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殿下少年时 第38章

作者:越小栎 标签: 重生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他的所有头发用一根烂布条绑在头顶,散下的几缕头发,被他用手指拨开。他就那么静静地走进所有人的视线中,在这样深的夜里,这样寂静无声的塔台下,向皇帝屈膝下跪——“儿臣知错,求父皇宽恕。”

  皇帝的眼里漫上了腥红。

  谁也不知道,李弗襄在离家出走的前一天晚上,他还亲昵地蹭着皇帝的衣袖撒娇,只为了多要几块点心吃。

  都是装的。

  都是假的。

  所有的从头开始都是自欺欺人!

  他堂堂皇帝在自己的儿子眼里屁都不是,还不如一个相识没几天的女娃娃重要。

  回到萧山猎场,皇帝直接把人送进了汤泉。

  李弗襄才跑了不过两三天,已经滚了一身的泥和灰,几个侍女仔细把人洗干净,又在衣服上裹了香露和熏香,才将人洗回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公子模样。

  不得不说,李弗襄这几个月,在皇帝的乾清宫养得很好,不仅个头窜了半寸,他原本粗糙发黄的头发,都焕然一新,如今摸起来,顺滑地像绸缎,只是颜色还有些浅淡。

  高悦行在汤泉外喝着热茶等他。

  李弗襄换好衣服出来时,浑身好似还裹着一层氤氲的水汽。

  高悦行望着他出了一会儿神,笑了笑,说:“你在宫里,是不是不开心呐。”不等他回家,她又道:“若不是因为我,你现在早该自由了,你理会我干什么呢……你若是愿意带我一起走,露宿街头,吃糠咽菜我也是愿意的。”

  皇帝就在一屏之隔的外间。

  高景也在。

  高悦行说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两人的耳朵里,君臣二人不约而同在心中大受震撼。

  李弗襄望着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想,她有父母家人在,有比他更重要的人陪着她。

  他可以忍受失去她。

  却不能因一己之私将她从富贵乡拉到泥泞里,让她背弃父母,回不了家。

  高悦行伸出双臂:“过来。”

  李弗襄试探地将头搁到她的腿上,见她没有拒绝的意思,便放心地卸下全身的警惕,顺势滚到了她的怀中。

  高悦行抚摸着他柔软顺滑的头发,说:“今天你听到了吗,陛下说他把我赐给你了,陛下金口玉言,圣旨不可违,从今以后,我们名正言顺在一起。”

  皇帝停了这话,一皱眉,似乎觉得不对劲。

  当时他在高台上哪一番气话,可没料到竟让高悦行钻了空子。

  就连高景,也没从这么刁钻的角度理解皇帝的那一番话。

  君臣之间暂时忘了别扭,一个惊愕,一个惊惶,对视了一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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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她硬要这么理解, 也不是不行。

  皇帝金口玉言,那一番话,当时在场一万禁军都听在了耳朵里。

  当然他也可以翻脸不认, 如果他豁得出去的话。

  明明还只是两个孩子,怎么就情深义重到撕不开的地步了呢?

  高景养的这个女儿真是……和她父亲一脉相承的狡猾。

  皇帝在那一瞬间,心中思量了很多,他是疼爱这个孩子, 希望他此后一生顺遂, 但为人父母, 终究不可能护孩子一辈子, 尤其他还是皇帝,百年之后, 他驾崩, 皇权更迭, 新帝登基, 可未必能容得下这个占尽了圣恩的兄弟。

  他刻意推着李弗襄和郑家亲近,便是在为他的将来打算。

  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即使显贵如郑家,也不可能长盛不衰。但至少目前看来,郑家的几个后辈, 皆是有志之才, 看在已故郑皇贵妃的份上, 日后可作为李弗襄的倚仗。

  皇帝想得越多, 便恨不得越周全, 逐渐的, 他觉得单一个郑千业恐怕还不够, 治国之道,总得讲究个成双成对,文武双全。

  武将多半耿直,玩转朝堂工于心计还是得看文臣。

  可文臣才不好糊弄呢。

  皇帝现在看高景,就像一直老狐狸眯着眼在打量猎物。皇帝若为了李弗襄的将来打算,早早定下这么一桩儿女亲家,他们家其实不亏。

  高景心里当然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能一路畅通无阻高升到大理寺卿的位置上,除却自身的才华,人情世故必不可少,淌着官场里那深不见底的浑水向上爬,难得还能摘得一身干净,不结党不营私。为官一道,高景是有些手段的。

  高景心里也愁。

  他倒不是对李弗襄有意见,而是对这位亲家公太不满了。

  奈何这对小鸳鸯是棒打不开,人拆不散啊。

  两只老狐狸各自心怀鬼胎,最终这件事情,不得不看在孩子的份上,各自捏着鼻子假装轻描淡写揭过去。

  “圣旨呢,朕想先放一放,毕竟两个孩子还小呢,感情一事尤其不容胡来,依朕看,还是等两个孩子成年再做打算吧,高卿意下如何?”

  “陛下所言甚是。”高景硬邦邦地说,他实在是笑不出来。无论他家女儿和李弗襄的婚事将来是成还是不成,在他们彻底定下来之前,高悦行是别想在京城议亲了,经此一夜,谁不知道这个女孩是皇帝打算留给自己儿子的呢?谁还敢跟皇帝抢呢?

  “高卿放心,即使将来此事不成,朕也绝不会薄待阿行这孩子,对于朕来说,从小养在跟前的情分,和亲生女儿也没甚两样。”皇帝这是又要把高悦行接回宫里去。

  “皇帝若能念着这份情,对我家阿行有几分回护,臣便感激不尽了。”像上次狐胡细作那种事,多来两回谁能受得住,都是爹生娘养的骨肉至亲,高景是在暗示皇帝,再有此类事情发生,他不会忍了。

  “高卿见外了……”皇帝高深莫测地一笑。高家女儿若有什么闪失,还不是要了皇帝儿子的命,皇帝那儿子与他本来就不亲,万一搞不好还会记恨在心,皇帝就算是为了讨儿子欢心,也不能让高家女儿出闪失。

  闹了几天,好歹今年的春猎没耽搁。

  李弗襄重新住回了山上行宫,顺道把高悦行也带了回去。

  高悦行的失而复得,令他肉眼可见的开心,即便第一次的蓄谋逃跑失败,他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闹了这一通,把娘子找回来了,仿佛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

  宫里的那么多双眼睛都在暗中盯着,等着看好戏,李弗襄胡闹过了分,惹得陛下大怒,陛下还能像从前一样疼他宠他么?

  皇帝处理完杂事,踏着夜色回行宫,在台阶上,余光忽然瞥到了一抹金,他只是一停脚,小内侍有眼色地去捡来给他看,是一颗拇指大的金花生。

  皇帝忽然想起了刚抓到李弗襄时,他身上带的一布袋干粮,里头全是干巴巴的窝头。

  李弗襄被他抱进天底下最富贵的宫里养着,吃最精细的粮食,穿最柔软的绸缎,撒着最不值钱的黄金,换了寻常人,哪里舍得下这一身的荣华,不消几个月,仅仅几天,那干巴巴的窝头怕是就入不了嘴了。

  李弗襄的心性之坚,初次令他见识到所谓血脉的传承。

  那是他和郑云钩的骨肉。

  那身体里流着的是他大旭皇室和铁血郑家的血液。

  可惜了……

  皇帝假装不知道宫里内外那些等着看好戏的眼睛,次日清晨,皇帝带着李弗襄,离开行宫,下山扎营,亲自挑了最温驯的小红马,把李弗襄抱上马,并派最精锐的禁卫随护。

  前几日那一场惊天动地的追捕,仿佛一场了无痕迹的梦,皇帝揣着明白当糊涂,看样子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李弗襄一没杀人二没放火,闹得再大,说到底,那都是皇帝的家事。皇帝如何处理自己的家事,容不得任何外人犯贱多嘴。

  郑千业消息闭塞,他回了京城,相当于赋闲在家,从不主动过问拿钱乱七八糟的热闹,直到昨夜李弗襄找回来之后,郑千业才在营帐里了解了事情始末,他揪着郑云戟的领子:“你说什么?陛下的一万禁军三天三夜都没逮着他?”

  郑云戟拍了拍自己老爹的手,示意他别太激动:“是啊,小崽子还挺滑头,最后是抓了他的小相好——高家那位小姑娘,才把他给引了出来。”

  正剥板栗吃的郑千业眉头一皱,用板栗壳砸他:“闭着嘴吧,少把那些乌七八糟的荤话用在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身上……”郑云戟躲也不敢躲,生生落了一头的板栗壳。只见郑千业琢磨片刻,继而又哈哈一笑:“那小崽子有点意思哈。”

  郑云戟:“无奈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郑千业笑着笑着,渐渐地笑不动了,刚炒出来的清甜板栗嚼在嘴里也没了滋味,捶地叹道:“可惜了啊!”

  郑云戟最知老爹的心思,应了一句:“可不么。”

  营帐外面的孩子在跑在闹,欢歌笑语传进了安静的帐内。郑千业这回春猎带了自己的三个孙子来尽兴。

  长孙年满十七,去岁已经跟着父亲走过边关了,早磨炼出了大人的性子,办事沉稳。还剩下两个幼子,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三岁,都是调皮捣蛋猫狗嫌的年纪。

  郑千业在心里算计:“让郑绎和郑彦和弗襄那孩子多亲近亲近,他们年岁相仿,我那外孙一直被拘在深宫里,兄弟们没什么缘分见面,春猎是个好机会。”

  郑云戟正色道:“父亲的意思是?”

  郑千业:“皇帝难道当真想把他当个富贵闲人养一辈子不成?”

  郑云戟:“不然呢,那孩子眼看着

  是已经耽误了啊。”

  郑千业:“能拉扯多少,便拉扯多少,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就算不能扬名立万,也不能庸碌无为一辈子。”

  郑云戟琢磨着父亲的话有道理,出帐就赶着自己的亲儿子和大侄子找李弗襄一起玩去。

  他亲儿子郑彦一噘嘴:“我不,出门前娘亲特意嘱咐我的,小表弟身体不好,需要养病,不许我缠着他胡闹。”

  他的亲大侄子郑绎也跟着点头:“是啊是啊,我娘亲也交代了,我爹爹还特意为他跑了一趟药谷请大夫呢,身体不好还是养着吧,我看他跑马都怪担心的。”

  郑云戟嘴巴笨,上去就是一人一脚,把两个孩子绊了个屁股墩:“让你们去就去,在家听你们娘的,在外就得听老子的。”

  两个孩子敢怒不敢言,拍拍屁股爬起来,一前一后拔腿就跑。

  郑千业倚着门,看够了热闹,才说:“你家媳妇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早就惦记着见见那孩子。”

  郑云戟看着自家两个孩子跑去了马厩,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往远处奔去,叹气说:“可不嘛,当年咱们一家在襄城,多自在啊,我和二弟好不容易讨上媳妇,妹妹也刚及笄,一门心思想招个上门女婿,谁知道……”

  郑千业忽地沉下脸:“慎言!”

  郑云戟把后半句话吞进肚子里,嘟囔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在想,倘若妹妹还活着,还在家里,还在襄城,我们一家人该多快活。”

  郑千业低声斥了两句:“谁不想?就你想!一天到晚嘴上没个把门的,赶紧滚,盯着孩子们去!”

  *

  李弗襄骑得小红马和高悦行那匹是一对儿,高悦行驭马刚过来,两匹马就亲亲热热凑到一起,互相蹭着蹄子。

  侍卫知趣地没有跟得太近。

  李弗襄忽然开口:“高悦行。”

  高悦行清脆地哎了一声,眉眼笑着,毫不知羞道:“你怎不叫我娘子了?”

  李弗襄就是不叫,也不说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