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姜花
吕不韦蓦然顿住。
他似是不相信,又像是受了挫。最终所有情绪消失殆尽,以极快的速度化为一声嗤笑。
赵维桢这才再次转头看向他。
那双微垂的眼眸离得如此近,近到赵维桢能看清黝黑瞳仁中自己的倒影。
“我可以与你成婚。”
吕不韦低语,他的声线震颤,她清晰可见。
“与你同床共枕、孕育后代。”
男人语气里几乎寻觅不到什么感情,但至少,他说的是实话。
“可是维桢,我究竟要怎样。”到了最后,吕不韦的话语中带沾染上几分清晰可见的困顿:“于你来说,才不止是个‘吕不韦’?”
是在问赵维桢,可是吕不韦并不等一个答案。
他松开手,便显得这句话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靠拢的热度迅速离去,赵维桢却在此时给出了回应。
她掂了掂脚尖,而后一双手捧住了男人的面庞。他怎么拉开距离的,赵维桢就怎么凑了上去。
那基本上不能称之为一个吻。
无关欲求,无关缠()绵,轻吻之后,赵维桢稍稍拉开距离。
她再抬眼,视线交接,赵维桢在他的眼底寻觅到了几分茫然与震惊。
“我没事。”
赵维桢说:“毫发无损,你放心。”
下一刻,他眼底的情绪骤然消失殆尽。
吕不韦主动吻了过来,仅用左手狠狠地揽着她,亲昵为癫狂所取代,一切能用言语与理智形容的情绪与认知都不复存在。
只剩下的就是他与她。
待到一吻结束,吕不韦还是没放开赵维桢,他垂下头颅,犹如一只受伤的走兽,把自己的面孔埋进了赵维桢的脖颈与发间。
如此许久,久到二人的呼吸渐渐平息,吕不韦彻底收敛了所有情绪。
“维桢说得对。”
他的嘴唇贴着她颈间的肌肤出言:“一步错,步步错。不韦怕得就是一着不慎,全盘皆输。你我遇刺而我有伤,在王上面前,因这伤口,我便有劝说秦王的机会。”
再起身时,吕不韦的神情已恢复往常,好似刚刚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此事必须让王上知情。”他说。
…………
……
转天上午,章台宫。
少年嬴政听到侍人禀报,几乎是立刻放下手中书卷,亲自迎了出去。
“仲父,夫人!”
秦王政无比凝重地跨过门槛,当他的视线触及到吕不韦右手的包扎时,一双凤眼中有分明的凌厉闪过:“我已听得魏兴来报,仲父的伤势如何?”
“只是皮肉伤,没有大碍。”吕不韦一把握住秦王政的手,无比真诚道:“还请王上放心。”
“昨日事发突然,不韦直接扣留刺客与在场人等。怕节外生枝,所以待处理伤势、压住消息之后,今日清晨才请人来报。”
吕不韦一番陈情,说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忠臣不二。
又是拉手、又是坦白,再加上他那双眼睛展现出真情时那叫一个可怜加深情。恨不得是天底下最忠的忠臣都比不上他一只伤手还忠。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替秦王政拦的刀呢!
“不韦决无隐瞒王上之意,苍天可鉴,请王上恕罪!”
赵维桢:“……”
苍天要是有眼,早就劈死你了!
虽然受伤的是他,脑子转过来的也是他,但吕不韦这幅嘴脸,赵维桢怎么就是这么想抽他呢。
第118章 一一六
116
章台宫内,吕不韦陈述了一遍昨日学堂外发生的事情。
少年嬴政始终不曾言语。
他很生气,赵维桢一眼就能看出来——哪怕少年人面无表情、眼神沉着,挺直的脊背一如既往,连呼吸节奏都不能改变过。
但当今的秦王政横竖是她教起来的学生,赵维桢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嬴政的情绪变化。
面上没反应,但秦王却是不着痕迹地抓紧了手中书卷,他拇指捏着纸张一角,力道之大手背、指节的经络都随之明晰起来。
再用力一点,怕是连纸都要被嬴政徒手抓破了。
“幸而臣无大碍。”吕不韦着重强调了这点:“因而遇刺一事,反倒是好事。遇刺一事,合该按秦律处理,也仅应按秦律处置。”
做出提议后,吕不韦继续道:“待结果之后,再将消息放出去,天下人就会觉得,秦国秉公执法、以事论事,有强国风范,不会因此波及韩国无辜百姓。
“如此,不以强兵报复,反而让斥责秦国强、暴、杀、戮之人陷入无理狡辩的境地,韩国的百姓也会念及王上公平,感恩于王上。”
赵维桢站在一旁听得不禁挑眉。
她支持吕不韦的提议,但不见得这个时候秦王能听进去。
果不其然,吕不韦话音落地,嬴政的表情纹丝不动。
少年人冷着一张脸点头:“仲父此言有理,但寡人不在乎黔首如何看待寡人。”
吕不韦:“……”
平日朝堂也好,私下也罢,嬴政对吕不韦的态度还是挺尊敬的,鲜少会有这般直接回绝的时候。
“如此也好。”
吕不韦斟酌好回应,脸上依旧噙着笑意出言:“臣可谓君谏言,但国君是否采纳,是国君的事情,只是——”
说到最后,他话锋一转,温和的面孔中摆出恰好到处的为难。
“臣亦有私心。”吕不韦动了动右手,包扎好的伤口清晰可见。堂堂相国笑得一团和气,语气中却带着无奈:“也不愿自己白白受伤。”
意思就是,刀子都挨了,那总得利用起来吧,不然他不就白挨刀子了吗。
以理无法说服,于是吕不韦就用人情来劝秦王政。
吕不韦是先王的老师,是秦庄襄王临终前要求嬴政认下的仲父。他讲道理,嬴政可以不给面子,但说起人情,嬴政却是不能不给的。
但未来的始皇帝也是个极有脾气的人。
他还是在生气,所以哪怕是吕不韦服软,嬴政还是没说话。
赵维桢见状,才默默地前行几步。
“王上读什么呢?”她故意好奇地看向嬴政手中的书卷:“拿得这么宝贝,我可能看看么?”
国君的文书和信件,肯定不能随便给臣子看。
但嬴政只是看向赵维桢,就知道这是她在转移话题。
“没什么。”
于是嬴政顺着赵维桢的话说了下去:“公子非的一些文章罢了。”
赵维桢莞尔:“我可以看看吗?”
嬴政一顿:“那寡人先与夫人说好,公子非的话可不太好听。”
说完,他把手中的纸张转交给赵维桢。
赵维桢拿来迅速扫了一眼,大概就明白了嬴政的意思。
这韩非……
她对着文章失笑出声:撰文说她和吕不韦不是呢。
不得不说,韩非的文笔是真的好。他并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含沙射影。整篇文章只是单纯叙述中()央()集()权的必要性,并且在国君的“术”与“势”方面强调了王权的价值。
直到文章最后,他才展开了自己的意见:韩非认为吕不韦和赵维桢的存在确实影响了国君集()权。
文章中还点明特别是赵维桢:幸而夏阳君为人坦荡正直,为秦不为私。否则的话她与秦王为师生为恩人,关系走得太近,会影响秦王的判断,进而影响王权的施展。
客观来讲,韩非说得没错。
“倒也算是鞭辟入里。”赵维桢一本正经地评价道:“公子非确实有才华在的。”
“夫人认同他?”嬴政问。
“若非王上认同。”赵维桢侧了侧头:“公子非一言,也够判个离间罪名,叫王上发兵灭韩了,哪儿还用得着等刺客行刺?”
嬴政:“……”
少年国君没想到,自家夫人还能这么绕回来。
赵维桢当然不生气。
别说,他这么上书倒是真的遂了吕不韦得愿——他展示出保韩非的意愿,就是为了给赵维桢在朝堂上找麻烦。
当今的秦廷,怕是也就只有公子非敢撰文说夏阳君的不是了。
韩非这人也挺有意思的,赵维桢哭笑不得地想。你说他是离间吧,可他说的是实话。
这是赵维桢不稀罕那些个爵位,也不稀罕什么一人之下的权力。若她稀罕呢?
要她是第二个吕不韦,年轻的秦王就要面对比历史上更艰难的开局。
要她是第二个李斯、赵高,日后的麻烦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韩非上书,算是一针见血,说中了秦廷的要害。
但韩非也是实打实地挑拨离间。天底下谁不知道秦王和夏阳君关系好啊?你在这儿给人找不自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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