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盏桃花
他坐在御案前, 见到太子要躬身行礼,先一步止住了他的动作:“太子不用多礼,异人,你扶玉儿到寡人御案跟前来。”
玉儿这个名字,姬玉已经一晃多年没听过了。乍然听到天子喊起这个名字,他还是真不习惯。
姬雍见到太子微怔的神情,猜测到他心底想法,也未改口,仍是亲切地唤他玉儿。
这名字是他给姬玉起的,郑王后嫌太过女气,几次想请他给改名字,后来王后召人占卜,道这名字天生适合太子,能辅太子避祸,这才留下来。
姬雍伸出手掌,轻轻拍了拍太子的肩,慈和问:“玉儿,你心中当真无中意的女子?只要你喜欢,纵然此人不是贵女,寡人也愿意给你们赐婚?”
姬玉道:“并无,我尚无成亲之意。”
“那喜欢的美姬也没有?”
“皆无。”
姬雍半信半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我是亲父子,你想要什么就同寡人说,无需隐藏真言。”
“回父王,臣真没有心悦之人。”
姬雍黑色的眸子直直看向姬玉,没从他神色看出半分迟疑,只好暂信了他的话。他本想给他太子些许补偿,可既然他不要,那也就罢了。
太子此刻不娶妻,于天子来说更好。
他默声看着眼盲的太子,这个自己曾经最喜欢的儿子。如今郑国需要天子的一个儿子到郑国为质,姬雍先想到的人选便是姬玉,姬玉是他同王后的儿子,王后是郑国公的外孙女,姬玉去到郑国为质,郑国公是他的外曾祖父,他总不会受到薄待。
周国这边送太子为质,而郑国理所应当也要该送郑国嗣子姬恪为质,姬恪的生母是楚国公主,他到周国为质后,姬雍便可用他来牵制郑、楚两国。
这样一来,姬雍在周郑互质中,就会占上上风。
天子便道:“太子应当知晓,镐京破后,犬戎趁机侵犯周国,吾国失去大半领土,不得不迁都洛邑后,王室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反倒是那些诸侯国势力渐强,城池越扩越大。当时寡人在内忧外患之下,找到郑公,也就是你曾外祖帮扶,才平复了内乱,寡人感激郑公,还封他做过大司空。”
”可这些年,你外曾祖父却屡屡怀疑寡人要分他的权,夺他的地,郑周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前不久郑国大夫涂不郜奉你外曾祖父之命来到洛邑,道要让周郑间的关系恢复到从前,那便各派一公子作为使臣去到各国王都。寡人思来想去,还是你去新郑合适,郑公是你外曾祖父,你去到郑国,正好替寡人劝劝他,莫被身边的奸佞小人给骗了。周郑是姻亲,寡人岂会忘了他当年的扶持之恩,让人分他的权呢?”
“寡人也是没有办法,倘若寡人不答应郑国,到时你外曾祖父又要不高兴,疑心寡人是否在摆王君架子,他都低下头和谈了,吾却不遂他所愿。”
说完,姬雍沉叹一声,似是将姬玉送去新郑是他被郑国所逼,最无奈之下的选择。
可姬玉听后,心却一寒。
难怪方才天子见他一进门就免了他的礼,还亲切的唤他玉儿,问他可有喜欢的女子?
原来不过是想套他去郑国!
周郑两国各派王君之子去各国国都,说好听点这叫使臣,其实不过是质子而已。
天子见太子沉默不严,就补充:“你去新郑后,郑国那边,也会派太子姬恪过来。吾儿,你为了周国,就代父王去新郑见见你外曾祖父,待劝好了,寡人就会派朝臣将你从郑国接回来。”
姬玉很想问天子,那如果劝不好,他是不是就一辈子得待在新郑回不了了?
姬雍也正好能新立一个公子为太子,不用让他这个盲人占太子这一位置了?
难怪天子封他为大胥,却不让他涉足朝堂,恐怕心底早就有了让他去新郑为质的念头,而天子短暂让姬玉起复,也不过是在迷糊郑国,以为他还是个“有用的”质子,更好让郑公将姬恪送过来。
天子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磨灭了姬玉对他最后一丝父子之情。
“怎么,太子是不愿去新郑?”
姬雍声含不悦,方才还慈和地唤他玉儿,现在就生冷地唤他太子了。
王室亲情薄透得真是连普通人家都不如,姬玉立身站在御案前,看不清自己的前路,觉得人生黑暗透了。
姬玉反问:“儿臣有选择吗?”
姬雍道:“没有,你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去郑国。”
他这般说,已经是在强命姬玉不去也得去了。
姬玉由姜异人从大殿扶出来,秋风徐徐吹起他的袍子,猎猎作响。
姜异人道:“臣就送殿下到此处,殿下慢走。
姬玉道:“多谢姜大人。”
“其实,殿下去郑国,也并非全然是一件坏事。鱼儿一直在死水里活不了多久,而出去到外面的江河,那就不一样了,它能活,活得比任何一条鱼都要久。”姜异人借着错身的空隙,轻声在太子耳边道。
听到他所言,姬玉未答。
他由人扶到轿辇上坐下后,脑中一直在想入郑之事,花妖刚醒来不久,伸了一个懒腰,咦了一声,才发现自己没睡在辇板上,而是睡在柔软的毛垫下。
花问:“姬玉,是你将花抬上来睡的?”
姬玉轻嗯一声,“是。”
花妖很敏锐地察觉到太子似乎不开心,情绪十分低落,“殿下,你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跟花说说喂!”
这件事瞒不过阿瑶,也没有瞒她的意义。
她受禁制所困,离不开姬玉身边太远,他去哪儿,花妖也会飞到哪里。
姬玉连离开花妖十二里远都会提前知会花妖,又何况是远在百里之外的新郑?
太子就同花妖实话实话,道:“阿瑶,我要离开洛邑,去新郑为质了。”
花妖:“为纸?什么意思,你做纸做什么,你不做人了?”
“……不是为纸,是为质,意思是去做人质,再过几天,我就要被我的父王同物品一般质押到郑国新郑,再过很久以后,才会回洛邑,或者……永远回不来了。”
牡丹精听懂了,她从前在夜摩天穷的时候也质押过她的法器,后来花有钱后,才又赎回来。
质押物品虽能缓解花妖一时困境,可事后实在太难熬了。
花忍不住骂道:“王八蛋,连自己的儿子都质押,这还是人吗?你是一个人,又不是家养的牛羊马猪可以随意乱押!为什么他偏偏要让你去郑国,他明明有那么多儿子,为什么偏偏要你这个太子去?”
姬玉道:“大抵因为我是……一个盲人,是他随意可抛弃的儿子。他想用我,牵制郑公,也就是我的外曾祖父。”
外曾祖父,关系还挺绕。
花听到这个原因,心下一酸,道:“你又不会一辈子是个盲人,你放心好了,等我修为再上升些,妖力再强大些,花就为你治好眼睛,让你再次见到这世间的光明。”
“天子抛弃你,花是不会抛弃你的。”
周宫简直比妖界还险恶,他们算计来算计去,父亲不是父亲,儿子不是儿子。
花妖化成人形,主动牵住太子的手,让他感受花的关怀,“无论殿下去哪里,新郑还是旧郑,我都会陪着你,只要你管花吃住就好。”
姬玉原本低落的心情在听到小花妖安慰的话后,都没方才那么难受了。
大概是有花陪,就是不一样。
阿瑶就像是一束光,照亮了他昏暗的世界。
姬玉低声说:“等我们去到新郑后,我就不是太子了,只是质子,兴许你以后的吃住就没那么好了。”
花满不在意,“这有什么,我又不是挑食的花,人间的美食,我已经在周宫尝够了。我是花,吃水晒太阳都会饱的,不用跟人一样,顿顿要吃饭。至于住,我不信他们一张床也不会给你,你不是说郑公是你外曾祖父吗?你好歹是他外曾孙,郑公应该不会这么绝情吧?”
“如果你真的吃住都拉胯到不行,连一日两餐都没有。我也不会做跑路花,丢下你不管的,我给你找吃的,以前你养花,往后就换花来养你怎么样?”
花养他?
-完-
第43章 准备
◎一只体贴安慰太子的花妖◎
“阿瑶真是朵心地善良的好花……”姬玉的心间倏然一暖, 他知道花不是在胡乱说些甜言蜜语来哄他,而是她真做得到。
她是只言出必行的花。
牡丹精听到太子对她的夸赞,花心头喜悦。
她当然是朵好花了, 她早就说了,姬玉能遇到花是他一辈子的福气。如果没有花,他早就被毒蛇咬死了, 新郑是什么地方, 花不知道, 但只要太子带上她, 花必然将他护的安安全全的。
她知道无论是人还是妖, 被亲人抛弃时心底会很难受,便安慰他道:“殿下莫灰心, 我听我师父说过盛极必衰,物极什么反?花记不清了。”
“物极必反。”姬玉道。
“”对对对, 就是这个意思!”花妖激动的点头,她拍了拍姬玉的手感慨:“还是你有文化!这些文绉绉的话 , 花觉得太难记了。反正这句话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事情坏到尽头了,反而会向好的方向转变。你学识那么渊博,不用花再给你深奥解释吧!也许,殿下去到新郑, 会有好事发生呢?”
“殿下想开点, 有花陪着你呢,事情再坏又能坏得到哪里去?”
姬玉听后,心间的雾霾尽散, 他握紧花妖的手, 轻轻一笑道:“是, 我还有阿瑶陪着我。”
牡丹精看到姬玉的笑容, 眉间也弯弯一笑,花喜欢太阳,喜欢乐观自信的人,太子这样笑起来多好看,他这样身姿如玉,貌若银月的男人,就该多笑笑,给花饱饱眼福。
花由姬玉牵着手,都未想得起,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一路到了启华宫。
——
御史府。
顾妙亭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见到姬祯负手站在御史府门前,她上前不是,退后也不是,正不知该如何应付姬祯时,公子祯脑门好像长眼睛似的,都没转过来,就知道来人是她。
他冷声问:“这不是顾小姐的家吗?你不回家,这是要去十弟府上?”
十弟是指公子双,姬祯同父异母的弟弟。
哪怕洛邑再开放,顾妙亭一个未出嫁的女君,没兄弟姐妹跟随,哪能独自贸然前去十公子府,姬祯这话说得阴阳怪气。
顾妙亭心底一刺,道:“公子说笑!公子双与我又未有任何关系,我去他府上作甚?”
姬祯听后就笑了,但眸中的笑意却不达眼底,藏着冷意,专刺人骨,戳人心。
“无关,你们不是差点就成夫妻了吗?顾家又给姬双许了什么好处,让他肯娶你?顾姑娘真是好手段啊,钓了本公子,又去钓姬双,真当洛邑的公子是你们顾家池塘里的鱼,挂了饵就都要上勾?”
顾妙亭没想到,公子祯竟然强词夺理到如此地步。
御史府门前没有外人,马车站的是她的侍女,姬祯的内侍也会守口如瓶,不会将她和他主子说的话说出去。
如果不是公子祯横插一脚,她今天本该是成为公子妇,而只不是一个妾。
顾妙亭越想越委屈,眼睛通红地望着姬祯道:“二公子当年说要我娶我,让我去找太子退婚,我去了。可我足足等了二公子两个月,都没有等到公子向我提亲,也没有等到宫中一张旨意。你知道洛邑的贵女都是怎么笑话我的吗?笑我眼瞎,笑我贪慕虚荣,笑我活该。我受不了,不想别人再笑我,不想顾家再跟我蒙羞了,我去找公子双商议婚事又有什么错?”
“公子为何要这般毁我,让我做你的妾?”顾妙亭咬着下唇,说:“我求二公子,可不可以去求天子,收回那道旨意。妙亭跪下,求你了!我不想做妾!”
说完,顾妙亭双腿一屈,要朝姬祯的方向跪下去。
公子祯寒目看她,宽大的手掌箍住顾妙亭的纤细的藕臂,止住了她要下跪的动作,冷声问:“你就这样想做姬双的公子妇?”
顾妙亭没想到姬祯竟然伸手拦住了她,她楞楞地看了他一眼,姬祯这般在意他愿不愿意嫁给姬双做什么,是心中放不下她,还是男人的占有欲在作祟?
男人是信不得的,她已经在姬祯身上切身体会过了。
她被姬祯骗过一次后,所以便更偏向于第二个猜测。她仰头对公子祯说:“谁让我做公子妇,我就想嫁谁。姬双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而二公子却不给我,我当然是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