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书书
阮溪不想假装,便说:“我觉得倒也不必。”
阮翠芝疑惑:“为什么?”
阮溪道:“我得让他们知道,他们对我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他们欠我的。如果我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甚至给他们营造出我在乡下过得很好的错觉,对他们也没有半点怨言甚至还能体谅他们的难处,那他们会不会并不觉得亏欠我什么,甚至都不会心疼我?”
阮翠芝默声思考片刻,“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确实有可能。”
毕竟,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阮溪轻轻吸口气道:“三姑,你放心吧,我心里有谱。”
她虽然差点忘了十六岁的人生转折点,但是心里的主意没有变过。只要阮长富和冯秀英回来接她,她就会跟着去城里,她不止要自己去,还要带着阮洁一起去。
她心里很明白地知道,自己这个被弃养在乡下的女儿,在他们心里是没有什么地位和分量的,更没有感情做依仗。她可以利用的,只有他们对她这些年的亏欠。
就眼下来说,他们对她的亏欠心理越重,越会满足她的要求。
她要利用这次的机会,带着阮洁一起走出去。
如果留在山里,阮洁根本上不了初高中,因为山上各种资源都极其稀少,尤其是书本课本,她也学不到初高中的课本内容,根本没办法参加高考。
而且山上没有学校没人上学,高考恢复的消息大概率都不会传进来。到时候消息传不进来的话,就得她自己去镇上打听,跑断腿不说,更加保证不了中间不会出问题。
既然可以有更好的条件,可以有教室有老师让她和阮洁安心上学读书,可以在高考恢复的时候轻轻松松报名参加考试,她自然不会选择留在山里为难自己。
继续留在山上,阮洁八成是会废掉的,而且会沦为孙小慧的吸血工具。
她带她学习这么久,给了她希望,当然要带着她一起实现许过的诺言。
阮翠芝不知道她还有这个想法,但看她自己有主意,她也就没再过分思虑。心里踏实下来,眼睛眨一眨眼皮变重,歪个头也就睡着了。
凌晨,一声鸡鸣打破山村的宁静。
阮长富习惯了早起,听到鸡鸣立马便爬起来了。
刘杏花起得也早,在阮长富洗漱完以后,她把阮长富叫到身边,一边剁猪草一边跟他说:“昨天我怕你们太累了,有些话就没有说,你是干部我也得问问你,你们这趟回来,带不带小溪去城里?拖来拖去这些年,这事到底怎么说?”
当年冯秀英收到信收拾行李去随军的时候,说是那边条件不允许,要先把阮溪留在家里,说是等她到那边安顿好了,等条件允许了,就立马回来接阮溪过去。
结果后来一年拖一年,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这事阮长富现在已经确定了,自然对刘杏花说:“妈,我和秀英这次回来主要就是为了带小溪过去。这不是之前条件一直不允许嘛,现在条件可以了。”
刘杏花听到这话定了心,看着阮长富又说:“小溪是我一手带大的,是我娇着惯着养大的,不比你那几个孩子差,我必须跟你把话说清楚,把小溪带过去,你们必须要好好待她。她要是在城里受了委屈,我得找你算账。要不是这山里日子苦找不到好婆家,我也不会让你把她带走。让你带走,就是为了让她过得更好。”
阮长富点头,“我都知道的,妈,您放心吧。”
刘杏花低头剁猪草,“我可不放心,我怎么放心?她不是你和秀英带大的,你们对她没感情,生活中难免不会偏心忽视。反正我就一句话,她要是受了委屈,我找你算账。”
阮长富向她认真保证道:“把她放在乡下这么多年,我和秀英亏欠她太多了,到了城里一定会好好疼她弥补她的,把这些年亏欠她的都补上来。”
可刘杏花还是不放心,又说:“小溪到那边就自己一个人,你也得注意,不能让其他几个孩子合起伙来欺负她。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怕会欺负我们小溪。”
阮长富仍是认真道:“谁敢欺负小溪,我直接锤死他。”
孩子不在自己身边亲眼看着,说什么都是不能完全放心的,刘杏花剁着猪草,嘴里还是忍不住嘀咕:“要不是乡下日子苦没出路,我肯定不让你带小溪走……”
阮长富去给她顺背,再次保证:“我们是小溪的亲爸妈,不是后爸后妈,您放心。”
第044章
朦胧的晨光中, 阮溪阮洁和阮翠芝呼吸着山间沁脾的空气,踩着山路从金冠村回凤眼村。太阳在东边的山头冒出一个尖,描出绵延起伏的山线。
阮翠芝说:“你们五叔中午前应该能到家。”
虽说两家隔得远, 但一切都还是掐着时间来的。阮长生是计算好时间去的镇上, 在钱家吃完酒席带新娘子回来,到家刚好赶上今天中午的酒席。
酒席零零散散地吃,热闹到晚上闹洞房, 婚礼便算结束了。
阮溪看一眼阮洁, 笑着说:“不知道我们这位小妈到底长得什么样。”
阮洁:“五叔眼光高,肯定长得非常好看。”
去年来过那一次有村里人看见,就说长得很好看。
三个人说着话往家回, 到家的时候刚好赶上吃早饭, 于是一家子人盛饭的盛饭, 拿筷子的拿筷子,然后陆续在桌边坐下来,一起吃早饭。
歇过了一天,阮长富和冯秀英的气色都好了不少,不像昨天刚回来的时候那么疲惫。精神神情放松了,家里的气氛自然也放松,更像一家人了点。
既然是一家人,当然就该说点无关紧要的闲话, 不该拘着,把家里搞得像领导接见会一样, 人人都注意自己的言行和举止,生分又疏远。
刘杏花问冯秀英, “小兵多大了?”
听到这话, 冯秀英看一眼站在自己怀里吃饭的阮红兵, 笑一下道:“按周岁算六岁了,六九年生的,现在还在上幼儿园,打算明年让他上一年级。”
刘杏花顺着话下意识想问其他几个孩子怎么样,但想想她都没见过,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说了也没什么意思,所以也就打住没往下问。
于是她接着话题又说:“能上学好啊,山里孩子苦,想上学也没地方去。”
说着她看一眼阮溪阮洁阮跃进和阮跃华,“他们都是,闹革命之前呢还上过几年学,然后闹革命把我们这唯一的老师给闹没了,不让人教书了,就再没上学了。”
刘杏花说这话也单纯是顺着话题下意识接的,但她说者无心,别人听者有意,阮长富和冯秀英那脸上的笑容瞬间就看起来没那么自然了。
毕竟这话里的对比太明显了,他们其他几个孩子都在城里上学读书过好日子,只有阮溪一个人在乡下,连小学都没能读完,过着山里的苦日子。
阮长富说:“这次把小溪接过去,让她继续上学,还是得识字才行。在这山里还不觉得有什么,到了外面才知道,不识字跟瞎子似的。”
他当初识字也不多,是后来到了部队里慢慢扫盲的。
听到这话,阮翠芝看向阮溪,两人暗暗交换一个眼神谁都没说话。
那边孙小慧开口道:“大哥大嫂,你们这次要把小溪接去啊?”
冯秀英笑笑,“条件允许了,要接过去了。”
其实也是因为不能再捱了,再捱阮溪就快能说人家了。要是真把她放在乡下彻底不管,让刘杏花给她找个乡下人随便嫁了,怕是他们会被阮溪记恨一辈子。
再怎么说也是亲生的,他们还没有狠心到这个程度。
而且早就说了要接阮溪过去,说了这么多年,也不能直接当做不算数。
孙小慧笑起来,看向阮溪又说:“小溪,你要去城里享福啦,叫人羡慕哟。”
阮溪看向她,不客气道:“二妈你是嫉妒吧。”
“……”
孙小慧脸上笑容蓦地一僵。
这死丫头!
这种气氛场合下,都不给她留面子!
孙小慧僵着笑没说话,旁边冯秀英忽好声好气说:“小溪,别这么跟长辈说话。”
阮溪闻言又看向自己这位亲妈。
她面色和眼神都十分真诚,像单纯的孩童一般,看起来没有半点的虚假和话里有话,开口说:“那要怎么说?没有人教过我,我不是很会。”
然越是这样,冯秀英和阮长富就越是尴尬并感觉内心有愧。
冯秀英干笑一下说:“以后再慢慢教你。”
阮溪微微一笑,“谢谢。”
大概是有些适应了,冯秀英这次看阮溪这么客气生分没再觉得尴尬,相反还下意识松口气,因为这说明阮溪虽然怨他们,但是是愿意跟他们走的。
本来她还担心,觉得阮溪怨恨他们,可能会跟他们大闹特闹一场,并且不愿意跟他们去城里,会闹得鸡飞狗跳叫人看笑话。
但看她现在这态度,她虽然和他们生分客气,却还是愿意去城里的。
想想也是,只要不傻,谁愿意呆在乡下受罪呢?
愿意去城里就行,不吵不闹更好,给他们留了面子,他们自会好好补偿她的。
今天是阮长生结婚的正日子,所以家里很快就忙碌了起来。村上的人有的过来帮忙,有的过来找阮长富聊天说话,人来的多了,很快就热闹起来了。
作为晚辈,阮溪没再去多忙活,只安心等着阮长生接新娘子到家。
估摸着接亲的队伍到家还得有一会,于是阮溪把阮洁叫到一边,躲到草垛后,私下里和她说话:“小洁,今早在饭桌上你也听到了,爸妈要接我去城里了。”
阮洁点点头,提起这话来有些不舍,不过她还是说:“姐你安心去吧,别留在这山里了。城里的日子好过,还有学校上学,比山里好多了。”
阮溪看着她的眼睛,“我要带你一起去。”
阮洁闻言一愣,眨着眼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阮溪伸手拉起她的手说:“你还记得吧,我之前跟你说的过,要带你一起走出大山,这次就是机会。如果你这次不跟我走,以后就怕没有机会了。还有知识改变命运,只有有足够多的知识才能改变命运,你和我一起,我们去城里读书。”
阮洁听着觉得很心动,但是……
阮溪没让她说话,只问:“你什么都别说,只需要回答我,你想去还是不想去?”
阮洁抿抿嘴唇,片刻重重点一下头。
如果真的能去的话,她当然想去,但是……
这实在是太没有可能了,她连做梦都不敢想这种事。
阮溪拍拍她的手,“你什么都不要多想,交给我来办就行,我去说服他们把你一起带上。我对你只有一点要求,就算你爸妈闹翻天,也不准动摇,知道吗?”
阮洁看着阮溪的眼睛,在她的眼神中获得了无限的力量。
她什么都没说,看着阮溪又重重点头,“嗯!”
姐妹俩躲在草垛后面手握手说着悄悄话,从乡下说到城里,说到以后,然后忽听到一声妇人大喊:“来啦!来啦!新娘子来啦!”
听到这话阮溪和阮洁眼睛都一亮,手牵手就往外跑,“快看看去。”
而听到这声喊跑去看新娘子可不止她们两个,还有村里其他的大人小孩。他们全都跑到路边凑热闹,搞得跟迎接仪式似的,一时之间热闹得很。
阮溪和阮洁挤在人群里伸头看,只见山道上早有一堆大人小孩跟在了阮长生的接亲队伍后面,全是跑过去跟着凑热闹的,当然最主要的就是看新娘子。
新娘子穿着一身红衣,坐在绑满大红绸花的轿椅上,盘着头化着妆,给碧绿的山间增添了一抹靓丽的鲜红。
火红的喜悦跳跃在所有人的眉毛上。
阮溪和阮洁挤在人群里等着接近队伍走近,等到走近了以后,阮洁抓着阮溪的胳膊晃道:“姐,你快看快看,果然长得很漂亮啊,我就说五叔眼光高嘛。”
阮溪笑着,“我看到了,确实是很漂亮。”
其他看热闹的人也同样看着新娘子在窃窃私语——
“唉哟,小五子这媳妇还真是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