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予乔
江陵侯府没出几个有用的男丁,却凭着入宫的德妃节节高升,谁都知道钟家有如今的风光,叫别人高看,都是看在宫中的面子上,德妃如今封为贵妃,这江陵侯府又要水涨船高了。
“慎言。”顾元舜提醒。
后妃母族都不是他们能谈的。
同僚闭了嘴,又见两位公公从一旁赶了过来,叫住了顾元舜:“小顾大人,等一等。”
顾元舜出身顾家,朝中有顾大人,称他便叫小顾大人。顾元舜几个停下,很快两位公公近了前,笑意盈盈的:“小顾大人,陛下有请。”
同僚看过来,顾元舜眼中也十分惊诧,天子从没单独召见过他,便是从外地调任归来入了礼部,到主持会考,都是上边下来的命令。顾元舜很快反应过来,先朝几位同僚抬手,请他们先行,这才随着公公到了前殿。
顾元舜头一回得天子召见,脸上的冷静有些忐忑,等公公入内禀报,里边传来召见,顾元舜随着踏入殿中,更是低眉垂眼,生怕失礼。
“臣顾元舜见过陛下。”
闻衍倒十分和气,虚虚抬了手:“小顾大人请起,赐座。”
顾元舜谢礼起身,这才发现殿中除了他以外,还有彭、范两位太傅在,顾元舜忙朝他们见了礼。
范大人指了指下座:“小顾大人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大家都知根知底,不必客气的,坐吧。”
顾元舜又谢过,这才落了座。
闻衍先前正同两位太傅说到冬日的事,过了会考后,便是孟冬,以琼州以南的疆土多有水患等灾害,入仲冬后,以北的疆土雪灾频频,冬日凛冽霜降,若是物资不够充裕,百姓多有伤亡。
大越对灾害有抵御手段,但到底天灾人祸,多是不能料及,闻衍与他们商议过派人做防护,商议由朝中运送灾银,商议运送大臣等,各种环节先摆出议一议,先议过一轮,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了。
顾元舜也由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听得不时沉思起来,从中学到不少。
商议后,闻衍先停了下来,就着桌上的茶水喝了口,把目光放到顾元舜身上,关心起下属来:“小顾大人在朝中当差可有觉得不妥的?”
顾元舜被问起,心里一下提起来,忙回道:“回陛下,臣一切都适应。”
顾元舜这等年轻官员在朝中虽然被排挤,但老臣们到底要脸面,不好明目张胆的针对这些年轻官员,何况顾元舜几个出身世家,并非是那等毫无靠山之辈,他们在做事前便要先顾忌两分,因此顾元舜几个的路子也算不得太艰难。
闻衍点点头,又考校了顾元舜几个功课,等顾元舜当面答了出来,闻衍虽说得简单,倒也透露出对他的满意:“不错。”
能得天子亲口夸赞,顾元舜心里很是激动。范太傅跟着点头:“小顾大人得名师教授,文采出众,如今外放去外地几年,言谈也更言之有物了,可见是亲眼看见我大越河山,感怀颇多。”
顾元舜谦虚:“不敢当,下官也只外放以后,见到四时耕种,商贾往来,在衙门当差几年,这才明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深切感受。”
顾元舜外放几年,在当地政绩不小,他为人认真,对百姓也能放下身段,在当地颇有美誉。关于他的一切,这几年早就一一报到了御前来。
他若是有一样没有达到天子的标准,今日也不会出现在前殿了。若说唯一让天子有些意见的,就是顾元舜太过端方了些,按文臣们的形容,便是君子。
君臣相谈得宜,内室却传来不小的动静儿,还不等反应,纱帐被掀开,一个孩子冲了出来,后边还跟着惊慌失措的几个宫人追着。
小孩儿才醒,圆滚滚的脸十分乖巧,大眼一弯,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就朝闻衍冲了过来:“父皇!”
天子脸色一变,当即从御案上走出,赶在他要登上台阶前把人抱住,心里还有些后怕,这御案上台阶好几步,哪里是小孩能走上来的,生怕他磕着碰着了。
他抱着人上了台阶,在案后落座,低着头跟一脸笑的儿子对上,忍不住开口:“你是皇子,怎的还是如此浮躁,要是摔了怎么办?”
赶在几个宫人近前来要开口,闻衍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又发现怀里的儿子衣衫都未穿戴好,头更疼了:“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小孩可不懂意思,只顾着傻傻的笑。
彭、范两位太傅很快回过神,顾元舜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位在陛下怀中的皇子想来便是皇长子了。
但随后,顾元舜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心,亲眼见天子亲手为皇长子理了衣襟,穿好小鞋,顾元舜格外震惊。
这等穿衣小事,自来都是奴婢们伺候着,再不济也由妻妾们服侍,皇长子竟让陛下亲手服侍,不假于人,看架势也非是头一回了,哪里不让顾元舜惊骇。
陛下对皇长子,着实太过宠爱了。
皇长子仰了仰头,很自然的享受着,等闻衍给他理好了衣裳,他就不耐的安分坐着了,踩在闻衍腿上,小手一把抓住了案上的笔,没让闻衍反应,他已经学着平日看着母妃写字那般,握着笔乱涂乱画起来,连小脸上都沾了墨汁。
闻衍把他手中的笔抽出来,给杨培使了眼色,让他赶紧把案上收拾了,抽了他小袖子里的绣帕出来,给他擦起了小脸。
皇长子看着笔墨被杨培给收走,还有些委屈的看了看闻衍:“父皇,要!”
他还小,平日钟萃是不教他写字的,只见他好奇,便拿了笔墨纸砚来,让他随意的玩,皇长子在缀霞宫玩惯了,乍一见不让玩,就不高兴了。
折子上满是被他乱涂乱画的,他还委屈起来了,这放在前朝都是头一回,闻衍没有表情,给他擦过了墨汁,到底见不得他委屈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声:“你不许胡闹了,父皇有事要同你说。”
闻衍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就不把人抱到前殿来了。
顾元舜已经被皇长子闹这一场给惊住了,折子沾墨,成了那般模样,连顾元舜都知道这可是大事,但皇长子闹了,陛下非但不怪罪,反倒还低声哄着人,颇有些无奈低头的意思。
顾元舜十分不认同,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长子还年幼,怎么能让他肆意行事呢,正因为年幼,正该好生引导的时候。
顾元舜成亲好几载,膝下也有两个子嗣,如今年纪虽不大,但每每他下朝家去,儿女们在妻子的引导下,已有两分仪态规矩,会给他这个当父亲的问安,在他面前落落大方,顾元舜也十分顺心,与皇长子的作风全然不同。
皇长子身为皇子,本更应该以身作则,好生引导的,但端看皇长子横冲直撞的,继续这般放纵下去,以后开蒙进御书房了,谁要是教导皇长子,当先生的怕是要头疼了。
顾元舜在心里摇摇头。
天子说着,朝顾元舜指了指,说了起来:“这是朕为你找的老师,等你明年生辰后便跟着小顾老师启蒙。
对着臣下,天子的语气温和,却是不容置喙:“小顾大人,朕便把皇长子教给你了。”
顾元舜脑子里轰的一声,一张小花脸顺着天子的方向看了过来。
第168章
顾元舜神色恍惚的回到了家中。
顾家是大家,顾家几房都有官职,顾元舜是二房嫡子,自他被调任回来了,顾家几房在家中的形势便发生了变化,几房人各有顾忌,平日各自居住在自己的院子,有些相敬如宾之意。
顾元舜进了二房,刚走到院门,妻子庞氏就带着一双子女站在屋檐下迎他,这幅画面顾元舜并不意外,旁氏是清贵人家出身,知书达理,为人温婉,做事也体贴周到,顾元舜每日上朝处置公务,便是旁氏在家中打理,教导子女,从不让顾元舜操心家中。
顾元舜刚近前,旁氏便迎了上来:“爷回来了。”
“父亲!”一双儿女也不过三岁左右,有模有样的朝顾元舜福了个礼,迈着步子走到他面前,小小年纪就已经初见到往后的仪态规整来了。
顾元舜朝他们颔首,携着旁氏一同进了院子。
夜里一双儿女早已歇下,旁氏坐到顾元舜身边,轻声问道:“爷可是有心事。”
旁氏丝毫没有疑问。
顾元舜有些惊讶:“你怎么看出来的?”
旁氏微微一笑,转到顾元舜身后替他捏了捏肩膀:“爷平日里家来免不得会问上他们两句,今日却是一句都不曾问过,不时还楞了神,爷可是在朝上太累了。”
顾元舜轻轻叹了口气。
他并不是因为朝中的事累。
旁氏身为他的结发妻子,除开朝中机密,顾元舜对她并不隐瞒,何况这件事不止涉及到他,甚至连顾家都会受到影响,顾元舜希望她心中有数,把今日被天子召见的事说了:“陛下有意让我为皇长子启蒙。”
为皇子启蒙的事并非小事,宫中向来提前数年便开始拟定,不是临时起意的,也是这时候顾元舜就明白了,为何他会从外地被调任回来,甚至以如今的年纪正式插手朝中的事。
陛下需要他在朝中站稳跟脚,也好师出有名,更甚至让他在朝中发展成一股势力,为皇长子扫荡阻碍,做大皇子党。
旨意虽然没有明发,但天子金口玉言,板上钉钉,只等明年皇长子到年纪就会发下明旨来了。现在不过是提前知会他们一声。
“为皇长子启蒙?”旁氏倒抽一口冷气。
宫中德妃被封为贵妃的事在下午已经传遍了,连旁氏这等深居内宅的妇人都知道了,更不提下人们了,早就议论纷纷,旁氏还呵斥了好几个丫头婆子。
大越还是头一回在未有中宫皇后时便先有贵妃的,足见德妃盛宠。
那中宫后位无数的世家盯着,各家都有适龄的姑娘,但贵妃旨意一出,光是旁氏知道的,就已经有好几家世家闭口不谈,已经放出话来要为家中姑娘定下人家了。
宫中已经有这样盛宠在身、势头凶猛的贵妃了,现在送姑娘入宫不过是以卵击石,叫贵妃的锋芒遮掩住的。
就是皇长子,从妃之子变成了贵妃之子,身份也更升了一层。这样的一对盛宠在身的母子,深受皇恩,若是以后他们不能登上高位,斗不过中宫,等待他们的就注定只有灭亡,而顾元舜一旦成为皇长子的老师,就几乎与皇长子绑在了一起,上了贵妃母子同一条船,这不禁让旁氏忧虑。但事已至此,旁氏也只能往好的地方想了。
“听母亲说,贵妃娘娘甚是柔婉,行事妥当,连太后都夸过,如今宫中也只有贵妃娘娘能进永寿宫去,还说太后娘娘赞过,说贵妃饱读诗书,如男子般对文章颇有见解。”
顾元舜不信这话。
他想起今日陛下说过之后,皇长子看了过来,一张小花脸,眼中满是疑惑,他现在还不懂先生是教导他课业的,只以为是来伴他的,眼睛亮得惊人,问顾元舜要不要跟他一起玩泥巴。
在皇长子明霭眼里,小顾大人模样长得好,他愿意跟他一起玩,他经常玩泥巴,偶尔极少的时候母妃也会陪着他,多是在一旁看着,要是父皇见到了,只会对着他长吁短叹,至于那些伺候的宫人,更是不敢跟他嬉闹,高高兴兴的朝小顾大人发出了邀请。
顾元舜当即脸色都变了,胸膛快速起伏。
堂堂皇子,岂有在宫中玩泥巴的?别说皇子,就是世家里的后辈也断不会这样的,又不是长在乡间的孩子们,什么身份便该做什么事。
顾元舜本以为天子这回总该要教导皇长子不能做这等有失身份的事了,谁料陛下仍旧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了两句便揭过了。
陛下对贵妃母子的宠爱着实太过放纵,在顾元舜看来,旁氏对贵妃的夸奖实在言过其实了,若是贵妃当真如此,皇长子便不会这般了。
顾元舜世家出身,自幼便学规矩礼仪,读书认字,从来没有出格的地方,为人端方板正,最不喜欢旁人散漫,他几乎能想见等皇长子开蒙进学,他累积多年的好名声怕是会悉数殆尽,尤其以如今看天子对皇长子这般放纵,顾元舜便是身为先生,又哪里敢管到皇长子头上去的。
顾元舜想了想,婉转的形容起了皇长子:“大皇子,过于活泼了些。”
顾元舜本想说顽劣的,但到底顾忌着皇长子的身份,把话给咽了下去。
旁氏迟疑:“可是母亲说…”
顾元舜打断她:“母亲说的话你听一听便罢了,不用记在心上,何况娘娘身居高位。”
身居高位的人,自然有无数的好话如雪花一样奉承上,这是亘古不变的,贵妃如今的身份地位,谁又敢说上一句不好?
以庶女的身份入宫,还侥幸得了帝王宠信,诞下皇长子,身居高位,贵妃钟萃的经历最是叫人津津乐道,顾元舜才回京不久,但对于宫中贵妃的事迹却也是听闻过不少的。
钟萃下令要迁宫,缀霞宫的宫人便忙了起来,位于西六宫首的钟萃宫,钟萃已经提前去看过了。
钟萃宫没有缀霞宫外边这片林子,但宫中一应却十分奢靡,各殿被改动过,以主殿为主,其他宫室围绕着主殿,没有被隔离开的院墙,如其他宫一般留有低位嫔妃们住的偏宫,宫里花草遍布,假山流水,像极了宫外大户人家的院子。
钟萃对钟粹宫的布置挑不出不好的地方,心里对迁宫的抵触也少了两分。她的东西不少,还有皇长子的一应赏赐、玩具等,所有宫人光是清点装箱便花了足足七八日才完成。到迁宫那日,钟萃带着人,又从内务处里调了人来抬箱,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迁到了钟粹宫。
嫔妃们早知道钟萃要搬过来,怕见了心里不虞,多是使了婢子出来查看,等钟萃一行入了钟粹宫,探头探脑的婢子们才纷纷回去禀报。
进了钟粹宫,作为钟萃身边的掌事宫女,芸香出面指了地方让放了箱子,又给调来的内务处侍者们发了红封把人送出去,便安排人把箱子里的东西重新摆出来。
宫人们匆匆在宫中穿行,钟萃也不给他们添了麻烦,带着皇长子在院子里赏花,杜嬷嬷立在身后伺候,也含笑看着不远处,皇长子对钟粹宫不熟悉,进门时还有些拘谨,但见到母妃在身边守着,胆子就大了起来,对钟粹宫很是新鲜,看到什么都站着看上一会。
他朝身后的秋夏两位嬷嬷看了看,若是两位嬷嬷点头,这才会伸手去摸一摸,若是两位嬷嬷说不能碰,便不会碰。
杜嬷嬷衷心的夸着:“咱们大殿下可真机灵。”
钟萃轻笑声:“他哪里懂得这些,不过是吃了几回亏,现在学聪明了,知道要问过年长者了。”
被满宫上下宠着的皇长子打从会跑会跳了后向来横冲直撞,每天都有宫人追着他跑,他年纪小,看什么都新鲜,但身份贵重,宫人们只能好言相劝,却不能以下犯上的,偏生他还固执,直到吃了几回亏,这才知道要问一问了。
杜嬷嬷还是说:“那也是咱们大皇子知道转变。”
杜嬷嬷对钟萃,对皇长子那是忠心耿耿,她选择留在钟萃身边,便没打算再回了前殿,从前一同在前殿当值的几位嬷嬷自从杜嬷嬷到了后妃跟前伺候,都与她断了联系,哪怕杜嬷嬷是在德妃跟前当差,也让她们看不上。
钟萃封为贵妃的旨意一下来,那几位在前殿当差的嬷嬷态度顿时变了,还送了礼到杜嬷嬷跟前,想与她修复关系,这妃与贵妃中间可是差了太多,多少妃子终其一生也只是嫔妃,再往上,除开当真是叫天子上心,要么便家世顶天才行,贵妃位同副后,她们态度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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