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小栎
蓟维已经做好了伺候祖宗的准备,却没想到李弗襄竟非常好商量的说行。
于是他一路上,虽然时不时仍然掉队,但好歹没完全掉,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始终将自己控制在蓟维的视线范围之内。
至于他的那辆车,也一直没落下。
随身护卫他安全的几个锦衣卫高手也化成军士模样,随在队伍中,替他赶车。
天黑之前,他们终于靠近了鸡田山脚下。
蓟维就地扎营,地图铺在桌子上,和他的副总兵商量:“郑帅的军令来得忽然,鸡田山这地方,咱们此前压根都没提起过,我估摸着,应该是郑帅通过什么手段,刚截获的消息。”
副总兵詹吉三十出头的年纪,刀拄在桌案上,两手撑住刀柄,说:“最烦攻山了,尤其是晚上,谁知道他们有多少兵力?山上有没有埋伏在等我们?”
蓟维也愁,但是——“时间紧迫,我们须以快打快。”
詹吉:“不能强攻。”
蓟维:“我知道……郑帅带走了绝大部分兵力,他不可能不考虑我们,之所以这样做,意思就是让我们智取。”
詹吉:“郑帅应该还有另一层意思,他要我们别闹出太大动静,最好在不惊动狐胡的情况下,拿下鸡田山。”
蓟维:“说得容易,趁天没黑,先派一队斥候乔装进山打探吧。”
两人商量好战略,齐齐回头,便见他们大旭朝史上最年轻的小参将——李弗襄,正聚精会神地研究鸡田山的地图。
蓟维和詹吉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
放轻脚步出了帐。
蓟维有心帮李弗襄说几句话:“郑帅想必是有自己的考量,所以才将殿下留在咱们部下……”
詹吉一摆手:“蓟叔,我是郑家收养的孤儿,从郑帅跟前的小马卒子干起。我是见过郑大小姐的。”
蓟维敲了敲脑袋:“啊对,年纪大了脑子不好,是我忘了这一茬。”
詹吉望着不远处的鸡田山:“我亲自带队进山,你等我消息,千万别妄动,明早无论结果如何,我必回。”
一小队斥候,趁着天色渐暗,换上寻常百姓的衣服,外面再罩一层黑色夜行衣,绕道鸡田山的背面,走小路上山。
既要乔装,詹吉索性弃了刀,身上只带了攀石的绳索。
蓟维目送他们离去后,回到中帐,发现李弗襄竟然还在和那幅地图较劲,他走到李弗襄身边,说:“今晚殿下快歇息吧,明日估计有场硬仗,您到时千万不要离我左右。”
李弗襄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地图上移开,问了句:“万一山上真有埋伏,或者他们明早回不来呢?”
他这话说的过于直白,还有点不吉利。
但也是必须要考虑到的情况。
蓟维心里已有谋划:“那只能强攻了。”
李弗襄:“鸡田山地属暨州。”
蓟维眨了眨眼,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李弗襄示意他站到地图面前,说道:“前年秋,鸡田山刚刚开始闹匪患的时候,皇上便下旨剿匪,还给暨州守备军多填了一万兵力,两个月后,暨州军报,鸡田山匪患已经全部剿灭。”
蓟维:“前年?两年前?”
两年前鸡田山的匪患已经全部剿灭?那现在鸡田山上的匪窝是怎么回事?
经李弗襄这么一提,他恍惚记起来,两年前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但当时事情闹得不大,且平息地又很顺利,让人误以为是不成器的流寇罢了,所以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很深的印象。
蓟维:“当时……有战报传回来吗?”
李弗襄:“有,只一封,暨州守备军总指挥使上书——我军大获全胜,无一死伤,鸡田山流匪两万余尽数清剿。”
那一封折子很快埋在了皇帝案上其他铺天盖地的杂事中。
李弗襄当时翻出来看了一眼,记在了心里,隐约觉得那里不对劲,可警惕了数月,暨州并没有任何异常消息,他才渐渐打消了疑心。
可他还是放心得太早了。
蓟维看看地图,又看看自己脚下。
他们此刻正站在暨州的地界里。
鸡田山匪患猖獗,暨州却谎称尽数清剿。
狐胡在此建仓屯粮,暨州却没有任何动静。
这能说明什么。
若不是暨州已经悄无声息的沦陷,便是暨州府已与狐胡沆瀣一气。
不敢多想,越想越心惊。
蓟维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当年我们郑家军就不该撤离西境,若西境仍由郑家军驻守,岂能容这些阴沟里的耗子作乱!”
他说的不无道理,但是话又说回来。
狐胡元气大伤,西境归于安宁后,假如郑家军仍不还朝,坐拥十万大军,踞守边关,那么,皇帝还能睡安稳么?
蓟维:“殿下怎知这些?”
李弗襄:“我看过。”
蓟维听着他话中暗藏的意思,心中一惊。
难不成他们这些臣子呈给皇帝的折子,李弗襄都可以随意翻阅?
他只知天家父子之间,自古绝无信任可言,为了那个位置,子可以杀父,父可以杀子,别说一个尚无封号的皇子,哪怕是入主东宫后的太子,也没胆子越权。
皇帝对这个儿子,可真是……疼啊。
李弗襄本身对越不越权压根没什么观念,皇帝把他从小南阁抱出来养在乾清宫,他龙床上打过滚,龙椅上打过盹,从未有人耳提面命地告诉他,何谓大不敬。
李弗襄说完了该说的,准备回自己帐里睡觉。
蓟维喊住他:“殿下,以你所见,此局该如何解?”
已走到门口的李弗襄回头,非常有底气的说:“我不知道。”
第42章
高悦行前些天, 刚在药谷过完十三岁生日。
药谷最近无端变得忙碌了许多。
某日清晨,药奴见她起得早,对她透露道:“西境战火再起, 药谷弟子准备前去送些药材,并在那里留些时日。”
战争一起,前方战士最需要的便是粮草医药。
药谷早些年,向西购售药草的时候, 一行弟子差点被流寇所杀, 亏得郑家出兵相救, 药谷时刻铭记着这份恩情, 所以当年郑家次子替李弗襄前来药谷求医时,药谷谷主带着徒弟亲自赴京。几年后, 得知郑家军再度征战西境, 药谷更是没有任何犹豫, 第一时间准备了足够的良药和医术精湛的弟子。
高悦行问:“药奴姐姐, 您也去吗?”
药奴摇头,说:“我不去,我留守谷中,处理杂物,此次由狼毒领着他几位师弟师妹,明日就出发了。”
谷主的安排, 也是希望这些年轻孩子出去历练一番。
高悦行:“前往西境吗, 我也要去。”
药奴似乎早料到了她会这样要求, 说:“你还小。”
高悦行固执道:“我要去。”
药奴:“那边很危险。”
高悦行:“我可以保护自己。”
药奴静静地看着她。
高悦行丝毫不避, 笑了:“您知道拦不住我的, 是吧。”
药奴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从高悦行见她的第一眼就是, 她的情绪欺负从来很平稳,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几年的时光过去,高悦行长大了,可药奴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说实话,高悦行很喜欢呆在药奴身边的感觉。药奴存在的本身,就是一剂平定心神良药。
药奴凝望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发,叹道:“你还未及笄呢。”
高悦行到了药谷,民间便没有那么多讲究,她戴着用山间草木编成的天然花冠,发簪是他们取材沉香木时,她在旁边捡的边角料。
她的个头已经到了药奴的肩膀处,她每年生日都会在萱草堂前的木栅栏上刻下自己的个头。
今天,她丈量了一番新刻度,知道自己个子算是长到头了。
顶多还能再窜半寸。
药奴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荷包,说:“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一些可能会用上的药,仔细收着,别乱扔。”
她亲自替高悦行拴在了腰间,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快去找你狼毒师兄只会一声,别他们明日出发把你撂下。”
明日就要出发了。
看来这一战来的很急啊。
九岁之后的世事,与她那场荒唐梦中所经历的大同小异。
高悦行心中略有底气。
不过,上一世的她到底没上过战场,在京城的富贵乡里躲了一生,所以,细思量,倒也有些忐忑不安。
高悦行简单收拾了行李,晚上,坐在灯下打量自己的双手。
她这一双手,早已不复曾经的娇软,右手指腹上起了一层薄茧,是她这些年精心料理药圃留下的痕迹。她腕上的白玉镯子自从戴上,再也没摘过,哪怕它现在的尺寸已经有些不合适了。
高悦行把白玉小马塞进包裹里的最深处藏好,其余的东西,一再精简,轻装上路。
次日清晨,她踩着露水,来到谷外,与药谷的弟子汇合。
她是这批年轻人中年纪最下的。
而实际上,她前世今生加起来,却是阅历最沧桑的。
狼毒也从少年长成了弱冠青年。
他望着高悦行的目光格外柔和:“你非要跟去做什么呢?”
高悦行不再言语掩饰,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有必须要做的事,有必须要见的人。”
狼毒一听便明白,低头一叹,说:“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