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荷熊童子
“黄豆变成酱油最重要的一点是‘发酵’。”陆芸花整理了一下语言,一边给豆子拌面粉,一边说:“温暖湿润的环境会长出一种‘菌’……还记得前几天家里扔了的竹篮子吗?那篮子放在柜子里,柜子进了水,它上面便长了绿色的东西,那就叫菌。不过那是坏菌,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好菌。”
“我们要的好菌先会吃麦粉长大,长大后它们吃黄豆,就会慢慢把黄豆变成酱油。”
陆芸花极尽所能用孩子们能够理解的话语给他们讲着这些和生活相关的科学知识,这不是第一次了,带孩子不可能只是在生活上喂饱他们其他不管,很多时候陆芸花会把各种科学常识、数理常识编成故事或是歌谣教给孩子们,让他们潜移默化间学会知识。
不过有一些东西不见到实物很难完全理解,陆芸花记得自己从前学生物这一节的学的是泡菜和酿酒,便对若有所思的孩子们说:“这些天阿娘带你们腌一次泡菜你们就能明白什么是‘发酵’了。”
竹篾上面放了干净稻草,陆芸花把拌好了的豆子倒在上面,一一盖了被子,放进家里的临时发酵室里。这屋子里面放了水盆,温度高、湿度大、弱光又无风,很适合捂豆子。
就这样一批一批地捂着豆子,空闲时间还能给孩子们讲一讲故事。陆芸花今天讲的又是一个父母与孩子的故事,毕竟阿耿那事情还没解决,这段时间几个大人便常常讲起这类故事,也算是打预防针了。
云晏倒是常常因为故事表现出若有所思或是义愤填膺,可惜阿耿这孩子学得和他阿爹一样感情不怎么外露,陆芸花一直有点摸不准他的想法,余氏都有些急了,但单独找阿耿未免表现得太明显了些,陆芸花按住余氏想单独找阿耿谈一谈的想法,劝她时间长了怎么也能叫阿耿转变念头。
就这样一直到了晚上卓仪才推着小板车回来,陆芸花看他进来时候身上带了尘土,笑起来:“我就说你送个饭为什么花这么长时间,是不是在工地那里帮忙了?”
“嗯。”卓仪把推车放下,温和回答:“反正没什么事,在工地那里帮了帮忙,陆叔说再过六七天酱坊就能完工。”
“陆叔?”陆芸花抱起长生,没问酱坊完工的事情,倒是先问道:“你去酱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趣事?”
卓仪面露疑惑地摇了摇头,又想到什么似的顿住,表情带上了些哭笑不得:“陆叔说我干活干得很好,很有做泥瓦匠的天分,问我要不要和他学手艺。”
“噗嗤。”陆芸花笑起来,揶揄道:“阿卓可真是受欢迎,之前木匠叔叔也问过我你有没有学木匠的想法呢!”
“哪里的话。”卓仪看她的眼神带着纵容,无奈摇摇头:“我现在连种地都种不明白呢。”
这世上常有人似是谦虚其实抬高自己,但卓仪不是这样的人,他这话完全出自真心。这人想做什么就只会认真做这一件事,现在他想着种地养殖,心里便不会有其他念头。
“你看看今天我们的成果!”陆芸花也就不再问下去,抱着长生起身走到捂豆子的房间门口,打开一条小缝示意卓仪往里看。
卓仪跟着走过去,看了一眼木架子上满满当当盖着东西的竹篾,发出了由衷感叹:“了不起……早知你们要做这样多,我就该早点回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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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快过去,酱坊建好时候豆子也全部入缸了,酱缸被搬到酱坊那边的晒场上,上面一一盖了锥形的、用特殊手法编织的“竹帽子”。
这“竹帽子”编得极密,不论是下雨刮风都不怕,牢牢盖在酱缸上面保护着豆子。
最先几天是最忙的,要注入盐水,要搅拌酱油将浮上来的霉曲拌匀,到后面酱缸状态稳定下来,每日只要注意晚上或是偶尔下雨刮大风时候给酱缸盖盖子便好。
等到酱坊完全安顿下来时候天越发热了,白天太阳好的时候甚至有些晒人,大家都换了单薄的春夏衣裳,连呼雷和小虎都开始掉毛,家里常常能见到被风吹得呼呼跑的毛团。
真.毛团,不是虎崽团。
这天一家人和往常一样在外头吃晚饭,时不时闲谈几句,说说自己一天见闻,温馨又平淡。
“酱坊那边豆子颜色变深了,瞧着很不错。”
“北梅虾也长大不少,背上花纹明显许多,确实如同点点白梅。”
“我要看我要看!大家……肯定也是想看的,对吧?”
“看虾当然可以,不过晚上虾都躲在石头下头睡觉……阿卓、阿娘,我们选个日子去那边看风景吃午餐如何……”
“……”
“咚咚……敢问是‘卓郎君’吗?”
就在大家热热闹闹说话时候,外面传来敲门声音,一个陌生男子在门外颇为有礼地问道。
卓仪端着碗的手顿住,不动声色将碗放在桌上,眼眸微垂似是思索,轻轻将准备起身过去的陆芸花按住,温声道:“芸花莫急,我去看看。”
陆芸花莫名有些不安,捏着手依言坐下,餐桌上的大家也被这情绪感染,一时间没人说话。
大家听着卓仪过去,声音里似乎带了些冷意:“我就是卓仪,不知这位……壮士前来所为何事?”
“不敢叫卓郎君称一声壮士。”那人语气不变,甚至带上些许笑意:“在下只是一介仆役,今日是奉夫人之命接少主回庄聚聚。”
空气瞬间变得紧绷,众人齐齐看向阿耿,阿耿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云晏的眼神几乎马上转变为凶狠,一下就要站起:“阿……!”
他口中“阿兄”还没说出口,就被旁边冷着脸的榕洋一把按下,压低声音斥责:“阿晏!”
云晏没再试图去门口叫那人滚蛋,颇为生气地抿紧嘴唇,果真不再说话,等大人解决。
“……我当时带走柯耿的时候和你家夫人说好了,她现在要毁约吗?”卓仪声音冷意更甚,简直和掺了冰渣子一般。
对面那位“仆役”却好似听不出来,语气不变,恭敬回答:“夫人自是会遵守从前和卓郎君的约定,只是……若是少主本人愿意……也不算毁约吧?”
他语气中带了说不出的自信,似是笃定阿耿会和他一起回去,把勉强冷静下来的云晏气得马上炸了毛。
只见他“腾”一下站起,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鄙夷道:“你说阿兄会和你回去阿兄就会听吗?!那坏女人以前对阿兄那样,好像现在招招手阿兄还会愿意回去一样,阿兄,你说是不是?”
沉默。
余氏逐渐白了脸色,陆芸花也看着这一幕没说话。她手指轻轻颤动,心脏“砰砰”直跳,手心溢出冷汗,几乎瞬间就有种不好的感觉。
沉默……
“……阿兄?”云晏等待着,眼神从满是怒火的自信逐渐变为惶恐,不可置信地想要对面阿耿给一个回答:“……阿兄!你说话啊!”
阿耿捏着手,和刚刚一般,沉默垂首。
第129章 义绝
“师兄!”
“好了阿晏!”陆芸花低斥,轻轻给另一边的榕洋使了个眼色,榕洋点头。她等云晏稍微冷静一下以后放柔了声音,在他发上摸了摸:“让阿娘……和你阿兄谈一谈。”
阿耿一顿,轻轻抬头,却见陆芸花没有看他,起身直直朝着站在门口转头看过来的卓仪走去。
门外是个相貌不错的中年男人,动作恭敬有礼、外貌整齐大方,面上还带着亲切的笑容,见陆芸花走过去毫不意外,从容行了一礼,与她躬身问好。
他身后是一辆极为奢华的马车,马匹神骏异常却无具体标志,马车边上还有两个家丁,做普通人打扮,可见这样奢华的车子都只是轻车简行,意在不露风声、不想叫他人知道。
陆芸花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口中却不留情:“这位……壮士,总归阿耿已经是我们的孩子,啊……当然不是不愿他与他亲生母亲见面,只是这许多年了,突然上门说想念孩子,总要我们自己家人商量一番。”
对面男人也知道自己夫人这事做得有些难看,笑脸僵了僵,勉强维持着现在的表情,刚想说点什么“夫人一直很想念少主”之类的场面话,却被对面陆芸花毫不客气地打断。
陆芸花面上还是温和浅笑,都不等对面人回答,继续说:“那就麻烦壮士在门上多等一会儿了。”
“碰!”一声,中年人看着面前大木门重重合上,要不是他退得快都能打在他脸上,一时间脸色又青又红,他可是夫人面前得力帮手,不管在哪都是被捧着的,就算知道卓仪的身份,现在还是有种被下了面子的不愉快。
他重重摔了一下袖摆,小声冷哼:“最后少主还不是会和我们走!”
卓仪顿了顿,面色不变插上门栓,跟着陆芸花进了院子。
“阿耿。”陆芸花脸上笑意散去,深深吸一口气,不想让孩子以为自己在发脾气,勉强调整一番语气道:“……你同阿爹阿娘过来,我们好好谈谈。”
小心翼翼的呵护,绞尽脑汁的故事,现在阿耿却依旧不肯改变自己的选择,嘴巴如同紧闭着的蚌壳不愿张开解释。
他的沉默让陆芸花心里担忧的同时又涌起巨大的挫败感,第一次做母亲,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做的不好。
阿耿垂首为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起身,余氏揽住长生,满含担忧看一眼阿耿又看向陆芸花:“芸花……”
陆芸花这才发现自己说话声音听着还是硬邦邦,僵了一下,向余氏勉强笑了笑,安抚道:“没事的阿娘,我们只是谈谈。”
“榕洋,云晏。”陆芸花看着满眼怒气盯着阿耿的云晏,睫毛轻颤,语气重了些:“你们在外面陪一陪阿婆和弟弟,阿爹和阿娘会和哥哥好好说的,知道了吗?”
“……嗯,阿姐姐夫快去吧。”榕洋冷静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会看住云晏。
两个大人无声带着孩子到了自己屋子,在桌边坐下,陆芸花准备和阿耿好好谈一谈,问一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难不成这会儿还要回他那个母亲身边?
陆芸花知道阿耿是个感情上有些优柔寡断的性子,但也不信他会这样看不清好坏、一意孤行。
“阿娘、阿爹。”却见一直低着头的阿耿抬起头,语气坚定:“我会去……母亲那里。”
陆芸花放在桌上的手颤了颤,一阵带着委屈的怒火直直冲到心头,她没说话,等卓仪轻轻按住她肩膀的时候,陆芸花这才发现自己气得发抖。
“为什么。”卓仪淡淡问面上看不出喜怒。
阿耿看着陆芸花,表清担忧,似是想要过来安慰,听到卓仪问话顿了顿,眸光微闪,最后只冷静说道:“离开母亲年纪太小,不记得什么事,我想去看看。”
“阿娘不愿叫你去!”陆芸花的手指扣在桌子边缘,怒气也在爆发边缘,她知道孩子想去看亲生母亲是可以理解的,但心中愤怒还是丝毫没有减少。
“……”阿耿黝黑的眼睛执着地看着陆芸花,没有说话。
“……看来你真的做了决定。”卓仪对阿耿的过去和性格了解更深,也能理解一些阿耿现在的想法,他垂眸似是思索,最后只是揽着陆芸花肩膀的手稍微用力了些,对他道:“那就去吧。”
“你在说什么?”陆芸花不可置信地看向轻易放手的卓仪,一巴掌把他的手拍下去:“现在阿耿要离开我们了!你从前说过阿耿永远是我们两的孩子,现在却说这样的话?!”
卓仪一下怔住,也没想到陆芸花情绪会这样激动。他稍显无措,试图解释:“阿耿永远是我们的孩子,他当然还会回来,如今只是去小住,有一些事情要他自己解决才行。”
“自己解决?”担忧和不可置信充斥在陆芸花心中,让她冷静不下来。她这会儿可不愿意体谅什么“要他自己解决的事”,站起来重重拍一下桌子,扣在桌上的指尖几乎泛白,大声怒斥:“他才多大?有什么一定要他自己解决的?”
又是什么隐瞒着不叫她知道的事情?明明是一家人,为什么她显得像个一头热的傻子?
“芸花你冷静一点……”卓仪声音更低了些,也跟着站起来,侧头向试图过来阻拦的阿耿使了个眼色,阿耿明显怔愣一下,低下头之前看了陆芸花好几眼,最后还是垂首慢慢退了出去。
陆芸花从开始说话就再也没有看阿耿一眼,此时阿耿犹豫几次,失落低着头慢慢退出去的时候,她依旧死死盯着卓仪,好像要吵出个对错来……
眼圈却慢慢红了。
“你对孩子能不能不要这么放心?他还小……”
院子里一片死寂,陆芸花从未用这样尖锐的声音说过话,卓仪一直在劝慰道歉,却常常在某些时候沉默。孩子们听着屋子里传出来的争吵声,表情渐渐变得惶恐,似是想要去屋里看看,却被余氏一一拦住,他们像瑟瑟发抖的小鸡般簇拥着余氏,不安让每一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却又在这时,阿耿微微低着头从屋里出来,两边碎发垂在他耳边,把他稚嫩的脸庞映衬得如同一块石头般冷肃僵硬。
“……阿兄?”屋里的争吵还在继续,云晏懂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阿耿,用一种彷如还在梦境般的轻渺嗓音质问:“……你要走?”
阿耿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身旁衣物,语气却没有半点犹豫:“对,我要走。”
“柯耿!!”
云晏怒斥一声,猛地站起,动作快到身旁榕洋都没来得及拦,扑过去重重一拳就砸在阿耿脸上!
阿耿闷哼一声,向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子,手下意识下意识挡了一下云晏免得他摔倒。云晏却毫无察觉,眼睛通红,如同一头发怒的小狮子,不依不饶又要挥出一拳!
“阿晏!”
“云晏!!
院子里乱成一团,榕洋急忙扑上前去阻拦,却没有从屋子里出来的陆芸花和卓仪速度快,只见卓仪几个跨步,一伸手就拦住了云晏的拳头,将他定在原处动弹不得。
“阿晏!”陆芸花也急匆匆跑来,眼睛里还有未消退的泪意,她扑过去半跪着,一下将云晏抱在怀里,紧紧地、紧紧地。
她嗓音有一点沙哑,从来都满是温柔笑意的眼睛里堆积着未落下的阴雨,眼尾红痕是那样明显,手指似乎还在颤抖着:“阿晏……阿晏,别这样……”
“别这样。”
听着耳边嘶哑的声音,一种强烈的委屈和痛苦也跟着涌上云晏的心头,他那一拳是那样毫无保留,叫他指节都泛起红色……
“阿娘!阿娘!!阿娘!!!”云晏的头埋在陆芸花肩上,一声又一声,嘶哑地叫着“阿娘”,似乎这样就能让母亲知道自己心里的委屈,缓解他的悲伤。
这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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