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姜花
她沉思片刻,郑重回应:“依臣看,赢了这棋局之后,才是真正的麻烦。”
“如何麻烦?”
“王上请想,一场博弈,若是带了利益,便是赌博。”赵维桢侃侃而谈:“棋局未分输赢,则天下人都着眼于输赢之上,暂且顾不得其他。”
以下棋比喻,则完全避免了把尖锐矛盾的问题放在明面上。
“那输赢不那么重要,重要的则是之后如何分得利益。这一场棋,下了数百年,参加的可不止是本国国君与宗室。来到秦国的他国公卿、臣子,乃至每一份出力的工匠、黔首,都是在等一个结果。”
赵维桢总结道:“纵然这结果不会合所有人之意,却也要给出说法。否则的话……”
秦王:“否则的话如何?”
赵维桢:“内忧外患。”
秦王不语。
这便是要等赵维桢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便进一步提及:“内得分赌金,外得让输了棋局的人别那么气不愤。具体怎么做,臣以为,这要比统一天下更难。”
秦王闻言,玩笑般的面孔逐渐凝重。
但他的脸上还留着几分满意,显然是赵维桢说中了他的心事。
也就只有赵维桢敢与大魔王讨论这些。
纵观天下,六国不敢肖想统一,秦廷列臣心心念念的也只有统一。统一之后如何,好似距离他们还很遥远。
赵维桢仗着自己穿越来的,知晓未来,她不担心统一不统一,她更惦记着的是秦国一统之后,这江山却是没能守住。
可要说怎么守住……
却是个地狱难度级别的任务。
良久之后,老秦王缓缓颔首。
“这便是孟隗所言,”他慢吞吞道,“秦国如一辆滚滚战车,推到终点,之后如何,却没人想过。”
赵维桢心中大惊。
她微微瞪大眼,而后转头看向小嬴政。
端坐在秦王稷身边的小嬴政,极其罕见地默默挪开目光。
这……
蒙毅不敢讲,绝对是小嬴政说漏嘴了!怪不得他今天跟秦王稷一起过来,都不敢多说话的。
想到自己在邯郸叭叭说的那些话,赵维桢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秦王见她的表情变化,却只是再次笑出声,刚才端起的面孔又变成了老顽童的模样。
“孟隗既是说了,那就得给寡人一个说法。”
秦王虽无责怪之意,但还是故意道:“寡人今日就是来讨说法的。”
第56章 五十六
056
赵维桢迅速开始整理语言。
国君要你出言建策,即使是没东西,也得掰扯出观点来——对于先秦时期的诸子百家、策士游士来说,这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迎上秦王稷等待的目光,赵维桢平复了一下心情,徐徐开口。
“昔年商君变法,变之以政,主张耕战、实行县制,设立二是等决制度等;变之以治,则是允许开垦荒地,完善秦律等。”赵维桢阐述之后,问道:“王上觉得,商君如此变法,目的在何?”
商鞅变法,已是百余年前的事情。
秦王稷在位五十余年,他自然比谁都清楚。老人失笑,好似赵维桢问了什么傻瓜问题:“自是为了拓土强国,孟隗莫要故弄玄虚,这连三岁的娃娃都知道。”
赵维桢却是扬起笑容:“那敢问秦王,拓土强国,又是为了什么呢?”
秦王一顿。
赵维桢给了回答:“是为了打胜仗。”
这才是她真正想说的。
“当今世道,列国纷争不断,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来来回回,如同拉锯一般。”
她继续道:“所以商君变法,便是为了秦国能在这乱世中强大,不怕打,还能打别人。所以臣以为,商君之法,乃战争之法,以战养战,以战强国。可是如若往后,真有秦国统一天下之时,中原不再有战,那商君之法,还能有用么?”
说到这里,秦王的神情才肃穆起来。
然而他身旁的小嬴政,却是歪了歪头:“统一中原后,可以打匈奴。”
如此出言,赵维桢也不感到紧张和抵触,反而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北征匈奴,南伐南越,继续开疆拓土,政公子好气概!”她笑眯眯地称赞道。
然而夸奖归夸奖,她的下一句话却是话锋一转:“只是,打是该打的,可政公子可否考虑过,统一六国后,该什么时候打?”
嬴政沉默片刻:“夫人教我。”
赵维桢的脸上挂着笑意:“打下六国后,秦国要面对的是被打败的各国王室、公卿,要考虑的是如何将秦国制度推广至中原。政公子觉得,在去打戎狄蛮夷之前,是不是该处理这些问题呢?”
嬴政下意识地看向秦王。
只是秦王稷神情肃穆,同样在思索,也在等待赵维桢继续说下去。
显然太爷爷是不打算为他解答了。
不过没关系,小嬴政比谁都明白赵维桢的出言方法,维桢夫人总是喜欢以这种方式引他思考。
即使没言明,嬴政也能理解赵维桢的动机。
她希望自己能开口表达自己的想法,哪怕是错的,也没关系。错了可以纠正,怕的是明明错的,却不说,这样谁也不知道是错了。
尽管嬴政今年才七岁,可他从很小的时候起,赵维桢就拿他当大人对待,从不以“他年纪还小”而避讳这些。
而现在,嬴政与嬴成蟜,同时坐在秦王与赵维桢的对谈长案上,男孩理所当然地觉得,今日讨论,他不是旁听者,亦不是个不能加入大人谈话的挂件。
他就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参与者。
所以,该如何处理呢?
嬴政认真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解决方案。
果然治国如夫人、阿父以及太爷爷所言,是件麻烦的事情。
“即使打赢了六国。”嬴政斟酌道:“也只是一统国家。可思想、制度等其他方面,还没有做到统一。”
“没错!”
赵维桢欣喜不已:“政公子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不止是制度思想,还有重中之重——生产方式。
当然了,赵维桢不可能直接同古人讲哲学原理,她得换成当下之人能懂的语言。
“那政公子觉得,该如何统一?”于是赵维桢又问。
“嗯……”
嬴政继续思考:“要是他国王室、公卿不服气,就把他们全部赶走。”
赵维桢莞尔:“公子觉得,应该把他们赶到哪里去?”
嬴政:“关外……不行。”
刚一开口,小嬴政的表情立刻肃穆起来,自行否决:“若是赶去关外,会给戎狄借题发挥的机会。”
可是留在中原,岂不是等他们卷土重来?
小嬴政左右想不出个解决法子,又开始脑袋冒烟了。
即使过去五年,嬴政从那个脸蛋圆润的小豆丁长成稳重却朝气的小学生,这个一沉思起来就拧着眉头、抿着嘴,一副大事不好的模样还是没变。
赵维桢看着可爱,又觉得好笑。
只能说,还好现在的小嬴政没张口就说把不服他的人全杀了吧!
“公子别急。”
她宽慰道:“我们不就是在讨论这个问题?简单分析而言,统一之后会与列国王室、公卿产生矛盾——”
“矛盾?”嬴政歪头。
“呃。”
矛盾一词出自《韩非子》中的典故,这会儿还没有呢。
如今赵维桢已经习惯了各种词汇“穿越”问题,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就是利益冲突的意思。群雄割据之时,秦国与其他国家的冲突,在于外部;倘若秦国一统,而冲突则转至家国内部。因而才会出现政公子苦恼的问题。”
“孟隗侃侃之言,均是落在总结。”
待到此时,秦王才慢吞吞开口:“却无解决之策。”
赵维桢苦笑几声。
“都说了臣确实没什么新意。”她半是自谦,半是嘀咕:“不过,王上且看。既是眼下冲突清晰,而商君之法,却是解决不了冲突,秦国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秦王顿时了然。
老人又是笑出声:所以她弯弯绕绕说了一大堆,就是为了一件事。
“孟隗的意思,可是又要变法?”秦王问。
“变是要变的,却不用伤筋动骨。”赵维桢说:“比起变法,臣更愿称之为修补。”
“从何修补?”
“何处不管用,便修补何处。”
赵维桢认真道:“以政以治,秦律的目的在于战而非和,要改。以人以产,打了几百年,列国百姓苦不堪言,得让他们吃饱肚子,因而生产制度,也得改。以思想学说,一统之后,以法治国仍然可用,但需要综合各方面考量,更是要改。”
秦王稷微微前倾身体,既像是感兴趣,又像是在威胁。
“孟隗说的,既有法家思想,亦有儒生学说。”老秦王道。
“……”
老实说,秦王摆出这般姿态,威慑力是真的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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