦落,颓然不起,日前还被人骗去赌坊欠下了一大笔钱,整个史家鸡飞狗跳,是六王妃使人摆平的。
六王妃已经竭力抹平她娘家的痕迹了,外人一直以为史氏已经黯然归乡的,但瞒其他人就行,杨延宗可是一直有命人盯着的,根本就瞒不过他。
没有六王妃做后盾,这大曾孙赌瘾又起怎么办?
史老太君都白发苍苍了,万一脚一蹬去了,这些年幼的史家仅存骨血又怎么活呢?
六王妃不顾及自己,不顾及便宜孙子,怎么也得顾及一下老母和娘家仅存的血脉吧?
你说是吧?
六王妃大骇,像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死死瞪着杨延宗!
而杨延宗退后一步,一拂衣摆,单膝着地,沉声:“请王妃主持大局!如今当速速取出金令,领十七公子赴阳都面圣!!”
六王妃哭了,她痛哭失声,一瞬间瘫软在地,这就是个虎豹豺狼啊,六王虽有诸般的不好,可他一死,她就如同那待宰的羔羊了!
她放声悲哭。
杨延宗等了一会,再度请:“请王妃速速成行,以免夜长梦多,事有不及!”
六王妃声嘶力竭哭了一场之后,最后不得不去祠堂取了六王府已供奉多代的丹书金令,之后脱钗赤足,乘车赶赴阳都。
同行的还有杨延宗选定的十七公子,这是六王一个年纪较小的庶子,年仅九岁。
他之前的哥哥要么没能立住,要么被六王妃颜姨娘合力养歪了,如今挑选起来实在不堪入目,这般正好,正好省了杨延宗找借口。
六王妃手持金令丹书,携降等袭爵的人选亲赴阳都,在大早朝的当时,脱钗赤足跪在宫门外当朝请罪,她言道妇人之家并不知晓外事,她不敢求赦,只蒙祖宗庇佑,盼皇帝陛下可怜勿教六王府断了传承。
回来之后,六王妃就病倒了,不过她不得不强撑着起身。
老皇帝对于金令还没有说法,但杨延宗并不太在意,金令丹书都是真的,老皇帝一系其实也是小宗过继大宗,而玄宗才是真正的嫡支皇脉,杨延宗并不怀疑金令丹书的效果。
他联手六王妃,先声夺人压过六王遗下的那几个贴身心腹,在与房先生一起,迅速将六王府乱局理清。
值得一提的是,杨延宗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了被押在地牢的裘远鸣的妻子和一双儿女。
裘远鸣已经死了,在事发当日自刎于他被看守的小院,尸体静静躺在床上,那个褪色的小泥人玩偶滚到不起眼的墙角,而它主人已经永远不能捡起它了。
但他的妻儿还不知道,在听见脚步声,一个二十五六的杏衫年轻女子慌忙搂住一双孩子,惶恐回过头来,却发现是杨延宗夫妻,她大喜过望:“慎行,慎行!!”
裘远鸣的妻子裴茵娘,是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子,杨延宗也认识,并且认识很多年,是他当年小镇学堂里先生的女儿,以前他和裘远鸣出去玩,后者总要拖着一个小尾巴,让他无限嫌弃。
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惜结局是零落的。
而杨延宗再见裴茵娘,心情是极复杂的,他可能这辈子都没法忘记,当初他刚下战场疾奔数百里,才刚好赶上好友的婚礼,裘远鸣和裴茵娘同时回头,红色衣袂翻飞,两人对他露出的灿烂的笑意。
他还记得裘远鸣当时目中的光彩,也记得裴茵娘纨扇后温柔似水却喜悦极了的眸光。
裴茵娘又惊又喜,连带一双小家伙也褪去恐惧,娘仨跑到栅栏门前,欢喜喊着慎行杨叔叔。
杨延宗有一瞬的沉默,按照他一贯的处事方针,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素来是当狠则狠的。
可那一声令下,此刻盯着裴茵娘欣喜的笑脸,往昔裘远鸣和裴茵娘当婚当日的笑脸的眸中光彩滑过眼前,他却罕见喉结滚了滚,没有立即发声。
苏瓷轻轻叹了一声,最后还是她推了推他,小声说:“要不,就让他们走吧。”
下来之前,杨延宗已经查清楚了,裘远鸣确实是迫不得已的,而他的妻子并不知情,好好待着家里就被六王逮进王府了,娘仨甚至不知道逮她们的是六王,还以为是六王的仇家。
既然这样,要不就放她们回老家吧。
反正知道这件事的人,杨延宗肯定很快就会斩草除根了。
而一个普通人家的孤儿寡母,待在那个小乡镇里,除非真得了修仙奇缘吧,要不其实根本是威胁不了杨延宗的。
苏瓷侧头看他,其实他也有这么想过的吧,否则以他的为人,早就毫不犹豫下令了。
如果就差最后有人推一把的话,那她来吧!
杨延宗侧头,苏瓷一弯眼睛,冲他一笑,点点头。
“放了?”
好,杨延宗终于拗过那个弯来了,他沉默了片刻,最后说:“那就放了罢。”
第60章
七月初的清晨,码头一天的喧嚣又开始了,挑担的摊贩,来往的农人和准备上船的旅客,河面飘着淡淡的薄雾,最早一班南下梓州的客船已经开始起锚了。
裴茵娘一身缟素,带着两个孩子和家人,手里紧紧捧着一个酱色包袱,里面是她夫君的牌位。
这艘不大的客船,上面装载了裘远鸣的棺椁,她今日带着他和孩子们回乡,以后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噙着两眼哀伤,但还是深深一福,“慎行,谢谢你。”
她的夫君不知和六王起了什么龌龊,最后自刎身死在六王府,幸好有杨延宗在,不然她恐怕连尸身都弄不出来。
杨延宗一身便装,手里牵着马,身边是苏瓷,他沉默半晌,道:“可要我遣人送你?”
裴茵娘勉强笑笑,摇了摇头,“不用了,你来送我们娘仨就很够了。”
六王府正逢多事之秋,这疾风骤雨的,杨延宗手里肯定得紧着用人的。不用了,他能来就很好了,杨延宗虽然一身便服,但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再加上他牵着的那匹马油亮雄峻四蹄有力,非高阶武官不可拥有,这些常年跑江湖的船老大眼睛都利得很,她们娘仨必定能顺利被送返老家的。
船老大恭敬上前见礼,请裴茵娘带孩子进船舱,之后船梆子敲响,大锚被提上水面。
裴茵娘蹒跚行至船舱前,手搭在那具黑色的棺木上,两个孩子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客船扬帆,离开码头,顺水而去。
裴茵娘强忍眼泪挥手,而她身后的那具黑色棺木也渐去渐远。
杨延宗沉默看着。
许久,他吁了一口气,也算扯平了,他阴他一把,而他毫不留情反胁迫了他。
他给了裴茵娘盘缠,今日码头一别,就当送走了这段曾经真挚过的友情。
——放走裴茵娘和这两个孩子,就当是他曾冒险给他送过情报多次的回报吧。
杨延宗觉得有点便宜了对方,但他的心里却舒服了很多。
客船越去越远,渐渐成了一个小点,再也看不见了,杨延宗自嘲一笑,收回视线,却发现苏瓷正侧头饶有兴致瞅着他,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映着晨光,格外晶亮。
“怎么了?看什么?”
码头风大,晨早有些清凉,他伸手给她拢了拢天蓝色的薄披风,挑眉。
苏瓷笑了一声,眉目瞬间就灵动了起来,她翘着唇角抿唇,“没什么呀。”
就是刚才杨延宗的眼神很复杂,她忽然有点小感慨而已,其实他也并没有那么冷酷无情。
其实放走裴茵娘也挺好的,要是把人都给杀了,保管他能记一辈子。
这样的放走的话,他也就很容易放下了。
就挺好的。
当然,那点有关“冷酷无情”的感慨她肯定不能说给他听的,苏瓷背着手,狡黠一笑,打哈哈,就是没有呀。
杨延宗轻哼一声,睨了她一眼,伸指掸了掸她的额头,“走吧。”
他拥她上马,将那艘客船彻底抛在身后。
……
杨延宗带着苏瓷离开码头,不过没等送她回阳都府邸,二人就先迎来了一乘快马!
是季元昊的人,专门给两人之间传递的信息的。
对方剧烈喘息着:“杨将军,四王府情况有变!”
“我已经联系不上主子了!”
杨延宗眉心一皱,当下也不废话,要是和季元昊联手不成,他原先所谋的最终目的恐难以达成,“我让阿照送你回去。”
他手一托,将苏瓷送到另一匹马的马背。
“不用了,”苏瓷连忙道:“让阿照跟着你吧,我和阿正几个一起回去就成。”
“别担心,我在府里等你。”
也行。
“好,”杨延宗道:“你小心些。”
话罢,他已一扬鞭,一行快马擦肩而过。
马蹄嘚嘚,又疾又急直奔阳都北七十里的四王行辕。
说来,这四王确实比六王要更强一些,更警惕也更谨慎,他事发当时甚至还没进阳都,且行且停,最后是停在阳都北郊约七十里的连山别庄里。
事实证明他的凡事留一线是对的。
连山别庄不但位于郊野依山傍水,里头还有一条不为人知的长达十数里的通山暗道。
杨延宗路上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老皇帝的禁军扑了个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行辕可四王还是跑了,连山别庄人去楼空,除了懵然不知情的下仆之外,能做主的一个都不见了。
童继恩赶紧掉头去四王府,同样慢了一步,四王妃妾不多青幼子女统共五个,俱是王妃所出,王妃并公子郡主们都已经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包括季元昊等四王核心圈人物的妻妾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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