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铜穗
“是。”皇帝颌首。“儿臣出门这几日,宫中朝上,就还是请母后费心照管了。”
“你放心去吧。”陆太后凝眉抬袖,又嘱道:“替我仔细看看你父亲的棺椁,一定不要让他被惊扰。”
“儿臣遵旨。”
皇帝施礼起身,看了赵素一眼,出门去。
赵素随上去,到了殿门外,皇帝转过身来,看着她说道:“这次不能带你出去了。”
赵素点头:“我知道啊。你多加小心。”
“有我岳父随我同去呢,出不了事的。”
赵素看出来他故作轻松,但这样的话她心里也踏实了点。有庆云侯这样的猛将带头护驾,自然出不了事。
“京城里的动静,你也留意留意,等我回来好告诉我。”
皇帝抚了抚她发顶,大步下了庑廊。
赵素还是第一次这样看他的背影,高大而巍峨的宫殿下,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竟有些寂寮。
回到殿里,陆太后正在出神,逆光坐着的她看上去有些伤感。
赵素在先前皇帝立过的位置站定,静静地也没有说话。当年帝后恩爱,历尽千辛万苦也不离不弃,陆太后再强大,也终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面对丈夫的英年早逝,她一定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但在这种痛苦之下,她还是抱持着积极的人生态度,心情愉快地当她的寡居太后,感受着余生的美好。也许她尽力去帮助那些柔弱的女子,就是用来忘却这份丧偶之痛的工具,但皇陵的失事,又把她这份痛给撕扯出来了。
“先夫这一生,可真是不容易。”陆太后幽幽地吐起声来,“他命运多舛,生来优秀,后天勤奋,拼打出这片江山,还没有来得及尽情铺展宏图,就早早地走了。我有时候都替他觉得辛苦,命运太不公了,应该让他多活些年头的。”
赵素劝道:“先帝也是太累了,也许老天爷是体恤他,想让他好好安歇着。”
陆太后苦笑:“这话也只是安慰安慰人罢了。”
赵素也这么觉得。她走过去帮她捏肩膀:“太后这阵子是不是因为天太热,没歇息好?要不要请太医开个方子调理调理?”
她总归是好奇陆太后是为何心事重重。
陆太后没回答,却说道:“长公主那件残甲,有下落了吗?”
“还没听说呢,不过据说段疏已经去信给威远侯。想必等他回来后才会有头绪。”
陆太后沉吟:“你知道么?当初驸马爷——也就是老威远侯,曾经请奏过要把长公主葬入皇陵。”
“……”
赵素还真不知道这层。“那先帝没答应?”
“不是没答应,而是当时山长水远,遗体运回京师多有不便,我们也不愿意她多受折腾,考虑再三,就在她牺牲的地方,划出一块地,专给她修了座公主陵。还赐了谥号。”
说到这里陆太后眉头又凝起来,“当时觉得想得周到,现在想想,却觉得也许运回来就好了,那么青濂这孩子也就不至于主动请命远去广西继承遗愿。
“在那里时常对着母亲的的坟墓,也不免睹物思人吧?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到底还是希望他开枝散叶,将霍家精神发扬光大。如今为一件遗物费尽心神,若是急出个闪失,亦不为我所欲也。”
赵素不免好奇:“威远侯去庶边,怎么把延平郡主也给接走了?”
正端茶的陆太后顿了下,目光转过来,莫名有些深邃。
赵素纳闷,正待探究,高述进来禀道:“何尚书的夫人,谢尚书的夫人,同递折子进宫请安。”
陆太后接折子看了看,随后沉吟:“传她们进宫来说话。”
说完转身赵素:“皇上出宫这几日,咱们对外就说太医给了养身方子,按例要静养几日。”
对这种说辞自然他们已是轻车熟路,赵素只要点头听从就好。
出宫去膳房的路上她却不免琢磨起先前那个问题下,陆太后给出的眼神,那看着也不像是因为她话题转得太快而惊讶,难道是她在回避?
算了,是不是也不要紧。
她还是趁着这段时间把唐家和程家这事摸摸清楚再说吧。
两位尚书夫人进宫请安,被陆太后留着用了点心才走。赵素把饭菜做好,看着她吃了一碗饭,一碗汤,这才出宫。
回府后她径直问起花想容。小菊道:“还没回来呢。”
赵素抬头看了看将黑的天色,先回了房。
玉兔东升,照耀大江南北。
京城里一派静寂之时,广西边陲的驻地将军府里,一名银甲未除的年轻男子正拿着封件在庑廊下阅览。
昏黄灯光从顶上照下,将他锁紧在一起的浓眉照出了峰峦,英挺的身姿也在地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山风拂起他因为练兵还未来得及梳洗的发丝,却没曾撼动他凝住的神情。
“哥。”
轻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男子把信折起,缓缓转了身。
“是谁来的信?”
少女的绝世容颜令得满庭的月光也失了颜色。她温声道:“我刚听说京城来人了,是段二哥差来的吗?他可是已经到京师了?一路上他们还好吗?”
第281章 爱吃牛肉的倔老头
男子目光在她脸上凝住片刻,眉头紧锁起来:“他们到了,但我们所托的镖,却被人劫走了。”
长年呆在边关营地,他嗓音微显喑哑,使他显露出与年纪不大相符的几分沧桑,还有几分疲惫。
“劫走了?”少女听闻,脸色顿时就变了,“怎么会有人劫这个?是谁干的?那明明只是母亲一件残甲啊,难道他们不知道那是我们威远侯府的镖吗?!”
“我还不知何故。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情。刚才我在这儿想了半日,我们霍家,好像也没有什么仇家,此人身份我猜不出来。”霍修眉头锁得紧紧的,“差人来信之前,段疏他们已经查了好些天,也没有头绪,如今已经禀报了朝廷。”
“那怎么办?我们上哪儿去找这贼人?”延平着急地走到他面前。
“他们让我回京处理。”霍修把信递给她,眉头凝得更紧了,“当初派镖局押送,就是为怕延误军机。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我必须回去一起。”
“可是,皇上答应么?”
“答应,信件里附有皇上批的文书。”
延平把目光从纸上抬起来,默了会儿然后道:“那我也跟你一起回去!”
“你要回去?”
“事关母亲,我怎能不去?”
霍修看她片刻,然后点点头:“也好。留你在这儿,我也不放心。”
“那我们几时启程?”
霍修看着天上月光:“无论如何得留点时间打点好手头的差事,后日一早出发吧。你带人收拾些行装。咱们路上走快些,顺利的话,一个月便能进京了。”
……
虽然平时见面也少,但皇帝不在京师,还是显得空落许多。
花月会的计划一定在推行。
方清雪最近拿到了地方上传来的文书,进宫与陆太后商议过后,在京畿各县内开始筹办女学。此举当然也遭到了各方势力的质疑和反对,但是经过努力,目前还是有三个县把女学开办起来了,正琢磨如何聘请采用授课的老师。
直接请男子自然不行,改革也得循序渐进。
这阵子就计划着请历届的文魁前去执教,实在不行,就聘请女师,但要经过考核。
赵素看他安排得井井有条,也不需要自己亲历亲为,就等着唐程两家这边的消息。
这日却接到了邬兰凤的信,使她记起早前着人去问她安排些差事给女工的事来,没想到拖到这时才有信来,她急急忙忙打开来看,果然是邬兰凤的回复。“船坞目前就有少女工在做工,虽然都是力气活,但每个船坞要再腾出或者是增加些许位子来也不是不行的。”
赵素把这段话反复看了三遍,邬兰凤虽然没有提到哪里有难处,但赵素也琢磨得出来,这事儿没那么好办。何纵那天回的话其实也有道理,现有的工种如何把工人替换为女子,那么失业的男子不是又得发愁生计?
直接把女的取代男的差事,根本不科学。而船坞里要增加工位,这其实就是在为难她们娘俩了,更没有必要。
思来想去,还是得扩大工业化,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就业问题。
但大梁这时代的国情与明朝相差不多,重农抑商,矿产,船坞,冶炼这些大工业差不多都掌在政府手上,而且全是男工,女工就别想了,有那个技术也没那个体力。丝织业倒都是女的,只是终究僧多粥少,而且早已饱和。除此之外基本没有什么工业了。
要想提供生产位,就只能发展工业,开辟工位。简单说,就是得办厂,当厂长!
毕竟是工业么,这方面肯定是何纵更拿手。
想到那日何夫人还进宫给陆太后请安,想必何婉瑜那事儿已经翻篇了,她从案头翻了罐茶叶去了工部。
到工部一问,何纵却不在,说是上南门园子那边察看瓷器厂了。
这不正中下怀么?
赵素又揣着茶叶去往瓷器厂。
还没到厂门口呢,就见门前一条开满了各色小吃店的街,何纵正背着手在各个摊位前巡视。偶尔试吃一两口,又皱着眉头,摇摇头去了下家。
赵素看了几下子,小碎步走上去,探出只脑袋到他眼前:“何大人?”
何纵刚刚拿竹签叉起块卤牛肉,看到这儿,卤牛肉也掉下来了:“你怎么在这儿?!”
赵素嘿嘿一笑:“我闲着没事儿,去工部想找您喝茶来着,您不在,说您来这儿了,我这不也找过来了么?——怎么,何大人这是想吃零嘴儿了?”
何纵平时到哪儿都一副严肃的样子,几时被人撞破过这种画面?当下就窘了,甚至还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脸一板,道:“瞎说!我就是家里老太婆嘴馋,我替她带的!”
“哟,没想到这么维护礼教的何大人您还惧内呢?”
何纵被她绕得没了脾气,双手负起来,说道:“你找我干嘛?”
赵素把茶举起来:“我不是说了么,找您喝茶呀。”
“没那工夫!”
“那您带我去瓷器厂参观参观总行吧?”
“你去那儿干嘛?”
“他们都说我不学无术,我跟着大人您,去学学见识。”
何纵迈下台阶:“让你爹带去!”
“大人,我会一十三种牛肉做法哦!”
何纵的步子倏地就停了下来,而且还很不争气转了身。
赵素笑眯眯地说道:“您只要带我进去瞧瞧,今儿晚上,我亲手给您做铁板牛肉。想当初皇上就是因为一顿烤牛肉对我另眼相看的,您难道兴趣尝尝?”
她可是注意得明明白白,先前他尝的每一道全都是牛肉制品!要说他不好这口,她可不相信!
在她笑眯眯的眼神下,何纵的心确实也在动摇啊,她会做吃的,凭一手厨艺把太后和皇上全给哄得服服帖帖的,他早就知道了,要说拒绝,那当然是可以毫不费力地拒绝的。可是她也没提什么过份的要求,小姑娘,不,一个马上要母仪天下的准皇后,关心下民生也很正常啊!
是她自己提出来做给他吃的,皇上吃过的菜品,他尝尝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