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成白社
再然后就是列出程文。
也就是可以为举子起到作文范式和导向的文章,因在考场之中,能做出直接就能当做程文的文章极少,甚至有些还存在着“文理纰缪。体裁庞杂”的缺点,因而对于这处的潜规则,便是考官们有修改润色这些文章的权利。
毕竟《乡试录》最后是要刊印出来的,若是将考生不符合程文标准的文章都直接刊登上去,除了会招致景德帝的不满,亦会遭受天下读书人们的讥讽。
故对考官来说,《乡试录》中所刊程文质量高低不仅事关天下文风甚至士风,而且还直接关系着自已的前程和声誉。故其如此愿意付出时间和精力改作或代作程文,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了。[1]
这件事在沈伯文离京之前,自家老师与谢阁老,甚至苏掌院都交代过他。
毕竟他是头一回出任乡试主考官,有些潜规则还是需要懂行的长辈们教导,如若不然,怕是要出纰漏。
编写完乡试录,也到了该回京的时候,知道他们在京都还有各自要忙的事,知府便出面为他们几位京官们办了场践行宴,态度言语之间对他们十分可亲,毕竟一个是简在帝心的人物,另一个是褚阁老的孙子,还有一位更不必说,御史谁会想得罪呢?
参加完饯别宴的第二日,沈伯文等人便登上了回京都的船。
回去的时候时间没有来时紧迫,褚彦文自是想要在路上多停留几次,只是沈伯文归心似箭,除了要回去跟景德帝复命之外,还格外思念自己的家人们。
毕竟此番离家,算上回去路上要花费的时间,总共五个多月,将近小半年。
爹娘的身体是否还康健硬朗,如玉和阿珠近来过的怎么样,珏哥儿的功课如何了,阿苏在谢家还习不习惯,还有,这么长时间未见,也不知道霁哥儿还记不记得自己……
若是只有沈伯文一人不愿意在回去的路上多耽误也就罢了,惠御史亦是铁面无情地拒绝了褚彦文的主意,只道自己还有要是要回京同陛下复命,路上耽误不得。
褚彦文只好悻悻然地放弃了这个打算。
……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份,在杭州府的时候还是秋老虎的季节,回到京都立马就觉得冷了。
回到家后,在老太太怀里的霁哥儿果然不认识他爹了,不过这小子倒也不认生,大眼睛里头满是好奇,但沈伯文含笑看过去的时候,他又扭头钻进了老太太怀里,过一会儿再偷偷地瞧他。
此番回家之后又能安稳一阵,沈伯文倒也不急着跟小儿子修复脆弱的父子之情。
跟沈老爷子与沈老太太说了好长一阵子话之后,唐阔才整理好自家老爷给家人们从杭州买回来的礼物,趁长辈们跟妻子带着女儿过去看,沈伯文又将珏哥儿提溜进了书房,好整以暇地开始检查他这段时间来的功课。
长子的自律他是放心的,不过身为父母,自然不能因为放心就撂开不管了。
此后回到翰林院中正常点卯,苏掌院见沈伯文得陛下青眼,却也不骄纵自傲,仍旧做事兢兢业业,态度谦和,不由对他更加欣赏,由此惹得张修撰更加嫉妒。
“听说掌院大人又给沈编修派了要紧的活儿?”
“好像是,不过沈编修都做过乡试的主考官了,掌院大人这也是惜才吧。”
“你说的也是……”语气中不乏羡慕。
张修撰与李编修正在饭堂用饭,旁边的桌子上有两个书吏在小声议论着。
一听到沈这个字,张修撰的嘴角就耷拉了下来,面上露出不耐烦中又透着几分厌恶的神色。
坐在他对面的李编修心知肚明这是为何,不过上一回因着想要算计沈伯文吃亏,结果却让他得了好处,在掌院与太子殿下跟前露了脸,自己反而因为吃多了酒着了风寒,后面张修撰再找他想要算计沈伯文,李编修就敬谢不敏了。
毕竟自己好端端地熬着资历,也不是没有出头的机会,但近来太子与沈伯文的关系明显越来越好,就他自己亲眼所见,太子甚至带着皇长孙来翰林院寻过沈伯文几次。
皇长孙对待他们这些人,一贯是客气疏离,但对沈伯文却像是真正亲近的老师一般。
这让李编修愈发不敢再对沈伯文有什么小心思了。
心里头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人身上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至尊祖孙三代都看重他?
张修撰自然不知自己的好友已然倒戈,隔壁桌上两个书吏吃完饭走了,此时饭堂里除了他们两也没旁人了,终于忍不下那口气,将筷子往桌上一扔,愤恨不平地道:“不就是当了次主考官吗?有什么了不得了,谁没当过似的,这就都巴结上了?”
主考官你倒是当过,只不过去的不是浙江那般科举大省罢了。
李编修心中暗道,手中筷子拿得很稳,又给自己夹了一口菜,面上却适时露出了一丝赞同。
不过张修撰原本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只要有一个附和的态度,他就能自己一直说下去了。
“他能有多少真才实学?若是真的那么行,怎么没把谢之缙压下去考个状元?”
李编修的筷子顿了顿,随即又正常吃了起来。
张兄向来以他的状元身份自傲,他起初也很是羡慕,后来听得久了,却隐约觉得有点儿可怜。
若不是身上没有别的可夸耀的东西,岂会一直吹嘘唯一的一样?
不过想到这儿,他又在心中自嘲一笑,至少张兄还能吹嘘他的状元身份,自己有什么可吹嘘的,人人都道翰林院清贵,翰林老爷们都是储相,但却不见在这里熬了许久也没能熬出头的翰林比比皆是……
听张修撰的话逐渐过分起来,李编修念着毕竟还是好友的情分,不由得主动出声劝了一句:“张兄,乡试的事儿都过去多久了,现在春闱都快到了,他如今风头正劲,你又何必去惹他呢?”
张修撰可听不得这话,火气一下子就被点燃了,当好友也怕了沈伯文,当即就冷下脸来,“你也想攀附他?”
说罢也不等他回什么,站起身来就走了。
只留下李编修愣在原地。
随即回过神来,直接是气笑了。
行吧,就当自己好心当了驴肝肺。
……
张修撰回到值房中,越想越来气,压根儿无心干活,看着眼前的书籍手稿们都觉得烦躁无比。
眼下虽然已经快到春闱了,但他心底的怨气却没有随着时间而消散,反而愈演愈烈,越积越多。
正值此时,景德帝派了人来翰林院找个人写诏令。
小内侍找了一圈,被告知沈编修去东宫给皇长孙上课了,谢修撰被苏掌院带着去了藏书楼。
想找的这两个都不在,陛下那边又等不得,便随意找了个翰林过去了。
好巧不巧的,这个人就是张修撰。
诏令的内容平平无奇,也不怎么关键,只不过张修撰还是很珍惜这次能面圣的机会。
自从他到了翰林院之后,也没被宣召过几次,因为当时翰林院有个人叫陆翌。
陆翌当年有多受陛下看重,他们这些经历过的人都知道。
就算不知道,看他如今的官位也明白了。
因而这种被叫过来写诏令的好事,一般都轮不到自己,好不容易等到陆翌走了,结果又来了个沈伯文。
景德帝今日心情不错,后宫之中又添了一位皇子,因而见过来的不是沈伯文也不是谢之缙,是个有点儿眼生的翰林官,也没扰了他想闲聊几句的心情。
不过眼生归眼生,从记忆里扒拉扒拉,倒也想起来这是谁了。
毕竟也是自己亲手点过的状元。
“张修德啊。”
张修撰自己也没想到,陛下竟然还记得自己,顿时眼眶泛红,说不出话来。
景德帝见状,便笑了笑,往椅背上靠了靠,随和地道:“你在翰林院,也有几年了吧?”
“回陛下的话,微臣在翰林院中已六年了。”
张修撰心中十分感动,只觉得自己在陛下心中还是有位置的,闻言便眼神殷切的回道。
他说完这话,景德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半晌没开口。
张修撰顿时紧张起来,心如擂鼓,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片刻之后,景德帝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你怎么看沈延益?”
他忽然想从同僚的角度,了解了解自己所看重的臣子,故而有此问。
张修撰听罢,顿时眼睛一亮,当即就想告状,把沈伯文那些缺点都告诉皇上,譬如持才傲物,不敬前辈,阿谀奉承等等。
但他确实也没有这么傻,在明知陛下欣赏沈伯文的情况下,还这般说话,怕是陛下还没恶了旁人,先恶了他。
他心思活泛起来,忽然想到。
若是……以历练为借口,站在为沈伯文着想的角度上,建议让陛下将他外放呢?
第八十二章
从西苑回了翰林院, 张修撰的心还紧张得快速跳动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点儿小心思有没有被陛下看出来。
应当没有吧?
他可都是紧着沈伯文的长处夸的,天知道从他嘴里说出那些话有多不容易。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然而他抱着期待等了半个月,春闱都要开始了, 翰林院庶吉士们都要散学了,还没能等来沈伯文被外放的消息,不由得失望至极, 觉得自己白夸了他这一通,反而在陛下面前给他长脸了, 真是亏大了。
……
沈伯文不知道这一茬儿,他下衙之后回到家中,便提笔给老家写起了信。
盖因二弟家的两个侄子现下到入学的年纪。信中除了问候家人, 还交代了一些读书时该注意的事,除此之外,又给桃花村私塾的章兄写了封信,倒不是希望他对两个侄子特殊照顾,而是希望他不要因为自己的面子,就不敢管教两个孩子, 读书一道, 尤其是刚开始读, 万万不可养成懈怠的毛病。
又让唐阔将自己这边开蒙能用到的书整理起来,到时候随信一并送到老家去。
书到任何时候都是金贵的东西, 买起来花费不小,自己这边能帮的,尽量帮到。
给老家的信和东西送出去不久, 春闱便悄然接近了。
京都中又是一派热闹景象, 三元巷中都租出去不少房子, 都是进京参加春闱的举子们, 也有类似于陶正靖这般上一回未能得中的。
许是又要再次参加会试的原因,陶正靖近来尤为紧张,时不时地就要上门请教沈伯文关于学问和文章上的问题,沈伯文只要有空,就不吝指教。
自家现下没有要科考的人,沈家人便不怎么紧张,沈老太太看着陶正靖这个小伙子如今这般,着急紧张到了上火的程度,嘴边还起了几个燎泡,怜爱之心就上来了。
吩咐晴娘煮了绿豆汤,在陶正靖上门请教的时候,让给送了过去。
还在他来谢过的时候道:“你家中别说贴心人了,连个丫鬟也不带,有空就上我家来,伯母给你做好吃的。”
陶正靖听了便乐呵呵地点点头,笑得极讨人喜欢:“多谢伯母,那小子就要经常过来叨扰了。”
“哎行!多过来多过来。”
等到一个休沐日,沈伯文还收到了戴连元的帖子,邀他与邵师兄,还有陶正靖他们这些广陵府的同乡一道聚一聚。
沈伯文正好无事,便应了过去。
过去一瞧,除了戴连元,还有几个自己不认识的面孔,见了自己都是期待中带着几分仰慕。
心下也就明白了,应当都是广陵府的同乡,除了上一回没考上的,还有此番第一次参加会试的新举子。
这都是自己的同乡,若是他们考上了,日后也能成为自己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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