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予乔
只是等侍监宫人们走近了,他们却并没有在后边见到天子,只是几个侍监宫人越发近前,朝杨喜福了个礼,口中说道:“喜公公,总管命奴婢们带了话,让喜公公准备好陛下的衣裳,好叫奴婢们带去。”
杨喜看了眼那通政司的宫人,客气的问道:“陛下可是宿在缀霞宫?”
御前宫人点点头:“正是。”
杨喜朝通政司的宫人说道:“你瞧,陛下今日不回前殿了,你还是明日再来拿折子吧,奴才要给陛下准备衣裳去了。”
通政司宫人也在一边,自是听见了御前宫人的回话,难免有些震惊。天子登基多年甚少有在后宫连续宿下之时,上回连续宿下还是缀霞宫那位钟嫔尚且孕有皇长子之时,如今那钟嫔都已经诞下子嗣,照样能叫陛下连着宿下,同一处宫殿,同一个嫔妃,这钟嫔委实受宠,能叫陛下回回破例的。
通政司宫人心知今日是拿不到折子的了,天子行踪岂有宫人妄议的,何况陛下去何处更是无人能左右,通政司宫人只能歇了心思,朝杨喜抬抬手告辞了。
杨喜很快把衣裳送了出来,由御前宫人们送往缀霞宫,交到大总管杨培手上。杨培接了衣裳,朝他们摆摆手,亲自捧了衣裳进了殿中,陛下正在殿里教着嫔主子甚,杨培深知有些话不能听,请脚敛眉的送了衣裳进去,又半点不敢在里边停留,不过须臾就步了出来。
外人正逢鼓声响了起来,这是在提醒各宫落锁。又在外候了片刻,里边天子低沉的声音传了来:“进来。”
杨培立时进去,只见天子靠在椅上,脸上还带着两分倦怠一般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陛下天资纵横,乾坤独断,在前朝时面对文武大臣们也甚少会露出这样疲倦隐忍的模样来,杨培伺候天子多年,知道天子此刻心中定然不虞,忙上前,低着头:“陛下。”
闻衍对着钟萃尚且有几分忍耐,到底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中宫,是理应要叫他敬重呵护的,要给她正室的尊荣,但对着杨培等人,天子的语气就显露出不耐来了:“更衣洗漱。”
杨培弓了弓身子:“是,奴才这便叫人来。”
御前宫人们早便准备好了水,等杨培一招手,便奉着银盆巾帕子走了进来。钟萃见状,忙起身要伺候,闻衍呼吸一重,缓缓开口:“这里有他们就行了,明蔼约快醒了,你去瞧瞧皇长子。”闻衍略过钟萃那双清澈的眼,转身朝内室走。
钟萃不通人情世故,尤其是那等涉及心计之事,更是半窍不通,天子自是不用那等阴私算计,便是悉数把阳谋大道传下去,头一回推进也是极为不顺的。
算计是小道,到底不如书中知识一般摆在明面上,只要跟着学就能学会,何况有些人天生就不擅长。
深宫之中,皇子公主们身份高贵,但他们身于宫中这等地方,对后宫阴私算计早便习以为常,信手捏来,便是天子还身为嫡长子时,自小也是从前朝后宫等诸多的阴谋算计中走过来的,有许多的算计他看上一眼便知。
但这等在他们心中习以为常的,在这钟氏眼中却是全然不解,闻衍与她提及这些,便要讲话掰碎了一句一句的讲给她听,比先前把天子、太后、前朝等大臣等各人的心思摆在她面前更难上几分。
阴私这等事本该是由长辈女眷们来传授的,天子威严重重,所接触的是文武百官,处置的都是前朝大事,却还是头一回教后妃用计谋的。闻衍忍不住揉起了眉心,洗漱好,转出内室,连着用上几口宫人奉上的清茶才缓缓吁出一口气来。
那钟氏全然不知,朕若是与她计较,倒显得朕不够宽容大度了。
钟萃进了内殿没一会皇长子就醒了,见到钟萃,他就笑开起来,小腿还格外有力的蹬了蹬,没几下就把自己身上的小被子给蹬到了一旁去,又咧开嘴朝钟萃笑,仿佛在邀功一般。
钟萃取了小床上挂着的拨浪鼓来,在他面前摇晃着,明蔼黑葡萄一般的大眼便看着拨浪鼓,他还伸了伸小手,想要拿拨浪鼓,他听拨浪鼓的声音听得多,见钟萃握着拨浪鼓,也想要握一握。
钟萃把把手放到他小手上,他小手还不如把手粗,只能轻轻握两下,又看向钟萃,眼里仿佛还带着疑惑一般,钟萃在他小脸上轻轻点了下:“你还小,握不住的,等你长大了就能自己拿着玩了。”
小孩哪里听得懂的,何况皇长子身份高贵,守着他的嬷嬷婢子们无不是精心伺候,连声音都怕大了些吓着了人的,俨然一副“哄”人的姿态,皇长子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又伸手握了握,嘴一耷,眼里蓄了泪花来。
钟萃把拨浪鼓放一旁,把他从床上抱起来,轻轻拍了拍,很快他眼中的泪花又收住了,窝在母妃怀中,高高兴兴的。
秋夏两位嬷嬷说的,带小孩时不能时常抱着走动,他们年纪小,若是常抱在怀中便会依赖,哭闹都需要人抱着走着哄着,一旦形成了此等习性,再想把人放到小床上便不容易了。是以皇长子平日多是在小床上,偶而钟萃会抱着人在房中走一走,带他看看窗外的林子花草。皇长子也极喜欢被抱着,钟萃把人抱起来,便好奇的四处看。
闻衍听见里边的动静儿,也起身进了内殿,天子时常来,皇长子对他十分熟悉,盯着他看。闻衍一日日见他从刚出生那副皱巴巴的模样到如今跟个玉雪的团子一般,皇长子长开了些,他的那双眼与天子神似,每每都叫天子心中一软,朝他伸出手:“父皇带你去院子里走走可好?”
皇长子看了看,把小手搭在他大掌上。闻衍从钟萃怀里接了人抱着,父子俩去了院子里。这会院子里宫灯高挂,十分亮堂耀眼。
他们父子一走,钟萃便转去了内室洗漱,正要洗漱,便听见殿外传来惊呼声儿,钟萃忙披好衣裳出来,正见杨培一张脸上满是小心的捧了天子的衣裳,见钟萃出来,轻声说了句:“皇长子小解了。”
秋夏两位嬷嬷已经拿了皇长子的衣裳去与他换了。小孩如此自是寻常,钟萃颔首,正要开口问询杨培怎的捧了陛下的衣裳,一转身,天子寒着脸从外大步进来,在他的衣摆,明黄的常服已经湿了一块。
第98章
天子身份贵重,除了早年带兵时便再无这等狼狈的时候,深宫之中,宫中一应运转都是围绕天子开展,尽天下珍品于一人身上,别说身上带着脏污,便是天子行经都需前后开道,有宫人先行。
几回狼狈都是他的皇长子犯下,偏生那小东西犯下大错还满脸无辜,半点不考虑他这个父皇的颜面何存,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扫天子脸面,若换做他人,早便被拖了下去,以蔑视圣上之罪定论,但这个小东西是他的皇长子,莫说他堂堂帝王如何会跟一个小孩计较的,便是太后也断然不会允许的。
钟萃见到那一片湿,想起方才听到外殿传来的惊呼声,杨培脸上的小心,也恍然明白了过来,她抿了抿嘴,天子好面儿,钟萃只当作不知,朝他福了个礼,便转去内室洗漱去了。
闻衍心中一堵,朝捧着衣裳的杨培轻哼一声:“朕还当她性情怯懦老实,你看看她这模样,哪有半点把朕放在眼里的,教她的时候不知其意,现在倒是知道躲开了,可见心思敏锐,你说她这是真傻还是装傻?”
杨培哪里敢议论主子的,只得装傻充愣的捧着衣裳上前,一边替天子更衣,一边回道:“嫔主子奴才却是不知。”
杨培脑海里倒想起了前岁钟嫔入宫时的情形来,那时这位嫔主子还不招陛下待见,十分不满她的规矩礼仪,偏生这位主子为人又怯懦,连一个宫人都能欺负到头上的。嫔主子说话也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杨培就不曾见过她大声一点,但要说变却当真是变了的。
嫔主子刚入宫那时候,整个人怯懦不安,低眉垂眼,恨不得整个人藏起来不叫人发现的,说话连人都少看,在陛下面前更是不知所措,一举一动杨培还特意给使眼色去提点一二的。如今嫔主子虽性子安静,但整个人的怯懦却不见了,体态端庄,规矩齐整,说话轻言细语,有理有据,含笑聆听,如今的嫔主子便说是大家培养出来的闺秀也是使得的。与刚入宫时候的畏缩相比,倒是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他动作麻利,很快便把沾了脏污的常服宽了下来,杨培在宫中多年,自是知道当主子的这般问话时,非是到底要奴才宫人来回答,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身为奴才,服侍好主子才是本份,这等逾越之事哪里敢妄议的。宫中规矩多,尤其是在御前当差,管住嘴便是头等大事。
闻衍早已习惯了奴才们的恭维推脱,轻嗤一声,却不再过问。
翌日,天子早早回了前殿。
钟萃照旧先看过了皇长子,温完书,这才吩咐彩霞一声:“去同徐嬷嬷说一声,她拿来的册子本宫已经看过了,再拿些别的来,本宫还未曾见过开支册子,你问问徐嬷嬷能不能通融叫本宫看一看的。”
“欸。”彩霞应和一声便去了。
那香枝的事钟萃还是想弄个清楚的,尤其这香枝不仅想攀上熙妃,便是上辈子她分到钟萃身边后,钟萃最后见到的也是她。她想弄清楚这香枝的目的,不仅仅是因为想知道缘由,更想从中知道关乎“上辈子”的事。
昨日陛下教过她,管理宫务,往后此类事情便无法避免,若是想知道个中缘由,只要顺着往下查个清楚就行。钟萃不知该如何往下,早前也从无人教过她应该要如何去查。
按天子的意思,既然事情是由嫔位之上的几件瓷器引发出来的,头一步就可以按这个方向去查一查。内务处作为采买,各宫的供给都出自这里,想查每个宫中的器物等,内务处里最是方便,只消查送到各宫的登记册就能清楚了。
每月送了多少,送了什么,内务处的账册上明明白白,从一本账册中就能看出来哪宫中有什么,摆了什么,消耗了什么,费用几何。那香枝既然有心想往熙妃身上攀,就可以先如愿的顺着查一查怡春宫的用度。
查完掌在手中最有利的,若是并无错处,再顺着与那香枝接触过的人去查,总是会有些蛛丝马迹留下来的,这便是两个最简单的,先查物再查人。余下更为复杂的陛下讲得少,只说以她如今却是无法追查下去的。
钟萃按陛下说的,先在内务处查一番怡春宫的开支用度细则,从怡春宫采去的器物上看一看能否在这些送过去的器物上找到什么。
徐嬷嬷不知钟萃还有心思要查下去,如今钟萃跟着她同掌内务处,但迟早这位钟嫔娘娘会全部接手了宫务,内务处里的账册也迟早要交到钟萃手中,早一些晚一些也没差别,换做其他人与她掌着宫务,超过自身管辖的徐嬷嬷哪里会理会的,缀霞宫这位不同,彩霞说了钟萃的意思,徐嬷嬷便应了下来,命人带着彩霞去挑了账册带回去。
秋夏两位嬷嬷夜里守着皇长子,一早去歇下了,换成了芸香跟彩云两个,如今时常在外边跑动的反倒成了最小的彩蝶。
彩霞去内务处,彩蝶便去膳房提了早食先回来。缀霞宫的食盒膳房那边不敢耽搁,都是早早装好,只等缀霞宫的人过去提的。
钟萃协助徐嬷嬷掌管宫务已经是宫中心照不宣之事,陛下口谕,高太后也不曾反对,此事就彻底定了下来,膳房本就归宫务管着,更是不敢开罪了缀霞宫的。
宫中上下也算是看清了,这位住在缀霞宫的钟嫔,看着不声不响的,但确实是个厉害角色。前脚诞下皇长子,如今又拿下了宫务,成了宫中头一份,便是从前的淑贤二妃也只占了一样,只管上了宫务,钟嫔有管事权力,膝下又有皇子傍身,这满宫上下却是无人能及。
彩蝶在宫婢们笑盈盈的交谈中提着食盒回了宫中,把早食摆好,钟萃刚用过早食,去内务处的彩霞也回来了,手中捧着好几本账册。“徐嬷嬷命人带了奴婢去挑,奴婢便把近几月的开支账册带来了。”
钟萃轻轻颔首,她这里无需人伺候,便让她们下去了。宫中的账册做得清楚明朗,是按各种器物划分的账本,有布匹、首饰、瓷器等账册。
册子上登记了近几月里从内务处中流到各宫的细则情况,宫中采买开支都极为庞大,便是近几月的也已是厚厚一摞,还得挨着的从一页一页的册子上把怡春宫领用的情况找出来。钟萃身边几个婢子都是不识字的,只能钟萃挨着找了起来。
读书人都有书写记录的习性,以便于记录温习,比如练大字,也是把温习过的知识一遍遍的写下来,更能加深印象。钟萃一页页的找,把挑出来的怡春宫的用度单独做了登记。
怡春宫主位是熙妃,熙妃的月银不提,每月还有布、绸缎、瓷器、珠粉等供给,按份位拨过去,供嫔妃享用,钟萃把这些开支账册都看了一遍,到第三日才单独登记完。
从钟萃单独挑出来的情况来看,怡春宫每月里拿布匹衣料的回数不多,但如瓷器之类的摆件拿得却不少。
比如一套青花纹的茶盏,一月里就拿了三回,如这类的小摆件都是这般一月里拿上好几回,除了嫔妃位份供给,宫中的摆件等若是坏了,也是能让内务处给补上一批的,怡春宫里拿的都是妃位之上该拿的摆件,并没有拿了超出规制的东西。
钟萃十分不解,如茶盏之类的,怡春宫在这上边的消耗委实奇怪。一月里便拿上好几套,再有内务处补上去的,怡春宫拿到的数目比账册上只多不少。钟萃数了数,只近几月,怡春宫拿茶盏便拿了二十八套,玉白花瓶二十套,余下的摆件也各有十几套。
若是近几月便各有几十套,那这些年,怡春宫统共又该消耗了多少的?何况怡春宫虽位妃子宫殿,但早年熙妃也只是熙嫔,所住宫殿自是比不得往前的淑贤二妃等,在怡春宫偏殿还住着薛常在等嫔妃,熙妃的主殿有限,这些年这些成百上千的摆件又该安置在何处?那怡春宫岂不是满是这些瓷器摆件了?
熙妃拿这么多的摆件茶盏做何?
钟萃捧着纸细细思索,突的想起天子曾给她授课时讲到庭栽栖凤竹,池养化龙鱼一句时,厌恶的提到如今的世家大族以此为傲,珍稀花草、池鱼甚至是数朝墨宝等,无不一掷千金,引人围观,又在家中设下宴席来邀人观看,以此来叫人夸奖艳羡,实则沽名钓誉。
此等风气盛行,原本的收藏便沾上了铜臭之味,倒也并非没有低调做事之辈,只少。天子提到此处时,眼见的不悦。天子推崇俭德之风,此等风气与天子的意向相悖。
这些人中,家中藏书无数,藏画无数,各有爱好。钟萃觉得,既然连陛下都曾说过在民间有各种喜收藏之人,不拘各类物件,想到熙妃身上,以及数量庞大的瓷器,这熙妃许就是其中专门收藏瓷器摆件之人。
第99章
杜嬷嬷来缀霞宫时间不短了,来之前大总管杨培倒是给她暗示过一二,杜嬷嬷那时候只是看杨公公的面上才应下的,来缀霞宫这些日子,杜嬷嬷心里倒是有几分明白了过来。
嫔主子性子老实,她身为局中人看不明白,但杜嬷嬷身为外人,在宫中多年,见过的实在太多了,早就从天子、太后以及徐嬷嬷等人的言谈上察觉到了不同来。
便拿那徐嬷嬷来说。徐嬷嬷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嬷嬷,早些年随着高太后一路从后宫争斗,前朝争斗中走过来的,身份地位自是不同,不知心思有多深的,便是这样的人物,隔三岔五的往缀霞宫跑,除了来看皇长子外,对钟嫔也分外的客气,连半点倨傲都不曾有。
徐嬷嬷这个位置的,别说她了,便是御前那几个掌着天子事物的老嬷嬷们,提及皇长子时言语温柔,但提及到钟嫔来,心中到底存着几分轻视之心,后宫之中,皇子公主与后妃都是能分开的,皇子公主们身份高,宫人们伺候也小心翼翼,但后妃出身低,便会叫人伺候得不那么精心了。
若不然御前那几个嬷嬷们也不会在大总管杨培挑人来缀霞宫时百般推诿了,徐嬷嬷可是比她们在御前当差的位置更高几分的。
徐嬷嬷这般,虽是出于早就深入骨髓的规矩,言行举止挑不出一分错来,但观其行察其言,徐嬷嬷在与钟嫔讲话时,都是会把身份给放低了的。
除了徐嬷嬷,再有天子待缀霞宫的与众不同,甚至连那大总管杨培也如同伺候天子一般谨言慎行,徐嬷嬷是高太后的心腹,那杨培便是天子的心腹,后宫嫔妃莫不仰仗天子生存,以期得了天子宠爱,对天子身边伺候的向来客气,尤其是杨培,便是早前掌管后宫的淑贤二妃对他也是客客气气,以礼相待,杨培对后妃们也十分客气,规矩严整,却不如对着钟嫔一般小心行事。
宫中上从主子,下到这些心腹的不同,尤其从天子下了口谕命钟嫔协助徐嬷嬷掌管后宫后,杜嬷嬷心中的猜测便越发震惊起来。
钟嫔看不出这其中的差别,杜嬷嬷却是能看出来的,徐嬷嬷哪里是分一部分权力给钟嫔掌管,她分明是在教钟嫔接手后宫事务!
后宫要平衡,掌宫权力便不会诸加在一人身上,这会致后宫失衡,一人独大自是非好事,连她这样的老嬷嬷都看得清楚,宫中的主子,像徐嬷嬷这等人精又岂有不懂的?当初那淑贤二妃都是分权而治,便是为了怕权柄落在一人身上叫后宫独大的。
连当初的淑贤二妃都是如此,得上头再三衡量才把权柄交给她们,如今到了钟嫔娘娘这里,自然同样是如此的,尤其钟嫔受宠,膝下更有皇长子殿下,她若要独大,可是比那淑贤二妃更有威胁的。
但偏偏上边的主子们却像是不懂这平衡之道一般,徐嬷嬷除了让钟嫔参与进那升迁调度之事上,还把宫中开支采买的账册一应随钟嫔调用,这可不是一句简单的“受宠”、“信重”能概括的。杜嬷嬷想起当时来这缀霞宫时,大总管杨培说她以后有“福气”这话,便越发觉得他话中带着深意。当下不敢再细想了去,只伺候在身侧的时候便越发小心起来。
杜嬷嬷是专门在钟萃身边提点的,这几日钟萃查账册,杜嬷嬷便在一边候着,亲眼见到钟嫔把那怡春宫的用度单独列了出来,途中倒也不掺言,由着钟萃自行思虑,到现在这才轻声提点一句:“娘娘,奴婢瞧着,这单子中倒是有些名堂。”
先前在内务处,杜嬷嬷也是看出徐嬷嬷意图的,徐嬷嬷不愿深究下去,杜嬷嬷便也不出言提醒。徐嬷嬷掌着内务处,地位也比她们这等嬷嬷高,连徐嬷嬷都不再追究下去了,杜嬷嬷深谙粉饰太平,也不愿出头去得罪了人的。
只是…杜嬷嬷想着心中的猜测,又见钟嫔执意要查个清楚,衡量下,到底做出了决定。
钟萃对杜嬷嬷十分信任,她看了看手上列的单子,侧过身,十分认真的请教:“嬷嬷你说。”
杜嬷嬷做出了决定,倒也不会再藏着捏着的保留,她弯下腰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娘娘有所不知,世家大族中虽喜收藏墨宝,书中孤本尤其受人追逐,书画次之,但娘娘想一想,若是膳房里出了一块栗子糕,甚至是一叠栗子糕,这栗子糕可好吃?”
“好吃的。”钟萃点点头。
杜嬷嬷笑意加深:“那若是两碟栗子糕,三碟栗子糕甚至是一桌栗子糕呢?”
杜嬷嬷以栗子糕为例做比对,钟萃想了想,很快摇头:“不会。”
钟萃听懂了杜嬷嬷的话。杜嬷嬷以栗子糕做例,便是用栗子糕对照那些瓷器摆件,当瓷器格外不同时叫人收藏着自是说得过去,但若是同样的瓷器有一件、两件,甚至数十件,这便不再具有叫人收藏的意义来了。怡春宫从内务处领了这么多的瓷器摆件去,非是为了收着藏着。
钟萃抿了抿嘴儿,低头看向手上的单子,眼中十分不解。陛下前几日教她方法的时候,也只是说了先查一查怡春宫的用度情况,如今查出来了,钟萃却是更疑惑了,她看向杜嬷嬷:“嬷嬷,你觉得怡春宫拿这般多的瓷器去做何?”
杜嬷嬷思虑了一下才说道:“按老奴知道的,后宫嫔妃的宫室若是频繁的更换某些瓷器摆件来,想来这些瓷器摆件已是碎了,这才补上去的。”
自然是叫人摔碎的。
杜嬷嬷在后宫多年,见过不少嫔妃在外时笑意盈盈,但这非是本性,在面对后宫嫔妃时,尤是身份相当的嫔妃,大家互相都客客气气的,只有在回了宫后才会暴露本性,把在外受的气,或是气不顺了发泄在这些瓷器摆件身上,摔上一地,过后便要内务处重新补一回去。
寻常的宫人,伺候主子小心都来不及,哪有那个胆子敢摔了殿中的瓷器摆件的。宫中的嫔妃杜嬷嬷可不敢小看的。
“熙妃娘娘…”钟萃与熙妃只见过三两回,熙妃为人倒是客气,远不如禧妃一般张扬,若不是出言,更是叫嫔妃们把她的风光给遮掩了的。
杜嬷嬷忙提点她:“嫔主子可不要小看了去的,宫中可没有简单的人。”
钟萃颔首,抿了抿嘴:“嬷嬷放心,我知道的。”钟萃深有体会,早前她以前贤妃端庄大方,甚至以为贤妃会是最合适的中宫人选,结果才知贤妃名声好,不过是想拉拢嫔妃到她的阵营罢了。
钟萃以为良妃纯善,不争不抢,良妃却满口谎言,周常在拿她的大字去冒名顶替,甚至早前的禧妃,与她一副好姐妹,想的不过是要让她在天子面前失宠。这几位宫妃在未接触前都是宫中名声极佳的人,结果却都各怀心思,这几位后,钟萃如今对宫中同样有好名声的宫妃们却是存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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