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姜花
师徒二人在长案前落座。
白灼章鱼做的快,不出多时,侍人就战战兢兢地把成了菜品的神兽端了上来。
“王上快尝尝。”赵维桢笑眯眯道:“死了到底是不太新鲜,我在齐国时,见当地渔民往往是捞上来,杀都不杀,直接以刀切足,往嘴里送。那何罗鱼的足腕送到嘴里,还抓着渔民的舌头不放呢。”
嬴政:“…………”
赵维桢:“王上试试嘛!”
嬴政万年不变的表情隐隐有裂开之势。
本来想吃的,他都拿起了筷子,听到赵维桢的形容,又有些犹豫了。少年迟疑片刻,深吸口气,还是鼓起勇气夹起一段章鱼足,蘸了些许酱油,送入口中。
“如何?”赵维桢期待道。
“……酱油味很鲜美。”嬴政委婉道。
而后他就放下筷子,等鱼干炖豆腐了。
赵维桢见状,也是无奈地扬起笑容。
到底是没吃过嘛。想想看土生土长的内陆孩子,从没吃过真正意义上的海鲜,第一次会不习惯,也很正常。
“不过,寡人也是长见识了。”嬴政感慨道:“原来这海中的鱼,还能长成这幅模样。”
严格来说章鱼不是鱼。
但这个时代又没有生物学,要讲起来太麻烦了,赵维桢选择跳过。
“海比江更宽比河更深,又是不一样的咸水。”赵维桢阐述道:“能在咸水里生的动物,定然与淡水,与陆地上的不同。谁知道里面有什么?我听渔民说啊,据说深海中还住着人呢,同鱼一样,有鳍有鳃。”
嬴政惊奇道:“当真?”
赵维桢:“我也不知道,可问了一圈,渔民都说没亲眼见过,八成是假的。但倘若是真的,海中之人见到能在陆地上行走的猪羊,怕也是要大吃一惊,感慨一句还能长成这幅模样。”
嬴政一想,确实如此。
“寡人还没见过海。”他说:“比江更宽,比河更深,会是什么样?有朝一日秦国能统一中原,寡人一定要亲看去看看。”
赵维桢一凛,心情不禁复杂起来。
因为历史上的始皇帝,就是死在了东巡的路上。
只读书时,赵维桢也曾经想过,堂堂千古一帝竟然也是晚年犯糊涂,沉迷于自己的功绩和虚无缥缈的不死神话中,走错了道路。
但真正在这个时代生活过,她反而能理解始皇帝的心情。
出生于邯郸、生产于咸阳的嬴政不可能、也没机会见到那浩瀚海洋。
他身为国君,甚至是帝王,拥有这一整片疆土,可他从未亲眼见过。
没见过南部险峻的山脉,没见过东部无垠的海面,更无从得知这六国的土地广袤,而“广袤”除却数字之外究竟是什么概念。
在切身的游历方面,嬴政还不如一名在六国巡游的策士更有经验。
而面前的少年国君,又是一个自身亲自映证了,才会真正去相信的人。
正是因为热爱江山,所以选择亲自去了解他。
——当然了,理解归理解,赵维桢还是觉得东巡这么多次很花钱。
好在嬴政不知道赵维桢心中作何想法。
他盯着已经成了一盘菜的章鱼,开始如真切少年般犯嘀咕:“只是,若这都不是神兽,寡人还真不知道神兽会长成什么样子。”
赵维桢笑出声来:“哪儿有什么神兽呀!”
嬴政抬头:“夫人不信?”
嗯……在这个时代,同当今的人说什么唯物主义,实在是太超前了些。
就算是说了,也很难令人信服。所以赵维桢侧头想了想,选了个更为贴切的方式。
“我嫁去齐国时,前夫确曾带我去过海边。”赵维桢说:“我随夫君走在海岸上,见地上有一种纯透明,如冰一般的东西,竟然还是活的!王上觉得,那会是什么?”
“如冰般的活物?”嬴政拧起眉头:“夫人莫不是在说笑。”
“是真的。”
赵维桢莞尔:“我和夫君吓坏了,以为是海中溺死之人的幽灵,要来索命的。我们二人惊魂不定地离开,碰到一渔民,提及此事,没想到渔民却是大笑不止。”
“那东西啊,当地名唤‘海月’,也叫海蜇。人家渔民说,每天退潮时,能在海滩上捡起一大箩筐,味道还不错呢。”赵维桢说着,抬手朝着白灼章鱼示意:“与何罗一样,开水一烫就能吃,鲜美无比。”
举出例子,赵维桢紧接着抛下观点:“我在邯郸闻所未闻的东西,对齐国当地的渔民来说却是见怪不怪;同样地,那齐地的渔民,见到深山里的山菌走兽,怕也是要大吃一惊的。因为没见过,所以不了解,便会赋予极大的想象,传得久了,何罗就成了东海神兽,那海月也就成了死人的幽灵。”
其实原身和前夫去过海边,没见过渔民,更没见过章鱼和海蜇。
但前夫人都没了,赵维桢穿越之前见过就行。
“道理是这个道理。”嬴政思忖一番,理解了赵维桢的说法:“寡人初见何罗鱼时,也是有些惊讶。不过将鱼送进宫的商队头目也说了,这物事在海边并不罕见。”
再一想咸阳城中的传闻,嬴政又觉得有趣:“结果,还真如夫人所言,成了人人敬畏的神兽了。”
“倒是好事。”
赵维桢笑眯眯道:“现在黔首都言,是王上之威严,叫东海神兽都来拜了呢。”
“那夫人你把‘神兽’端上桌来,它死了怎么办?”嬴政出言揶揄。
“神兽入宫,与王上不和,竟然是要出手威胁。”赵维桢一本正经:“结果王上亲自击败且杀之,还要啖其骨肉,实乃真丈夫也!”
嬴政:“……”
明明是想出言打趣赵维桢,结果又被她调侃了回来。
少年国君忍了忍,没忍住,到底是在长案前朗声大笑。
看他笑得无忧无虑,赵维桢的神情彻底缓和下来。
就是嘛!
平时嬴政威严归威严,他不苟言笑,还总拧着眉头,就让赵维桢有些担心了。
人总是不知足的。她希望秦王政成为一名强硬且有自己主意的国君,可她也希望少年嬴政能如一名真正的十六岁少年般意气风发、生机勃勃。
因而他每每放声朗笑,赵维桢同样会发自内心的开心。
“所以。”
笑过之后,嬴政又道:“夫人不相信有神兽,便也不会相信有神仙。”
赵维桢脸上的笑意隐隐收了回去。
始皇帝求仙问道,追寻不老之法是有史书记载的。
也许是越有成就的人,越希望自己的寿命能延长一些,能再多做一些事情吧。
只是这样的行为,劳民伤财还注定是徒劳。
赵维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敢问王上,神仙该是什么样的?”
“不老不死,或有法力,或有法宝。”嬴政回想着年幼时母亲讲述的故事:“若国君有德便会出现,对其指点、出手相助。”
“这样。”
赵维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斗胆……”
嬴政:“夫人尽管说。”
赵维桢:“王上不觉得,我就很符合这个标准么?”
嬴政一顿。
“可孟隗只是普通人。”她抬眼:“与天底下的人无异呢。”
这件事,赵维桢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她不希望看到嬴政走向历史的轨迹,但当下也不好直接出言。谨慎思考后,赵维桢主动继续:“王上还记得赵国武灵王么?”
“记得。”
嬴政回答:“本为太爷爷劲敌,可惜老年糊涂。”
赵维桢接道:“赵国武灵王,本来好一威风凛凛的王。可他偏偏要信那一个梦,爱上梦中出现的美女。结果呢?叫旁人有了可乘之机,梦中女子姓嬴,吴广便把自己姓姚的女儿改姓为嬴,硬说是国君梦中女子,送与武灵王。”
早在邯郸时,赵维桢就同嬴政讲述过赵国的历史。
旧事重提,嬴政却是一点也没忘记。
“夫人曾说,武灵王因此废长立幼,犯下大忌。”嬴政说。
“没错。”赵维桢肯定道:“王上再请想想,他为何要废长立幼?”
“……”
嬴政侧了侧头。
少年人斟酌片刻,出言回答:“若是武灵王……一则是宠爱王后、幼子,二则怕是认定梦中女子生的后代,或许是老天有灵。”
“而这有灵,则招惹来了沙丘宫变。”赵维桢淡淡道:“没见神女入梦,倒是让身边的有心人利用了去。王上问我信不信世上有神仙,我说不上来,可我知道,这世间装神弄鬼的人却是数不胜数。
“都说人不能忘本,因而要祭天祭祖,接受神明与老祖宗的指引。可老祖宗说过的、做下的祖训,难道本身不就是指引吗?孟隗觉得,与其寄希望于不真切的神灵,不如老老实实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争取不留遗憾。”
这番话语放在先秦,可谓惊世骇俗。
就算东周末年礼乐崩坏,也不意味着现在的人不信鬼神。至少在秦国,每年的祭祀活动从不缺席。
要是国君一怒因此治罪都不是什么问题。
可赵维桢说的是实话。
哪怕嬴政长大了,成为一名国君,赵维桢也不介意与他分享实话。
嬴政没反驳,却也没有流露出信服的色彩。
他眉眼之间的调侃也收了回去,只留赵维桢最熟悉的沉思。
“夫人此言,倒是一贯大胆。”嬴政平静道:“想来是不怕鬼神听去找麻烦。”
“若是这天地间真有鬼神,那便也应该有祖宗英魂。”赵维桢坦然道:“我相信赵家的先祖会保佑我的。”
所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就是这个道理。
嬴政又想了想:“可是——”
显然,他还是想就此话题与赵维桢深入讨论。
但话出口后,国君还没可是出一个所以然,离去的老宦官低着头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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