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小栎
可惜,高悦行离了京,两匹小马都留在了宫里。
那一对白玉小马,一直摆在李弗襄寝宫最显眼的地方。
这次,李弗襄拆了对,让药奴带了其中一只给她。
高悦行仔细把小玉马收好,强颜一笑,说:“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会骑着小马去见他的。”
此去四年。
山中时日长。
景乐十八年初春,狐胡死灰复燃,再次劫掠大旭朝边境百姓。
郑云戟领命奔赴西境,半月后,战报传回京,狐胡几年的时间,吞并了周围一些小国,又联合了一些不安分的游牧部落,实力不可小觑,正对大旭朝虎视眈眈。
皇帝感叹,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呐。
郑千业再次领兵挂帅。
皇帝的意思,当然是彻底斩草除根。
郑千业这次出征,不仅带上了自己两个刚成年的孙子,还捎上了一位皇子。
皇帝最宝贵的皇五子,李弗襄。
李弗襄能懂什么呢,开蒙晚,身体又不大好,骑射技艺稀疏,平常不仅不勤练,还特别喜欢偷懒。
皇帝让他跟着去,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让他蹭点功名去。
战场上刀剑无眼,所有的荣耀都是将士们用血用命换来的。
可突兀地插进来一个皇子,镇日里游手好闲,身娇肉贵,到了战场,还指不定怎么拖后腿呢,他们堂堂男子汉,一身铁骨的荣耀却要白白分给他一份,大家嘴上都不说,背后谁不暗暗啐一口不是东西。
李弗襄对军里铺天盖地不加掩饰的敌意,毫不在乎。
皇帝让他去,他就去,令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好像是个什么参将。
去之前,他还故意收拾了一整车的行李,在行军队伍里,极其招摇,更惹人厌了。
行军路上。
郑彦几次回头看那车,凑到郑千业耳边:“爷爷。”
郑千业:“叫大帅。”
郑彦改口:“大帅,我小表弟……”
别说他头大,郑千业头更大,不等他说完,便叹了口气:“别管,随他去吧。”
李弗襄骑马总是掉队,随侍强忍着不耐烦,建议他去车里,他还拒绝了。
他才不傻呢,这样的长途奔袭,车里还不得把他给颠吐了。
第41章
李弗襄是被编进了总兵蓟维的部下里。
蓟维是跟了郑千业二十多年的老兵, 出发前,他思来想去几天几夜,都没能琢磨明白郑千业的意思。
郑千业治兵向来不讲情面, 哪怕是自己的亲儿亲孙,上了战场,也一切按规矩处置,一份军功一份血汗, 有本事自己去挣, 没本事麻利退位让贤。
但这一次, 皇帝把一个养尊处优的小皇子硬塞进军中, 郑千业不仅没说什么,而且还亲自给他安排了去处。
蓟维年纪大了, 由于他心思缜密, 行军打仗经验老道, 所以军中才一再挽留, 不肯让他解甲归田。此次出征,他部下的兵,论资质只能算中等,且多年轻缺少磨炼,估摸着不是送上最前线的。
蓟维直觉,郑千业把李弗襄安排给他, 是想让他多加照应。
可他又总觉不确定, 郑大帅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为人啊。
出发前,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在见到李弗襄第一眼之后, 忽然如拨云见雾般明白了。
大军星夜兼程, 入夜之后便就地扎营。
到了休息的时候, 李弗襄的车便派上了用场。
其他人都露天将就,他偏要往车里爬,暖和又避风,一应寝具俱全,可保他舒舒服服睡到天亮。同行的士兵眼睛都看直了,有脾气暴躁的,叉腰冲马车大声啐道:“什么玩意儿,春游呢,老子活了二十几年,头一回见到这样的……”
郑千业到的时候,正好也听见了这一句话,这些小兵们见到大帅,瞬间有些无措。郑千业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掀帘钻进了李弗襄的车里。
李弗襄从被卷里拱出一个脑袋。
郑千业见他裹得严严实实,帮他把脑袋往外抻了抻:“小东西,挺知道照顾自己。”
李弗襄:“大帅。”
都快十七岁了,他依旧还是一副清秀稚嫩的模样。
郑千业摸了摸他的头:“夸你呢,身体是本钱,好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生病……怕不怕?”
李弗襄哪里有半分怕的样子,摇头说不。
郑千业:“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总是缠着外公给你讲故事,等了这些年,终于等着机会,让你真刀真枪长长见识。”
李弗襄在长大一些后,便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总缠着郑千业了,因为他学会了自己去查翻那些尘封的军报。
只要他开口,皇帝没有不给的。
郑千业:“他们都觉得你这辈子是废了,但是我不认同,你的资质很好,比我见过的许多孩子都要好,包括我们家那三个混小子。好孩子,你将来会成为一个非常耀眼的小将军,外公等着那一天。”
明珠蒙尘终有时,李弗襄的刻意藏拙瞒不过他一双洞穿世事的眼睛。
虽然不知道这孩子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但他一直在期待着李弗襄长大。
郑千业说了两句就下车了,似乎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闲着没事来溜达一圈。
但是大家该明白的也都明白了。
郑千业这是护着那位小殿下呢,郑将帅在军里混了半辈子,岂能不知道那些排挤人的手段。
蓟维走来,当着众人的面,故意问道:“大帅,您好歹给兄弟一句话呗,咱车上那位主儿,到底该如何安置啊?”
郑千业说:“该怎么安置就怎么安置,只要不捣乱,随他去,京中荣华富贵虽享不尽,但身为皇室子孙,也该让他见识见识军中疾苦。告诉诸位兄弟,我说的,一份军功,一份血汗,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大家心中不必有顾忌,上了战场敞开杀就是了!”
郑千业亲口说的话,才是定心丸。
蓟维营里古古怪怪的氛围终于散去一些,尽管那辆车杵在营地中,还是格外扎眼。
士兵们架起了锅灶,煮了汤菜,烤了干粮,还十分宽宏大量地给他的车上送了一份。
李弗襄道了谢,作为回礼,给送饭的士兵塞了一篮梨子。
士兵们围着火堆,聊来聊去,话题总是绕不开李弗襄。
毕竟他来得最新鲜。
—“你们发现没有啊,郑帅对他似乎非同寻常的好。”
—“他好像是郑帅看着长大的,郑帅还是他的骑射师父呢,以前经常见他去郑帅家里玩来着。”
—“奇了怪,他一点都不像郑帅教出来的弟子。”
—“是真不像,记得以前郑彦小公子不懂事,遭人诓骗去逛花楼,还没进门呢,恰好郑帅经过门口,逮了个正着,当街就是一马鞭。”
—“哎,你们还记得三皇子不,据说那是郑帅的亲外孙,当年很桀骜来着,郑帅也没少教训他,可惜夭折了。”
—“据说,咱们这位五皇子的生母许昭仪,从前是郑大小姐贴身服侍的人,估摸郑帅也是爱屋及乌?”
—“离谱了,爱屋及乌可不是这么算的。 ”
—“唉,可叹咱们郑帅一把年纪,失了女儿又失了外孙……”
李弗襄所有见不得人的过往都被抹得干干净净,譬如小南阁的那十年,再譬如他的真实身份。
皇帝不能在正史里给自己留下这么一笔污名。
他也不想让李弗襄受囚的过往传遍天下,成为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除了权力核心里的那些朝臣,少有人清楚其中内情。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猛地提及当年盛宠的三皇子,在场诸位竟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蓟维端着自己的汤碗,和这几位属下坐在一起闲聊,忽的出声问:“你们见过郑大小姐吗?”
郑云钩早已嫁入了皇室,按理说,世人都应尊称她一声皇贵妃。
只有他们郑家军,仍坚持称呼郑大小姐。
底下人纷纷摇头:“我们哪有那福分,郑大小姐去的时候,我们还在村里田垄上玩泥巴呢。”
蓟维划拉了一下锅底,舍不得浪费剩的一口汤,用碗盛了,倒进肚子里,转头望着那辆马车,道:“但凡你们有见过郑大小姐的,现在心里就该门清。呵,皇家的泼天富贵有什么值得羡慕的,背地里不知多少腌臜呢……”
车里,李弗襄半张脸都埋在被卷里,早已安睡,马车的门窗都用油纸封了,一点寒风也透不进来。
不得不说,年轻力壮的小将士们就是精力充沛,昨天叽叽咕咕到下半夜才歇下,今晨天不亮就要启辰,一个个依然精神奕奕。
不像李弗襄,睡得比谁都早,起得比谁都晚,骑在马背上仍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听着走在身侧的小将谈论还有几天能抵达襄城。
李弗襄终于主动过问了一句:“襄城现在战况如何了?”
那位小将一愣,半天意识到这是在问他呢,于是硬邦邦答道:“据最近的一份战报,虽不吃紧,但也不乐观。”
襄城并不是西境的最前线,在襄城之前,数十里之外,边界上还有层层关卡。
狐胡能一路打到襄城外,可谓来势汹汹,不容小觑。
恰在此时,前方有骑兵来报:“郑帅有令,前方过了铁水崖,大军分东西两线推进。郑帅率兵先行一步,到襄城与守备军汇合,蓟总兵,您绕道西线,途径鸡田山方向,请务必劫断狐胡的粮草。”
蓟维在马上,高喊道:“末将领命。”声音稳稳地传了出去。
鸡田山?
有人问:“鸡田山?绕远了吧?狐胡的粮从那运?”
蓟维接了骑兵传回来的郑帅手信,粗略看了一眼,向他们转述信中内容:“说是鸡田山上有个匪窝,据消息,那一窝山匪早就通敌叛国,投靠狐胡了。好家伙啊,抢了我们的马,攻打我们的城池,还他娘的要用着我们的粮草,狐胡东山再起这几年,是专门修炼厚脸皮去了吧。”
郑家军令行禁止,前方命令刚传下来,郑帅已经点了兵,一骑绝尘了。
蓟维带着余下的一万兵马,穿过铁水崖,改变路线,准备绕道往西去。
这下路绕远了,时间又紧迫,行军速度必须加快。他们快一分,前方伤亡也许就能少一分。
拖油瓶的碍事在这种情况下显露无疑。
蓟维亲自去和李弗襄说:“五殿下,我们怕是要加紧时间了,您受累,千万跟上,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