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成白社
在官场当中,同年,同乡,师生,都是重要的关系。
沈伯文心里很清楚这些事,也没有单打独斗的意思,同他们说话的态度很温和,并没有仗着自己是有品级的官员,就对这些还没有考上进士的同乡们有所怠慢。
其中一个举子大着胆子来请教他关于文章上的事情,他也耐心地答了。
见旁人看着也十分意动,却还在犹豫,沈伯文笑了笑,主动道:“你们若是有什么关于会试,或是文章上的问题,尽可以来问我,今日若是没有带文章过来,回头上门请教也可以。”
他此番在春闱当中并没有被任命什么职务,以他的资历,同考官也十分勉强,因而举子们来拜访他,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其他举子们一听,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便欣喜地应了。
既然他也这么说了,邵哲亦道:“若是不嫌弃,来请教我亦可。”
他如今是庶吉士,说不定再过几日就是正式的翰林官了,跟沈伯文一样,是这些举子们科场上的前辈,怎么可能会嫌弃。
这些举子们闻言便赶忙道:“多谢邵师兄,多谢沈大人。”
聚会散了之后,沈伯文与邵哲多留了一会儿,同戴连元与陶正靖说话。
“多谢连元,今日这般用心。”
沈伯文朝戴连元拱了拱手,十分客气。
戴连元拱手回礼,口中却道:“沈兄太客气了,你与邵兄如今这般忙碌,还愿意应邀前来,是我要谢过你们才是。”
“你们就别客气来客气去的了。”
陶正靖在沈伯文家隔壁当了一年的邻居,自认已经对其很是了解了,知道他不是那种踩高捧低之人,便如此说道。
沈伯文闻言便笑了,点了点头,主动道:“连元此番进京,不知身体如何,还有无水土不服之症?”
“多谢沈兄关心。”戴连元实话实说道:“虽然还有几分不适,但已经寻了大夫,现在已经好多了,上一回也是不凑巧,水土不服再加风寒,这一回应当不会那般了。”
“连元吉人天相,此番定然会平平安安。”
邵哲上一回便很替这位同窗可惜,此番听到他这话也松了口气,听罢便也开了口。
“那就借邵兄吉言了。”好听话谁都喜欢听,戴连元闻言便笑着道。
告别了几位同乡与师兄,沈伯文回到家中,自家娘子又拿了几张拜帖过来,同他道:“相公,这是今个儿你出门之后收到的拜帖,听口音,应当是杭州府那边来人。”
“嗯?”
沈伯文一边接过拜帖,一边冲周如玉温和地笑了笑,道:“辛苦娘子。”
打开之前,他心里就有几分猜测,打开一看,果不其然。
都是杭州府的新科举子们递过来的。
有仲煜和薛允中等前五名的,也有蒋沛春等名次稍微后面一些的。
沈伯文想了想这几日自己有时间的时候,便写了回帖,叫来唐阔,让他送过去。
……
谢府,羡鱼院。
这是谢之缙从小住到大的院子,沈苏嫁进来之后,自然也住在这里。
此时,沈苏正坐在书房的窗边,手下翻阅着一本不厚的书册。
谢之缙的书房对她是开放着的,并不限制她进来,想来的时候随时可以来。
他的书房很大,可能比她娘家的正房都要大,光书架就有好几排,上面摆着不同种类的书。并非只有四书五经那些正经书,还有话本儿,食谱,游记,佛经道经,算学相关的书等等。
着实是让沈苏开了眼。
毕竟自家大哥是以科举为目的地在读书,书房之中也多以正经书为主,偶尔有基本话本或者游记,也是给自家大嫂买的。
沈苏识字,因而也能看懂书,只是她不仅对那些四书五经不感兴趣,对话本儿里面的才子佳人故事们也不怎么有兴致,但嫁人之后,实在是有些无聊。
自家婆婆人十分不错,很是可亲,并不做自己出阁之前听来的那些恶婆婆所作的事儿,也没有传言中那些高门大户会给儿媳妇儿立规矩的意思,每日去给她请个安就好,就连用饭,也并不强求他们小两口陪着她一道用。
只是自家公公十分忙碌,经常不能按时回家用饭,沈苏想着,婆婆一个人用饭难免寂寞,干脆每顿饭都陪着她一块儿用了,谢夫人嘴上说不用,心里倒是很受用。
毕竟看着像花一样的儿媳妇儿陪在身边,胃口也能好上几分。
婆婆好相处,沈苏每日的心情自然也不错,她又是惯会说话讨人喜欢的,谢夫人先前就对她感观很好,婆媳二人长久相处下来,感情倒是更加好了几分。
其实先前在桃花村,自家大哥还没有考上举人的时候,沈苏对自己的婚事并无什么期待,毕竟乡下地方,陋习颇多,自家还算很好的了,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着急上脸的,家人之间面子上总是过得去的。
而旁人家,不说男人打媳妇儿的根本不罕见,媳妇儿受婆婆的打骂的也并不少。
因而沈老太太虽说有时候嘴上不饶人,心里也有偏爱,但仍旧是旁人家的媳妇们最羡慕的那种婆婆了。
人家的媳妇儿不好当,这一点是沈苏很早的时候就有认知的。
还好谢夫人同自己先前接触的一般无二,是个好相处的婆婆。
不知怎的,她忽然走了这么长时间的神,许是屋里摆的炭盆烧得太旺了,热的有点闷。
她索性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扇,却见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雪来了。
这雪不大,但落到地上却也没有融化,白白地落了一层,还有些落在了院内的梅花上。
遇雪尤清,经霜更艳。[1]
沈苏站在窗边,依稀还能嗅到梅花的幽幽香气,方才还在屋内被闷得昏昏欲睡,现下登时清醒多了。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热气遇冷,形成白雾逐渐逸散在空中。
刚想关起窗户,就瞧见有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单手撑着伞,站在院门口,隔着梅枝同自己对视。
她弯起唇角笑了笑,这笑容有些俏皮。
对面之人显然也瞧见了她的这抹笑意,伞下发出一道轻轻的笑声,脚下不在停留,缓步朝书房走了过来,走过之处,在浅浅的积雪上留下了一串脚印。
谢之缙收了伞走进踏入书坊,第一件事便是走上前来,将大开的窗户关上,目光中又想责备,又狠不下心来,只能软了声音,道:“知道自己怀了身子,怎么还不注意着点儿,若是被冷风吹风寒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有分寸。”
沈苏任由他关了窗户,自己又回到桌边坐下,还特意往里面坐了点儿,记得把外面的凳子腾出来给他。
谢之缙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将身上的斗篷解开放在一边的罗汉榻上,坐在炭盆边烤了会儿火,才坐到她身边,牵了她的手,关切地问道:“今日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沈苏摇了摇头,掩唇小小的打了个哈欠,“除了有点儿困乏,倒是没有别的了。”
“孩子有没有闹你?”
谢之缙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
“有……吧?”沈苏想了想,不确定地答道:“可能是在我睡觉的时候动的,所以有点儿记不清了。”
谢之缙顿时哭笑不得,故意道:“连这个都记不清,万一孩子生下来随了你可怎么办,他不会连秀才都考不上吧?”
沈苏白了他一眼,顿时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没好气地说:“随了我有什么不好的,母亲先前还夸我比你聪明呢,你的算学还不如我。”
听到算学两个字,谢之缙面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凝固,顿了一会儿,才迫不得已地点头承认:“是,阿苏在算学这一方面,的确胜过为夫许多。”
而且不光是算学,自家娘子的记性也十分不错,一般的书看过几遍,就能大致复述出来。
在婚后发现这一点之后,谢之缙便有一种挖到宝了的感觉。
他能发现,谢夫人自然发现得更早,儿媳妇儿出身小户人家,有些高门之间的事自然没那么懂,她不会嫌弃儿媳妇儿,但也会将她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多教她一些东西。
毕竟就算不当宗妇,按照自家儿子将来的成就,一个高官内眷是跑不掉的,还是要能拿得出手才行。
再说了,大儿媳妇儿不在自己身边,培养小儿媳妇儿来暂时帮自己帮忙管家,也很不错。
故而在教沈苏看账本的时候,发现她在算学上颇有天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谢之缙一边说着,一边又将她的手捉了回来,握在手心,察觉到她想要抽出去,便笑出声来,又怕惹恼了她,忙开口转移她的注意力:“陛下好像有意要将大哥外放。”
“外放?”
沈苏闻言,果然忘记了还被他握着的手,微微坐直了身子,神色认真地问道。
他口中的大哥,定然是她的大哥,毕竟他的亲大哥如今正在外面做官,外放二字自然不合适,而且一般自家相公更习惯把谢大哥叫作兄长。
“嗯。”谢之缙也正了正神色,将今日自己陪着父亲出去用饭时听来的消息告诉妻子:
“陛下很看重大哥,这般打算,应当也是出于想要对他多加历练。”
沈苏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只是大哥若是外放,定然是要带着大嫂和孩子们一块儿走的,家中如此一来,就只剩爹娘二人了……
谢之缙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得尽量劝慰她:“事情还没定下来呢,先别想太多,如果定下来了,到时候我经常陪你回去看看岳父岳母,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这能行吗?”
沈苏不确定地抬头看向他。
可能是在孕期的原因,她近来有些嗜睡外加情绪变化大,听罢就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
“嗯,没事,娘不会计较的。”
谢之缙拍了拍她的手,好脾气地道。
跟沈伯文做同僚久了,连带着他以往跳脱的性子都收敛了不少,变得稳重许多。
连谢阁老和谢夫人都夸过他几次。
沈苏只能点点头,到时候再说了,自己现在想得再多,也没什么用处。
不过,谢之缙这边的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在紧张的春闱落下帷幕之时,沈伯文也接到了外放的旨意。
任命他为兴化府通判,正六品。
……
并不是接到旨意之后,就要立马动身去任上的,起码沈伯文在翰林院的这一堆事,也还需要进行交接。
旨意下来之后,翰林院的人有羡慕的,也有为他可惜的,自然也有幸灾乐祸的。
正是张修撰。
既然知道沈伯文接下来离开翰林院了,他便摆出一副前辈的和气模样,专门跑过来进行了好一番故作姿态的指导:“沈编修啊,哦不对,马上就该叫你沈通判了,可莫要觉得被外放出去不好,这可是陛下看重于你,想要历练你才有的好事儿。”
虽然从正七品到了正六品,这让张修撰有点儿不爽,但想到沈伯文以后就不是京官儿了,他又想开了。
他身后正好对着另一间值房,有个书吏刚从里面走出来,闻言便翻了个白眼,心道这样的好事儿给你你要不要?
虽说先前有过传言,将来若是想入阁,就必须外放历练,可这也不是绝对的,大部分的翰林官们想的路子还是一直在先在翰林院中熬个五六年的资历,然后转迁詹事府或者国子监,实在不行去六部任意一部也行,总之在京官和外放之间选,想干实事儿的自然愿意外放,只想要资历轻松升职,当然舍不得出去。
张修撰的人品在翰林院中基本上人尽皆知,他此时说这些话,任谁听了都不会觉得他是真心的,也就他自个儿还觉得旁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思。
外放是沈伯文已经做了准备的事,自然不会抱怨,故而此时听到张修撰这惺惺作态的安慰教导之语,又掩饰得不太好,里头还带了几分得意洋洋,便觉得啼笑皆非。
“张兄想多了,身为臣子,自当为陛下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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