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铜穗
宋程二人把四喜说这话时的每个气息都给听清楚了!
四喜是皇帝近侍,几乎皇帝在哪儿他就在哪儿,平时巴结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还不见得搭理,但此刻他不但对赵素毕恭毕敬,而且还说出来了这么一番让人胆破心惊的话,他说的可是皇上亲赐扇子给赵素遮荫!而且还说罗嫣如惊扰了圣驾,皇上看在老太师的面上才没治她的罪!
她们都猜错了!
太阳底下扑通两响,她们跪了下来!
即便贵如尚书府的小姐,将军府的闺秀,她们也抵不住这一刻的心慌!
哪怕是事实太让人惊讶得掉下巴,如今朝上请奏立后的呼声如此之大,皇帝却独宠赵素一人,这什么意思,还用再多说吗?
赵素目光扫过她们,接了这骨扇,的确是皇帝平时不离手的那一把。如果不是他下旨,旁人是不敢这么做。
心里那片阴云化作了潮涌。
他是个皇帝,事实若不是如四喜所说的这般,倒也不必巴巴让四喜借着送把扇子来解释。
即便就是如那般,他其实也不必解释。
他是皇帝,天然就站在了理由充分的一方。
“他回去了?”她说道。
“是,已经启驾了,小的这就也要走了。”
赵素点头:“那公公慢走。”
目送四喜离去,云想衣目光朝地上跪着的两人扫去两眼,说道:“皇上说的很是,这太阳底下是怪热的,咱们还是先找个遮荫的地儿吧。”
赵素看着宋恬儿,忽一笑,道:“方才罗姑娘进皇上屋里的事,拜宋姑娘所赐,已经被传得人尽皆知了吧?宋姑娘还不赶紧走,去想想办法怎么圆这个场?”
宋恬儿一个颤抖,哪里还有什么话说上来?
……
赵素提醒宋恬儿,不全为讽刺她,也是为罗家一个人情,她不了解罗家,但是庆云侯对罗家评价中肯,赵隅与罗睿也有交情,四喜明说了,连皇帝也看在罗老太师面子上没把罗嫣如怎么着,可见要么是罗家确实本身没什么问题,要么就是罗嫣如并没有做出什么太出格的行为。
如果因为皇帝维护自己,而使罗嫣如被架在了风口浪尖,这对自己肯定是没有好处的。
且罗嫣如并没有直接伤害到她头上,她没必要任凭事情发展得不可收拾。
可是即便是赵素适时地提醒了宋恬儿,宋恬儿与程惜云也火速地离开前去亡羊补牢,先前看到罗嫣如去给皇帝送瓜果的也还有其他人,消息经过一个晌午的发酵,也还是传开了。
但皇帝给赵素送扇子的事,还是没有什么人知道,看来宋恬儿是被吓坏了,暂时学会了把嘴巴闭严实。
赵素吃了午饭,便称头疼,没看到庆云侯,便找到跟罗睿他们一桌的赵隅打招呼先回府。
赵隅没多问,目送她走老远,才收回目光附和起子弟们的劝酒。
皇帝素日习惯是上午理政,下晌时间匀出来传人筵讲或者自己读书,会见臣子谈天论地什么的,除非特别忙。今日临时出去了一趟,该办的事情便挪到了下晌,等忙得差不多时,暮色也逐渐上来了。
他搁了笔,问四喜:“罗家那边还没散?”
四喜躬身:“没散。不过素姑娘所乘的马车在午宴之后就已经回侯府了。应该也是先回去了。”
皇帝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眉尖微微蹙起来。
他问:“扇子她亲手接了?”
“接了,姑娘还问了皇上一句,说是否回宫了?小的也答了的。”
皇帝默坐片刻,说道:“桌上有解暑的丹药,你闲着也没事,送点往庆云侯府去。”
四喜看了眼手上正准备抱起来送往通政司的一大摞折子,顿了下,立刻放了折子去取丹药:“小的这就去!”
……
赵素回府坐了一阵,跟云想衣练了几页字,听她和花想容俩叽叽呱呱地拿着扇子八卦了半天,经不住这番聒躁,便回房睡了一觉。
起来的时候天色尽黑了。窗外仅有廊灯的光,照得天空成了极深的幽蓝。
“姑娘醒了?”
小菊听见动静走了进来,顺手把桌上两只小瓷瓶子递过来:“方才四喜公公来了,奉皇上的旨意送了些解暑的丹药过来。”
赵素听到“皇上”两个字,手已经伸了出来:“怎么又巴巴地送药来了?”
小菊抿唇:“奴婢这就不知道了!不过今儿天这么热,皇上又是送扇子又是送药的,不管怎么说都是心里挂念起了姑娘呢。”
赵素略顿,攥着这瓶子又坐回了床上。
瓷瓶也就便鸡蛋大小,瓶口拿木塞塞着,有清新的药草香飘出来。在手心摆动的时候,里面的药丸哗哗作响,不用猜,也知道是已经吃过一半的。
所以这不是去太医院拿来的,是顺手就从身边拿来的么?作为一个素日事事缜密的国君,他竟这样潦草了。
仔细想想,除去最初的时候,后期的他又几时还在她面前处处摆过皇帝的架子呢?
她又几时像别人一样时时刻刻都要谨守分寸,不得行差踏错呢?
变化,早就已经开始了。
上回他说要来提亲,她感到害怕。
但今日看到他与罗嫣如同处一室,她又心里空落落地没了底。
她攥紧瓶子,重新下了地。
下晌那两个时辰她其实压根没睡着,脑子里全是他的影子。
……拿了人家的扇子,是不是得去谢个恩?或者,把扇子还回去?毕竟他也没说这就是要送给她的。
没有一句确切的话语,就让人生怕是自作多情。
念头一旦有了,就一发不可收拾。
她拿起枕上的扇子,穿上鞋,走到门下。
晚风一吹,脑门凉下来,她又往后缩了缩。
去了能说什么呢?巴巴地跑过去道个谢?岂不尴尬?
而这一去,像不像是那些对他争着献殷勤的女子?
夜色深沉。
她退了回房。
看到斗柜上的酒坛子——花想容顺回来的罗家办宴的酒,一直都还没有喝。
她拿起来,在手里掂了片刻,蓦地拔开塞子,对嘴喝了几口。又坐了两息,便大步出了门。
第241章 您还没睡?
晚风迎面吹来,把热乎乎的脸颊吹得十分舒爽。
赵素没有给自己太长的时间犹豫,跨出门时便让人去传花想容备马。
喝酒一来是壮胆,二来也是想洗去那些杂念——她要么不去,既去,瞻前顾后地总不像话。
她也不是去图谋什么的,或者想刻意改变什么,就是下意识地觉得该去一趟,不能皇帝今日在人前那般抬举她,她还半点反应也没有。
至于去了之后做何反应,她其实不知道,如果知道,也不必喝上这几口酒。
也许见到他后她只是好好感谢他一番,然后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退出来,不让他误会自己因为看到了他和罗嫣和在一起就掀起了情绪,保持一个社会主义下大气女青年的风度,把自己放回体面的位置上。
又或许纯粹就是心血来潮,闲得无聊。
总之,她只想去这一趟。
她与花想容一道出了门。
门口与赴宴归来的赵隅擦肩而过,她也没有停。
……
皇帝吃了晚饭在门前走了两圈,便在石阶上停下来。
四喜看了眼他,忍不住说道:“这会儿前边宫门,已经关了。”
天黑落锁,这是规矩。宫门锁了,就不会有人进来了,也进不来。
皇帝不知听没听到,还站了片刻才折身。
四喜随在他身后,又没话找话:“今儿风凉快。先前小的去侯府时,素姑娘在歇息,恐怕是真热着了,有了皇上交代送去的解暑丹,她明日定又能生龙活虎地进宫当差了。”
说完不见有回应,他觑着前方,又硬着头皮说道:“皇上好久没抚曲了,今儿风清星朗,不如小的去支张琴台,皇上消遣消遣?”
皇帝还是只管走路,没有出声。
……
赵素到达宫门下,宫门已经锁上。宫门一旦锁上,按规矩没有军机急务就不得惊扰圣安。
值守的禁卫军们伸着长矛将她挡住,认出她之后话语很客气,手下却没有退缩半分。
但当她拿出手上持有的皇帝的扇子——骨扇上不但有刻字,还坠着一枚小小的龙佩,独属于御用的纹样——将领就立刻把身子躬下来了。
“在下来为姑娘引路!”
花想容留在门外等候。
赵素还从来没有于夜晚在宫城里行走过,这片城池此刻寂静沉默,走在甬道上,将领身上的盔甲交撞声,与她的脚步声都能听得分明。
甚至……是自己的心跳声。
即便跟自己说上一万遍是来谢恩的,此时此刻也不能再自欺欺人。
皇帝追着她去了罗家,明明说好要与她一起走,结果又自己先走了。
原来是她误会他了,她心里高兴,又有点难为情,总惦记着得把这事说开才好,也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他觉得自己还在生气。
她想去他面前露个脸,想过去一样,东拉西扯找找存在感,哪怕又要被他找个由头罚罚,她也乐意。
她心里清楚地知道,进宫当差这件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不再是折磨,在乾清宫游走,看他忙碌也好,看他消遣也好,又或者与他斗嘴,不断在逾矩犯上的边缘疯狂试探,都已经成了她心里一种隐秘的乐趣。
她甚至都不再在庆云侯的敲打下拍胸脯保持与皇帝的距离。
他给她赐字,她嫌不好听,又还是把他亲笔写的字揣了回府。
他以护短的名义让韩骏为她出头,回来她就心甘情愿地用心给他包饺子。
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从高高在上的皇帝尊位上下来了一点?
令她不知不觉有了一点期望,期望着或许她和一个时隔几百年的封建霸主也能产生一点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