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剧透 第65章

作者:天泽时若 标签: 系统 穿越重生

  褚馥自然知道。

  泉陵侯希望通过宫变的手段,在不引起大范围混乱的情况下,用最少的损失,尽量迅捷快速地夺位。

  天子看出了这一点,并从那种“减少损失”的行事风格中,看出了一点对方的体恤民力之心,并向自己的敌人表达了承认与尊重。

  “……”

  褚馥几乎是震动地看着面前的君王。

  其实与对方说的不同,在今日之前,他心里是有着疑虑与不安的。

  然而天子却与他往日所想并不相同,从对方登基至今的种种行事来看,大臣们的某些判断并没有错误,温晏然对权势存在着天然敏锐的直觉,该做决策时也毫不手软,绝不会因为当事人的身份而存在丝毫犹疑,杀伐行威,其名声可令西夷贵胄战栗不得安。

  但与此同时,她也是一个仁德贤明,能够包容臣下的君主,对于犹疑不前的人,她愿意主动走出一步,让对方追随在自己身后。

  褚馥见过厉帝,见过无数达官贵人,然而唯有在这位陛下身上,他才最为清晰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帝王的器量。

  温晏然让池仪将写了“四海晏然”的纸收好,自己站了起来,微笑:“过了年后,十一娘跟十三郎便要开始读书,褚卿闲居无事,便抽空进宫教教他二人书法。”

  天子并未在褚府上待多久便起驾回宫,褚息在门口恭送,看着车架远去的背影,终于松了一口气,对方今日会过来,就是在建平中释放了一个讯号:皇帝并不会因为褚岁的事情责怪褚氏一族。

  褚息喜悦道:“叔父,咱们今后可以放下心来了。”

  褚馥并不言语,他打发侄子离开,自己返回内室,安静地站在原地。

  室中带着怀念气息香气渐渐消散,然而涌动在他心中的复杂情感,却一刻比一刻更加浓烈。

  他再一次面朝南方跪了下来,面孔朝着地面,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

  “请殿下宽恕。”

  从今以后,无论史书如何评说,外人如何议论,在褚馥自己心中,他都再没有颜面面对旧日的君主。

  ——并非是为了家族延续做出了不得已的抉择,也并非是被人用权势威逼,他心甘情愿地改变了自己决意效忠的对象。

  虽然当日为泉陵侯殉死也是一个并不会让自己懊悔的抉择,但时至今日,褚馥却有了新的想法。

  他希望追随在陛下身后,亲眼看一看这位大周的君王,最后会带领着这个国家走上怎样的道路。

  窗外的风停了,雪珠不再掉落,天空上似乎还有些雾气,然而褚馥却并不担忧,他清楚地知道,只要再过几个时辰,朝阳就会升起,将灿烂的光辉洒落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之上。

第104章

  自东部战事爆发之后,建平这边全城都施行了宵禁令,居民只能在里坊之内活动,此刻还能驾车外出的,不用看就知道是朝中要员,发现了这一点后,某些东部的叛贼也反其道而行之,假装吏员,却被早有预见的张络等人揪出,也正因为此,近来对车辆的查验严格了一倍不止,若非部分世家曾因西夷之事遭到过一些清洗,如今对内官气焰嚣张的指责,大约已经满城风闻。

  一座两驾的马车正行在路上,车辆左右都被骑士环绕,一位面白无须,内官打扮的人看见这一幕后,大摇大摆地带着几位禁军上前查验,车队注意到来人,也刻意放慢了速度,等人过来。

  那位内官靠近后,嘿笑两声,竟然直接开口索取贿赂。

  车辆左右的骑士俱都默然无言,似乎有些惊异,却没什么惧怕嫌恶的神色,倒让那内官打扮之人困惑不解了起来。

  就在此时,一道清越的声音从车内:“把他们拿下,遣送到执金吾那里。”

  ——执金吾是禁军外卫统领燕小楼的下属官员,一向负责城内治安。

  那内官打扮之人闻言,顿时骇然失色,尖声叫道:“咱家乃是张常侍的人,你们今日如此无礼,来日就不怕死无全尸!”

  这辆马车驾车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圆脸的年轻男子,对方瞥了被吓瘫在地上的内官一眼,叹了口气,此人虽然一副憨厚模样,但目光中却带着某种令人胆寒的意味。

  那位内官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与“车夫”目光相触后,居然就此闭嘴,不敢多言,只觉自己十分倒霉,居然碰上了如此棘手的人物。

  张络再次叹了一口气——那些“内官”与“禁军”的运气着实不错,居然直接把保护费收到了皇帝本人的头上,也正因为落在天子眼中,他反倒难以施展手段,仔细“招待”这些人一番。

  车内,温晏然也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看了池仪一眼。

  池仪也挺惊奇,道:“城中竟然有人开始乔装内官行事。”向前一礼,“此事是臣等管束不利,请陛下责罚。”

  她当然不认为宫中的内官都是品德端正之辈,事实上这群人里,有很多一部分都是贪财忘义,畏惧权势之辈,内官上来索贿正常,但若此人当真是张络手下,不说至少应该认得自己充当车夫的上官,也该从那些护卫在车辆左右之人的神态身形中,认出他们乃是易服出门的禁军。

  不过他们会这样扮演,便证明当街拦车索贿对于内官来说并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温晏然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既然如此,就先免你二人一月俸禄。”

  池仪欠身:“臣会传令下去,提醒禁军严加防备这些伪装之人。”

  她到底是评论区指定的权臣胚子,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一系列的后续安排——等多抓几个假冒内官索贿的贼人出来后,内官们就可以把之前所有影响自己风评的黑锅通通扣到对方头上,在完成天子任务的同时,顺便洗白己方的名声。

  温晏然睁开眼,笑了笑:“不止要防备此事。”

  池仪一点就通——那些贼人先是装成假装成朝中官吏,在被识破后,又开始假装内官,等扮演内官的策略失效后,免不了又从头开始,再次开始假装朝中吏员,并在被识破的时候以发现内间的名义,攻击正常履行职责的城内禁军。

  温晏然心中对这些行为的评价是无限套娃,她对池仪道:“除了与东部勾连之人外,城里那些游侠地痞,发觉此事有利可图后,说不定也会掺和进去,你们办事的时候,要提防有人浑水摸鱼。”

  池仪领命。

  天子今日没在褚息那边停留太久,一行人成功赶在宫门落锁前顺利归来。

  禁军自然护送皇帝返回西雍宫,临告退之前,陈拂听见天子吩咐了一句——

  “陈校尉先留下。”

  陈拂乃是女将,如今天子尚且没有内眷,她行动时不用特别避忌,便随着皇帝来到了后殿当中,恭恭敬敬地候立了一段时间。

  等温晏然换好宫中常服后,便唤了陈拂进来:“北苑之事后,泉陵侯的后人都被流放到了冲长郡那边。”

  陈拂垂首不语,某种不详的预感越发浓郁,却不知该如何行事才好。

  陈氏也是温谨明的旧部,虽然没有崔氏跟褚氏那样亲近,也不愿故主的后人出事,然而东部打着泉陵侯的名义起事,自然会想办法利用能利用的一切。

  ——这跟当事人的主观意愿无关,只要身在局中,就免不了被风浪所波及。

  温晏然果然道:“那位平泰真人既然尊泉陵侯为天子,又怎会不打她后人的主意?必定会派人前往冲长,再想办法把人带到承州那边。”

  ——冲长的兵马如今归为萧西驰管辖,泉陵侯的后人在她的辖地中,安全性姑且可以保证,然而萧西驰未曾接到建平的明旨,不好对大周宗室成员另做安排,加上她乃是边人将领,若是干涉过多,也容易遭受非议。

  平泰真人那边固然能够像假造一个温谨明出来一样,假造她的旧部跟后嗣,然而正品跟赝品到底有所不同。

  温晏然看着面前的禁军校尉,缓缓道:“陈校尉,朕要你亲自过去一趟。”

  陈拂跪下:“陛下,臣……”

  她此刻心乱如麻,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才是。

  为了大局,自然该将不稳定因素及时斩草除根,但陈拂又实在不忍,起码是不忍亲自为此事!

  她脑海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待会干脆假装遵奉皇命,等去了冲长之后,再弃职而去,带着以前的小主人亡命天涯,可那样一来,整个陈氏都会受自己牵连。

  而当今的天子勤政贤明,陈拂又实在不忍弃她而去。

  温晏然忽然笑了一下:“杀人容易,活人难,陈校尉,你此去之后,无论如何,都请务必保全泉陵侯的后人。”语气中又带了些森然之意,“那位平泰真人心怀野望,又无退路,必定软硬兼施,若是无法诱之利,便会想要杀人灭口,若是让其他人过去,也免不了担心沾染麻烦,干脆顺水推舟,一了百了,你是南地旧人,朕只能托付你了。”

  陈拂闻言,豁然抬头,片刻后才惊醒似的意识到自己行动失礼,重新拜倒在地:“微臣谨遵圣谕。”

  她昔日曾去崔氏求学,当时老师对她的评价是中人以上,这是私下之言,并未传之于外,陈拂当日不太服气,今日回想起来,也觉基本算是实话实说。

  她大略能知晓局势轻重缓急,但与崔新白,杜道思那些真正的聪明人相比,却总显得不够敏锐,更遑论被所有人都无比佩服的皇帝本人。

  然而那些才能品德都叫陈拂佩服的人,却往往会做出一些不够聪明的决定。

  活的、真正的泉陵侯后人对东部用处极大,相反对建平则没那么要紧,朝廷大可以派人将之彻底了断,然后把黑锅甩到东部的头上,而陈氏乃是泉陵侯旧部,派她过去动手,再宣称是平泰真人那边刺客所为,朝廷对救援不及这件事感到十分遗憾,起码表面上挺有说服力,而且如此一来,陈氏也再不可能反水到旧主的阵营当中。

  陈拂毫不怀疑,若换了厉帝以及之前那几个皇帝在位,当事人但凡能想出这么个主意,就一定会遵照行动。

  其他人会担心沾染麻烦,陛下又为何不会担心沾染麻烦,为什么不直接顺水推舟,斩草除根,自此解决所有隐患?

  温晏然颔首:“天色不早,今日陈校尉便先回家去收拾一二。”

  陈拂依言告退,她晓得自己资质平常,心中难免有些好奇,若是当日一道求学的其他人在此,又会如何如何行事。

  虽然陈拂本人并没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但如果她能把自己的疑问放到游戏评论区的话,玩家们大约能结合各个支线中的剧情给出准确答复——

  若换做不太了解温晏然那会,崔新静光听见开头的话,一定会觉得皇帝是在试探崔氏,然后当场大哭两声,表示自己不忍如此作为,若皇帝当真要对故主后人下手,自己便以死相报,等天子开恩,收回成命后,再当场表演一个感激涕零,同时发挥文采极力夸赞君主胸怀宽广。

  若是崔新白在,反倒不会有任何行动,她固然聪敏,却能克制住不将自身疑虑加诸于旁人,假如皇帝当真表明态度,要对不利于故主后人,便会直言相劝。崔新白能够遵从道德跟本心行事,虽然年纪还小,也被认为存在几分返璞归真的风度。

  等人走后,一直侍立在殿内的池仪才道:“陛下纵然多加关照,泉陵侯的后人也未必会就此心服。”

  池仪并不担心皇帝会以为自己是在挑唆她对温谨明的后人下手,作为登基后便一直随在皇帝身侧的人,她对天子有着极强的信心——自己作为臣子,只需要将才能展现出来,方便君主做出决策就好。

  温晏然笑:“服不服气都不妨事。”又不紧不慢道,“而且也没什么不好。”

  作为一个未来的昏君,她是大周末代的余辉,是注定要陨落的夕阳。

  殿内点了灯火,温晏然难得起了兴致,亲自拿起铜勺,微笑着将那些火光慢慢按灭。

  虽然旧的火光已经熄灭,但新的火光还会再度燃起,等到数年之后,若是这些人还要起事,那起事就是,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终将熊熊燃烧起来,驱散无边的梦魇。

  既然天子已经有所决定,池仪便不再多说,只提醒道:“陛下今日忙了一天。”

  不用多言,温晏然便明白对方话中之意,颔首:“朕今日一定早些休息。”

  温晏然忽然回忆起,据说在不少支线剧情中,池仪就经常劝皇帝莫要过于劳累。

  缺乏原剧情作为参考的温晏然还没立刻意识到两者之间的差别,在游戏里,忠心指数为负数的池内相当然是为了独揽权势,才哄劝荒废朝政,但此时此刻,在忠心耿耿的池常侍心中,对天子健康的担忧显然占据了更高的优先级。

  温晏然:“那阿仪也早些休息。”

  池仪微微欠身,行礼如仪:“还望陛下以身作则。”

  温晏然笑:“好,朕以身作则,你们也上行下效。”临就寝之前,又嘱咐了一句,“明日一早,召杜舍人跟燕统领过来。”

  池仪知道天子勤政,只得奉命退下。

  翌日清晨,杜道思一早便进了宫,等她过来的时候,发觉天子已经起身,正在奋笔疾书。

  温晏然给人赐了座,同时道:“朕有私信带给陶将军,稍后杜卿再替朕拟一道明旨。”

  杜道思昔日曾是南地那边与崔氏崔新白并称的俊才,自然文采斐然,然而无论她在词句上如何用心,都不能改变这道旨意的中心思想。

  温晏然下旨,让陶驾在攻城之余,拆掉东地那边的所有邬堡。

  东边人心本就不向着中枢,这道旨意一旦颁发,许多居中观望的豪强,为了自身利益,也非得站到平泰真人那边不可。

第105章

  昔日与西夷作战时,温晏然的习惯是等候时机,然后聚集力量雷霆一击,等大局已定时,再缓缓收拾局面,但在面对理论上民心应该更偏向中枢的东部时,态度却没有丝毫和缓之处。

  温晏然缓缓道:“令车骑将军陶驾假节钺之权,以师诸和为副,告知他二人,在攻城之后,务必拆除所有邬堡,当地任何人都不得隐匿贼寇,若是有谁不肯遵令,便以军法处置。”

  ——这个“有谁”显然并不局限在兵卒当中,也包括了当地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