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小栎
高悦行一扬眉:“算了,不叫就不叫吧,毕竟还小呢,再那么叫也不合适。”
她今天穿了一身量身裁剪的黑色劲装,衬出了她眉目间那一缕浅淡的英气,春猎场上,许多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尤其她策马挥鞭时的动作,仿佛完全脱去了孩童的稚气,一副落落大方的巾帼姿态。
郑家的两个孩子就在这时候凑了过来。
高悦行不认得他们,一双清亮的眼睛好奇打量着,郑家二子却是自来熟的性子,郑绎直接就奔李弗襄去了:“小表弟,你好呀,我爹爹是你娘亲的兄弟,我是你表哥。”
高悦行恍然,一阵马蹄声,她望见了紧随而来的郑云戟。
郑云戟驭马蹭到李弗襄的面前,拧出一个吃小孩般的笑容:“小殿下,喜欢吃烤兔子吗?”
几乎所有人对待李弗襄,都拿足了谨慎和小心,像是在呵护一尊名贵的瓷器,而郑云戟本就是个粗人,他强装出来的轻言细语,简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瞧着不伦不类。
李弗襄退了几步。
郑绎喊道:“大伯啊,你那表情活像要把小表弟给烤了!”
——“呸,你个小兔崽子,我现在就烤了你信不信!”郑云戟掉头就挥着马鞭去逮人,郑绎一夹马腹,咯咯笑着,娴熟地窜了出去。
郑彦年纪大一岁,稍微能沉稳一点,他对李弗襄说:“你和我们一起玩吧。”
李弗襄点点头。
郑彦觉得这个表弟甚是乖巧,于是刻意近亲道:“我家里放着你娘亲的一幅画,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你是不是还没去过将军府?改天我带你回家玩可好?”
李弗襄再点头,他仍旧不大爱开口说话。
郑彦抿了抿嘴,似乎觉得没趣儿了。
高悦行只好适时解围:“郑伯伯方才说要烤兔子吃,哪里弄兔子去?郑公子你带我们去好不好?”
郑彦心情瞬间转好,笑开了:“好啊,我带你们追我爹去,打到了兔子,我们就地便烤来吃!”
李弗襄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见高悦行催促的目光扫过来,才不情不愿的催马跟了上去。
他那表情极有深意,高悦行却没有多想,就这么和郑家的两个孩子一起厮混了好几天,高悦行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她都快和郑家二子混到称兄道弟了,可李弗襄依然还是一副淡淡的模样,既不亲近,也不疏远。
他难道不开心?
高悦行没有声张,也没有问,而是继续暗暗观察了两天。
他们杀兔子的时候,李弗襄在一旁安静等吃。
他们玩弹弓的时候,李弗襄躺在草上休息。
他们练骑射的时候,李弗襄拎着一把不足三石的小弓,拨着弦,兴致缺缺的样子。
可是,一旦提起打道回府,李弗襄来的比谁都精神,恨不能长了翅膀立刻飞回营帐似的。
……
比起在外面和伙伴们一起跑跑闹闹,他似乎更喜欢去郑千业面前讨板栗吃。
高悦行看透了,他只是单纯的懒而已。
郑千业也看透了,老人家更无奈,于是随后的几天,郑家公子不再去喊他出来玩,他天天蹲在帐里,守着烤火的炉子看书。
山上行宫有一处藏书阁。
李弗襄手边能看的书都翻了个遍,便去求了皇帝的允准,带着高悦行,到行宫的藏书阁里玩。这回轮到高悦行犯瞌睡了。
她进了藏书阁,就歪在窗下的阳光里。
藏书阁向来不设火盆取暖,而初春的寒意仍流连不去,山顶尤甚,每日只有午间这一小段时候,能躺在阳光下舒舒服服打个盹,太阳一西斜,高悦行打个盹便醒了。
她安稳睡了半天,迷迷糊糊睁眼时,正好见李弗襄的侧脸沐浴在柔和的霞光里。
高悦行屏住呼吸盯着他看了半天。
李弗襄倏地扭过头来。
两人甫一对视,高悦行心头轻轻地蒙上一层温柔。李弗襄面前有一张纸,上头墨迹未干,高悦行爬起来看,李弗襄用他那一手不大漂亮的字,很是随意地誊写了几句书上的话——“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作者有话说:
皇帝每日一狗成就get√
晚安
第34章
排兵布阵此道要看天分。
高悦行前世今生加起来二十多岁, 都快能当李弗襄干娘了,瞅着这样的一行字,仍是一知半解。纸上的每个字她都认识, 可排列成行便犹如天书。
高悦行挠了挠自己的脑门,不大好意思地别开目光。
忽然有点愁。
李弗襄最感兴趣的兵法,她却一窍不通,两人日后聊起天来, 岂不是要鸡同鸭讲。
只见李弗襄将写过字的纸, 揉成一团, 撕烂, 洒进了窗下的水缸里,准备牵着她下山, 远处天光尚存一线清明, 山路难走, 他们最高赶在天黑前离开。
高悦行把自己的斗篷裹紧, 转头见李弗襄不肯好好穿衣服,于是硬是拉着人把兜帽扣在他头上,只露出清瘦的小半张脸。
丁文甫驾一辆马车,送两个孩子下山,李弗襄临走还在怀里揣了一本江东游记。
那么喜欢看书呢?
高悦行想了想,也从行宫庞大的藏书中, 选了一本医书, 诸病源候论, 此书约有九成新, 由后人抄录存放在藏书阁, 想必之前翻阅的人不多。
李弗襄见她也拿书了, 好奇凑上来看看, 高悦行将书递到他手中,他便随手翻两页。
可就如同高悦行看兵书一样,李弗襄面对佶屈聱牙的医术,也完全不得章法,不知其中所以然,于是悻悻地把书还了回去。
马车行至半山腰处,高悦行见天光彻底暗了,正打算点一盏灯,马车忽然急停,高悦行没坐稳,猛地向后跌去,后脑勺撞在车壁上,可却没感觉到预想中的疼痛,而且她像是撞到了一个什么东西,虽然有点硌,但是软绵绵的。
高悦行疑惑地转头。
李弗襄沉默着放下自己的手臂,皱着鼻子揉自己的手指。
高悦行大惊失色,赶紧抢过来帮着揉揉。
他们躲在车厢里的小小一隅,根本没有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直到丁文甫略有些慌张的声音响起:“大殿下?您怎么独自在此?”
高悦行耳朵一动。
大皇子?
李弗迁。
提起这位大皇子,高悦行脑子里还真有点东西,记得上一世,皇帝本属意的太子人选就是他,而大皇子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从小便是当做储君培养,大皇子也争气,不服皇帝所望,贤德敦厚。
只是后来的事令人唏嘘……距离东宫储位仅有一步的李弗迁,忽然卷进了一起贪污受贿的大案,证据确凿,无从辩驳,他本人进了大理寺之后,对自己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一世贤明毁于一旦,一念之差,与东宫失之交臂。
那并不是一起普通的贪污受贿案。
当时,长江以南六城遭受洪灾,每逢天灾必有瘟疫,家里的房子庄家都毁掉了,难民流离失所,百姓忍饥挨饿,还要受病痛的折磨,死伤无数。
李弗迁贪的,是朝廷拨给受灾六城的救济粮和药草。
杀头都不足以平百姓的怨怒。
记忆中,高悦行与李弗迁只有寥寥数面之缘,从面相上看,那李弗迁并不像个自私自利之徒。
只听车门外李弗迁道:“并不是我独自一人,我五弟受伤了,车里的可是我弟弟……弗襄?”
李弗襄的排辈至今还是个忌讳,搞得他们称呼起来极为难。
高悦行推开车门:“大殿下,怎么了?”
李弗迁侧身让开,他身后的草里躺着一个孩子,丁文甫上前俯身查看他的情况:“是五殿下,他大腿上有伤,像是猛兽撕咬过的痕迹。”
高悦行一惊之下,回头看了一眼李弗襄,道:“快扶上来让我看看。”
丁文甫把人一抗,送到了车里。
高悦行挪近了灯,只见李弗宥整个下半身的衣服都被鲜血染透,触目惊心,面唇苍白,不见一丝血色,他人虽然没意识,但牙关在轻轻的战栗,应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高悦行一边撕开他的衣服,一边问:“大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丁文甫撕了布条给李弗宥裹上伤口,高悦行瞧见那细嫩的皮肉里,深可见骨的犬齿撕咬痕迹。
李弗迁举着灯,说:“约莫一个时辰前,我在山下洒祭的时候,五弟身边的仆从慌张跑下山,撞到了我跟前,说是他家主子让豺狗咬伤了,他回营地找车,我便上来看看。”
丁文甫立刻反问:“通往行宫的这条路上,怎么会有豺狗?”
山上可是皇帝的行宫,这条路上,别说豺狗,恐怕连野猫都清理干净了,唯恐惊扰圣驾。
丁文甫不敢耽搁,包扎好伤口后,便快马加鞭往山下赶,中途碰上了赶着上山接人的侍卫,丁文甫遣了一人先行回营禀告圣上。
人直接送进许昭仪的帐里。
许昭仪拧着帕子,守在床边。
高悦行和李弗襄在外面静默地坐着,现在没人会在意两个小孩子说什么做什么了。
李弗襄说:“血。”
他冷不丁出声,高悦行乍没听清,询问地看向他:“什么?”
李弗襄低声道:“好多血。”
他开口说话一向动静不大,生怕吓着谁,小猫哼哼似的。
高悦行:“你怕血?”
李弗襄摇头:“他会死掉吗?”
高悦行摇头:“想是应该不会吧,我看他的血已经止住了啊。”
李弗襄不再说话。
两个孩子沉默地在外面蹲着。
皇帝匆匆赶来,进帐前先看见了外面两个默不作声的小东西,丁文甫在不远处无奈地守着。
皇帝脚步一顿,上前捏了捏李弗襄的脸:“怎么?你吓着了?”
李弗襄点头,承认的倒爽快。
皇帝看自己最爱的儿子,怎么看怎么心疼,叹了口气,招手让丁文甫把人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