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荷熊童子
“阿姐能高兴起来我们就很开心了。”陆芸花看向从屋里走出来的榕洋,这才知道是什么扎着自己,一时间哭笑不得。
“怎么还拿着……野花?”陆芸花分辨了一下,一小丛春天各样不知名小野花被扎成一束,颜色毫不突兀,还放了好看的叶子,可见是刻意挑选过后扎的“花束”。
“阿爹说阿娘喜欢花,看见花应该会高兴一点。”云晏起身,张嘴就出卖了卓仪,毫无察觉地举着自己的野花给陆芸花看,满是骄傲:“这些都是我特意挑出来、开的最艳的花花!”
陆芸花这才发现,居然每个孩子手里的花束都不大一样。
云晏手里是一大丛艳粉、明黄、深红交杂在一起的花束,毫不在意搭配,就这样选了颜色最亮、开得最灿烂的一大把,热热闹闹递过来,和他热情又敢爱敢恨的性格很像。
榕洋的花则刚好相反,多选了颜色淡雅的花朵,还刻意搭配了好看的各样叶子,很有现代花束的风格,与他冷静平和的性格也很一致。
“阿娘看我!”长生献宝一般举起自己的花,丝毫不觉得这样一大丛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兔尾巴草拿来送人有什么不对。
“很可爱!阿娘很喜欢。”陆芸花一一接过孩子们递到手里的花束,脸上是难以抑制的笑意,余光看见卓仪高大的身影静静站在门口等待,手里居然也拿着花,艳丽与素雅相和,与他一般宽和温柔。
陆芸花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她都要忘记上次发生过的事情,没想到卓仪记在了心里。
上次他们吵架时候卓仪送了桃花,其实她对花没有特殊偏爱,只是因为当时卓仪满头大汗摘了桃花枝回来时候的眼神太真诚,加上有一半是她做错,这才马上不生气了,哪知就那一次,卓仪便记住她喜欢花……
偏了偏头,陆芸花隐去所有复杂心绪,舒畅地笑起来:“花我收下了,这身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云晏有些别扭地扯了扯身上飞鱼服紧绷的袖口,不大习惯这样华丽的衣裳,带着些羞赧:“这衣裳是从阿娘箱子里拿出来的,我记得这个衣裳送来的时候阿娘说这衣裳你最喜欢……是吗?”
“对。”陆芸花眼神温柔,轻轻回答
明明一切都是云晏自己的主意,不知为什么他这会儿在陆芸花的眼神下就是有点扭捏地不肯开口了,倒是难得一见地羞涩。
“阿娘最近不开心,云晏阿兄说我们穿了阿娘喜欢的衣裳,就能让你开心起来。”长生睁大了自己小鹿一般纯净的眼睛,认真又带着点不确定地接着问道:“阿娘现在开心起来了吗?”
陆芸花眼眸中的笑意流露在唇角,她纤细的指尖划过华丽衣裳的前襟,微微停顿。
这衣裳的图案都是织布时候织进去的,偶然间的闪光更是一并织进去的金线,所以价值不菲、工期很慢,是陆芸花所定衣服中价格最贵的。因为当时和蔡老板说优先做这几套飞鱼服,导致其余简单的衣裳反而现在还没做好。
“阿姐以后都不要伤心了,好不好?阿耿……不在还有我们,我们会陪着阿姐,连他的那一份。”榕洋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完完整整地说出了这段话,望向陆芸花的眼中带着恳求。
轻抚着飞鱼服华丽下摆的手指轻轻颤动,陆芸花下意识看向云晏和长生,却见云晏眼眸中带着些失落,还是倔强地抿着嘴唇,显然默认了这段话的隐含意思。
而长生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陆芸花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似乎她这段时间过于激烈的表现让孩子们误会了什么,甚至选择……将阿耿排除出这个家。
但这件事情不是阿耿的错,阿耿只是回他亲生母亲那里。说明白一点,就算阿耿在她和亲生母亲中选择了亲生母亲,往后阿耿和她的关系或许会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却不应该将孩子们也牵扯进来。
更何况陆芸花还是选择相信阿耿。
抛开那些钻牛角尖、因为她本身经历而产生的情绪,陆芸花终于能客观又平静地思考阿耿离开这件事情。
她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或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所以不愿将自己的心事告诉他们。但她不觉得阿耿会不爱她这个阿娘,因为每一次和阿耿对视,陆芸花都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对母亲的孺慕之情。
或许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够长,不能让阿耿完全放开展露心声,但这些相处的时光不是假的,起码陆芸花自己把阿耿当做亲生孩子,阿耿也已经把她当成真正的母亲,他们就是一家人。
“阿娘以后都不会这样不开心了,阿耿也永远是你们的兄长。”陆芸花满眼柔意地看着瞪大了眼睛的孩子们:“这件事说简单也很简单,说复杂又有一点复杂,所以我们在阿耿回来以后聚在一起慢慢说好不好?”
回来?
云晏瞪大了的眼睛渐渐垂下,已经过去不短的时间了,和兄长分别的场景却依旧总是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内情,但他不能接受抛弃……像这次一样的抛弃。
阿耿的离开在云晏看来就是“亲生母亲或现在的家”二选一中选择了“亲生母亲”,与抛弃他们无异。
陆芸花知道云晏可能很难忘怀之前的分别,甚至在她之前无意识地影响下,负面情绪会放大。她爱怜地摸了摸云晏不知道怎么又变得乱糟糟的发髻,低声劝慰:“阿晏,之前的我们都太激动了,有很多心里话也难以讲出来,有误会在所难免。我不能说阿耿一定因为某些苦衷才走……但我们和他相处了那么久,再清楚不过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不是吗?”
“不要钻牛角尖,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现在、一切都没说清之前,暂且相信他,好吗?”
榕洋拉紧了云晏的手,云晏这段时间的心绪一直徘徊在迷茫之中,此时反手握住榕洋,像是得到了什么力量,轻轻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阿婆应该已经醒了,你们先去给阿婆看看好不好?”
陆芸花站起身,这才感觉脚都快蹲麻了,哄着他们去余氏那里,轻轻抬眼看向刚刚一直在一旁没有插嘴、此时全身紧绷的卓仪,轻轻道:“我跟你们阿爹单独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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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听话地离去了,临走之前满含担忧地看了他们俩一眼,显然为他们的关系感到忧心,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还和之前一样互相不说话。
陆芸花低头看着怀里的花束,轻轻把它们放在一边凳子上,没有言语,似乎确实如同他们担心的那样发展着。
“……”
“……”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卓仪握紧了手中的花束,不知道陆芸花想和自己谈些什么。他有些无措地张了张口,想打断这段让人感到不安的沉默,
“芸……”
“别说话。”
陆芸花没有看他的脸,站起身,就这样轻轻过去靠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她的手指放在卓仪的胸膛上,感受着手心传来的热意和心跳,又沉默不语。
现在的沉默……显然与刚刚不同。
卓仪的眼瞳甚至瞬间如猫科动物一般变圆了,他惊诧地呆立在原地,感受胸膛上传来的温度,彻底僵成了一座雕像。
他的手垂在两边,花束还握在其中一只手上,手臂滑稽地举了举又放下,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先是僵硬,又是犹豫,最终松开花束,卓仪轻轻揽在怀中之人的后背上。
把她拥进怀里。
“簌簌……”
花朵落了一地,坠在华丽衣服的下摆边上,被风吹着、打着旋儿落在地上,如同跳着什么雀跃的舞蹈。
卓仪的眼睫轻轻颤动,他再难保持那种胜券在握般的平静温和,像个突然被幸运击中的普通人,只知道克制地拥抱着怀里的人,连稍微用力一点都不敢,好像一用力,她就会像突然来到那样突然消失。
陆芸花靠在卓仪坚实的胸膛上,听着耳畔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忍不住蹭了蹭,把头埋在他胸前,就这样默默地哭了出来。
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感动……甚至陆芸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情绪需要一点发泄,而现在这样让她感觉很安心。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比安心。
感受着胸前传来的湿润感,卓仪刚才还略显羞涩的眼眸稍微暗淡了一些,他手掌在陆芸花后背轻轻拍动,原本的羞涩全都转变为爱怜,像一个保护者般单纯地安慰着她,沉默而可靠。
陆芸花没有抬起头,因此也错过了他的表情变化,她在此时伸长手臂紧紧环住了卓仪的腰,声音因为埋在厚实布料中显得闷闷的。
“你说过,阿耿永远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是吗?”
“是。”
“我们一家人会一直在一起,是吗?”
“是。”
“我们……去把阿耿带回来,好不好?”
“……好。”
卓仪腰腹间的肌肉因为陆芸花的拥抱下意识紧绷了一瞬,他马上放松下来,伸手摸了摸陆芸花如绸子般顺滑的发丝,发出一声轻轻地叹息,满是温柔。
“我本就想等一会和你说……我要去把阿耿带回来。”
陆芸花抬头去看他,一双眼睛红通通地有点可怜,不解地看向他。卓仪不禁伸手轻轻拂去她眼睫上的泪水,像是在用手指接住花瓣上坠着的露珠。
“我只是想阿耿或许有一些不想告诉我们的过去……他这次去应该能好好解决。但我没有想到你的情绪会这样激烈,既然如此便把他接回来吧,总归我们陪伴他的时间还长,时间会渐渐解决一切。”
卓仪的教育方式有时候是带着些冷酷的,就如同锋利的刀剑需要火的淬炼一般,他认为过往经历会是阿耿的磨刀石,而阿耿能在淬炼过程中真正成长,所以他不会阻拦亦不会帮助……
但这段时间他仔细想了想,总归现在安稳下来了,没必要再用这样的方式磨炼孩子,做父母的帮一帮孩子也没什么,便也决定去把阿耿带回来,慢慢消除童年经历给他带来的负面影响,一切从长计议。
却没想陆芸花现在也提了这个想法。
陆芸花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她绽开一个快乐的笑容,猛地再次拥紧卓仪的腰:“谢谢你!阿卓!”
卓仪不禁也跟着笑起来,带着点无奈,他又轻轻拍了拍怀中之人的后背,语气很坚持,表现的没得商量。
“但不是‘我们去’,我会一个人去,快快把阿耿带回来……家里还有其他人,你的摊子也不能丢下不管。”
陆芸花在他怀里乖乖地点了点头,知晓这是因为路上辛苦所以卓仪才拒绝带她,但家里确实要留一个人在,他说的很有道理。
“那你和阿耿要快一点回来,好不好?”
.
阿耿望着雨中的院子有些出神,这已经是他来到这里的第四天了,还是不能习惯这里的天气。
他记得西北的风很大,雨水却很少,每到这个时间,太阳仿佛天空中唯一的主角,张扬地展现着自己的光芒,让人们在这个时间也能感受到晒得人皮肤刺痛的热辣。
现在他的眼中却是淅淅沥沥、朦朦胧胧的细雨,像怎么下也下不干净,衬的景色都多了几分阴郁。
院中植物皆是郁郁葱葱、绿意浓浓,却被修整成了规规矩矩的样子,这个是“古风”,那个是“禅意”,就是缺了点植物本身的肆意张扬,好像都是顺着一个模子长起来的,连灵动都很刻意。
相比之下阿耿觉得自己更喜欢记忆中院子里那颗巨大的老树、喜欢漫山遍野不知名的小花、喜欢河岸边上大丛大丛,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荡。
不说西北,这精美华丽的院子在阿耿眼里还不如记忆中那舒朗大气的练武场。
不过他这想法满桌子人应该不会有谁理解吧,甚至于……这座院子里的人或许都不会理解。
他们只会说……
“阿耿在看什么?”阿耿对面满脸温柔,笑容和蔼的女子轻柔问道。
她抚了抚一丝不苟的鬓边,黄金制成的耳坠下面光芒微微闪动,那是价值千金的上好珍珠。
她顺着阿耿的眼神看过去,不等阿耿回答就自顾自地微笑着说道:“那是你叔叔从燕祈买回来的兰花,费了二十匹上好宝马接连轮换才保证它在院子里种下之后维持鲜活。你瞧这叶间疏密有度,自有一番潇洒风流气度,十分值得。”
阿耿表情不变。面上温和亲切,仔细看看似乎有卓仪的影子,也有些像陆芸花。
他轻轻点头,却也不愿违心去赞同在他看来如野草一般的植物跑死了二十匹马还很值得。
“郎君,你看这孩子……还有些不习惯呢。”美丽的妇人微笑不变,转而向上首男子这样说道。
她的语气中有种拿捏得很好的亲昵与娇嗔,语气也分动听。
“阿耿把这当做自己家,莫要与我们客气。我既然……你怎么也算是我儿子了。”
上首男子爽朗一笑,放下自己端着的茶碗说道:“夫人与阿耿许久未见,一定有许多话想说,你们母子的悄悄话我就不听了,我还有不少事物没有忙完,先去书房忙了,你们慢慢聊。”
美丽妇人起身,亲手给男子整理了一番因为坐姿产生褶皱的衣裳,美目流转间温柔小意道:“郎君可要注意身体,莫要忙得忘了时间。”
好一番伉俪情深。
阿耿冷眼看着,面上却无甚表示,甚至还带着刚刚那种微笑,在男子看过来的时候起身点了点头算回答,礼仪上挑不出半点错误。
妇人一直把男子送到门外,这才身姿袅袅地回到座位上。她行走间露出一双绣着精美纹饰的绣花鞋,上面金丝银线坠着珍珠宝石,极为不凡。
她面上笑容淡了些,挥手让周围仆人下去,言语间满是主母威严:“我与柯小郎君谈天,你们都下去吧。”
才说完话,大堂中乌泱泱站了满满当当的仆役,低头都是同一个角度,如外面一个模子剪出来的花草一般,整整齐齐。众人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这样一大群人走出去居然只发出了一丁点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恐怖感。
等周围人都下去,阿耿对面美丽妇人、他的母亲,才开始他们之间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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