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小栎
高悦行和李弗襄住在同一个营帐里,挤在火盆前互相依偎着取暖,不消片刻,他们听到了杂乱的马蹄声冲出营地。
丁文甫掀帘端了晚膳进来。
高悦行趁机问:“许娘娘那边可有消息了?五殿下怎样了?”
丁文甫:“陛下命人上山搜寻那条咬人的豺狗,打死它取了生狗脑回来给五殿下敷伤口。”
如果能找得到,五殿下多半无事。可是萧山延绵数百里,哪有那么好找?
正常被狗咬未必会死人,可被疯狗咬就不一定了。
李弗襄摸到高悦行的手,说:“我会保护你的。”
高悦行哑然失笑:“明明害怕的人是你,怎么非要往我身上扯……我才不怕呢!”
李弗襄不理会她的打趣,攥紧了她的手指:“你要活着。”
高悦行微笑着说:“我会。”
李弗襄再次用力强调了一遍:“你要活着!”
高悦行刚张了张嘴,眼前忽然闪过上辈子穿透她腹部的淬了毒的利箭,刹那间,她的笑容凝固了。
她要活着。
这不应该被当成一句玩笑话,她不应该重复着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人生轨迹。
她决不能再死得稀里糊涂不明不白。
清凉寺的住持暗示她,那是一场梦,高悦行思来想去,却终究不肯相信。
那样真是的过往,那样浓烈的爱恨,那样痛心彻骨呢滴痛,怎么能是梦呢?
她宁可将之当做她曾经经历过的一生,是她宿命中注定存在的一部分。
高悦行怔怔的,反手握住他:“我会活着,放心,我们都会好好活着的!”
晚间,营地里终于安静了下来,高悦行翻来覆去睡不着,披衣起身,外面天上的银河翻涌成星潮。高悦行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
在她所经历过的那一世里,史书上根本没有记载过李弗宥这个人。
世人不知他的名字,不知他的身份,不知他生于何时,不知他死于何地。
甚至连五皇子这个名头,都是属于李弗襄的。
他会死吗?
次日天亮时,郑彦举着一只凤尾风筝,到帐外喊高悦行出去玩。
郑家公子对那个懒踏踏的表弟是彻底受够了,相较而言,他们更喜欢这位明媚爽朗的高家二小姐,可惜的是,这位高二小姐一心一意只守在那只病猫身边,明显不大爱和他们混。郑家公子只好拿出十足的耐心,哄她关心。
高悦行昨天没睡好,刚梳好头发,听到动静,转头问李弗襄:“放风筝,你去吗?”
李弗襄摇头,不去。
他强烈的好奇心只对第一次见到的事物感兴趣,只要见过或是玩过一次,此后便不会再稀罕了。
高悦行也是刚摸清了他这个奇怪的秉性。
他们是做过夫妻的人,可高悦行自己对他的了解才刚刚开始。
高悦行接过了郑彦手里的风筝,其实她早过了爱玩这些东西的年纪,内心觉得,与其又跑又跳出一身的臭汗,还不如在家泡个汤泉品茶赏花。
但是她又觉得孩子们的生活应该活泼热烈,尤其是在这个年纪。
高悦行心不在焉地拉长风筝线,凤尾风筝高高地飞向天空,李弗襄就坐在帐前,一边翻着手里的那本江东游记,一边时不时抬头看她两眼。
他自己不爱玩,却爱看着高悦行玩。
高悦行不必回头,也能确切地感受到随时追着自己的两道目光。她总觉得李弗襄好像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具体又说不出。
时间比她想象中过得要快。
很多改变来不及细水流长地品味,猛然惊觉时,便已是翻天覆地。
高悦行抬手挡着太阳炽烈的光,风筝绷紧了线,她余光忽然瞥见许昭仪的帐外,五皇子李弗宥正坐在一把藤椅上,和她一样的动作,望着天上愈飞愈高的风筝,他很久很久地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似乎要把那只孤零零的风筝映进眼底。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无啦,晚安
第35章
高悦行的注意力被李弗宥吸引, 李弗襄的目光也紧随着挪过去。
早些年的时候,许昭仪去小南阁给他送东西吃,墙洞又小又锋利, 次数多了,许昭仪的手被划出了密密麻麻的浅淡伤痕。李弗宥心疼母妃,以后再递东西时,伸进来的手便换成了李弗宥的小拳头。
李弗襄不爱说话, 李弗宥也不是个热情的人, 所以他们最多的交情, 便是互相对坐着沉默, 偶尔笑一笑,交换一笑小零食。
李弗襄很珍惜这个同龄的小伙伴, 高悦行离宫后, 平时文华殿上学的人只剩下三个, 李弗宥一如既往地不专心, 经常挨太傅的手板,却从来不喊疼。
高悦行忘不了初次见面时,他递给她的那一块白白糯糯的糖瓜,她说:“等你好了,我们一起放风筝啊。”
李弗宥点点头,他的衣服下, 大腿裹着厚厚的纱布, 他走不了路, 一动伤口便撕裂的疼。
不知道昨天上山找豺狗的人回来了没有, 高悦行观察他的气色, 想他应该是没事了。
郑彦此时开口:“听说你是被狗咬了, 我以前也被我大伯家的猎犬咬过, 疼死了,我家有一种很好用的金疮药,抹上没几天就能活蹦乱跳了,我今天回去让我爹配一些,晚上拿给你。”
李弗宥欣然点头:“好啊,谢谢你。”
李弗襄放下了爱不释手的江东游记,而是坐到了许昭仪的帐前,和李弗宥一起坐着,剥出奶黄的板栗仁,一颗一颗地放进李弗宥的手心里。
许昭仪听到了外面孩子在说话,于是掀帘出来,给大家一人分了一把果子,然后疼爱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高悦行看得分明,许昭仪的脸上,一颗颗泪砸下来,浸湿了她的手帕。
郑彦当晚回去和自己老爹讨了药,郑云戟问清缘由后,没说什么,当即就把随身带的药给他了,彼时郑千业也在,郑彦拿了药,欢欢喜喜的跑出去,帐里的父子俩对视一眼,郑云戟叹气:“那孩子,可能不中用了。”
郑千业毕竟心思缜密,想的也复杂:“萧山行宫附近怎么会出现豺狗?
郑云戟头脑简单,想的也单纯:“是啊,行宫附近怎么会出现豺狗呢?”
郑千业:“五皇子只是个不起眼的皇子,也没占着皇帝多大的盛宠,非要害他干什么呢?”
郑云戟:“是啊,非要害他干什么呢……什么!!”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爹,你说啥?五皇子是遭人害了!?”
郑千业嘘了一声:“我也是猜的,但是八九不离十,京里的肮脏到处多的是。”
郑云戟彻底傻了:“那……那谁能害五皇子啊,他们就没有留下一丁半点的痕迹?”
郑千业抠着脚说:“今天下午你没发现奚衡来了?皇上心里有数,且有的查呢……只是可惜了那孩子,命不好啊。”
高悦行和李弗襄今天在许昭仪的帐里呆到很晚,亲眼看着李弗宥敷完药躺下,许昭仪便撵着他们回去休息,皇帝入夜后也来了一回,他从前没认真疼爱过这个孩子,这几日,却一直揽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哄,许了很多承诺和赏赐。
高悦行和李弗襄披着夜露离开,走到半路,见到了很多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这么多的锦衣卫,都是皇帝临时召来的。
高悦行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锦衣卫指挥使奚衡。
奚衡见到他们的时候,眉毛很有戏的扬了一下,可架不住他一脸着了火的表情,那一个动作像极了不耐烦的找茬,他掉头往这边走:“留步,小殿下,高小姐。”
两孩子齐齐停住脚步。
奚衡:“巧了,我正打算去拜见二位,听说是你们在半山腰上正巧遇见了受伤的五皇子。”
高悦行:“是啊。”
奚衡望向李弗襄:“臣有几句话要问,二位借一步说话?”
锦衣卫是为了查五皇子的事而来,奚衡必然也是为了打听那天晚上的事,那天赶车的人是丁文甫,于是,连丁文甫一起,大家围坐在了奚衡的帐里,奚衡给两个孩子一人热了一碗牛乳,他和丁文甫则温上了酒。
奚衡:“你们在何处发现的五皇子。”
丁文甫:“刚出行宫不远,约有十里地。”
奚衡:“听说大殿下当时守在旁边?”
丁文甫:“是啊。”他把那天晚上大皇子李弗迁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奚衡点头。
丁文甫望着他,说:“事后,我仔细思量,发现事情有些疑点。”
奚衡:“你说。”
丁文甫:“从山下到行宫的路程约有二十里,五皇子身边只带了一个仆从,没有车,没有马,难道是徒步爬上的山?此其一。大殿下在山脚听闻消息,匆匆赶来,竟也没骑马没驾车,单只靠着双腿走了十里山路?此其二。”说罢,他解释道:“并非我疑心大殿下,只是其中确有不合情理之处。”
奚衡:“我明白你的意思,当然我也想到了,来这之前,我已见过大殿下,他向我解释了其中缘由。”
丁文甫:“他如何说?”
奚衡:“他说,他将马借给了回营报信的仆从,而他当时正好只身一人,于是只能徒步上山喽。”
丁文甫略一沉吟:“倒是能说通。”
奚衡:“但是其中一个非常关键的点,我想还是来问你们最合适。”
丁文甫:“请讲。”
奚衡:“我在问清楚当时情况之后,回去算了一下时间——大皇子是个文人,他徒步行十里山路,以最快的时间算,至少半个时辰以上吧。据说大皇子是在山脚下见到了报信的随从,那么,我还得再算上随从下山的时间,至少也要半个时辰以上。由此推断,等到大皇子真正见到五皇子时,五皇子的受伤时间约有一个半时辰了。”
丁文甫一点就通:“你是想问我,当时五皇子的伤口情况是否与受伤的时间相吻合?”
奚衡一抚掌:“没错,干咱们这行的,受伤流血都是家常便饭,以你的经验,五皇子当时的伤势像有一个半时辰么?”
丁文甫蹙眉回想,久久没能给出回答。
奚衡:“你该不会没注意到?”
丁文甫:“惭愧,我还真没注意到。”
奚衡一脸完蛋的表情:“所以,我是白在你这浪费这么长时间了?”他视线往炉子上一扫:“还有两壶酒。”
丁文甫悻悻地放下酒:“我粗人一个,没你们锦衣卫那么缜密的心思,当时,我一心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
高悦行正好刚啜完一碗牛乳,放下碗,适时插进来一句话:“不足一个半时辰。”
奚衡和丁文甫同时愕然,一时间,四道目光朝她射过来:“你说什么?”
高悦行迎着他们的目光,神色如常:“我说,五皇子的伤,不足一个半时辰,甚至不足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