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小栎
高悦行搬了个绣墩往榻边上一坐,算了算时间。
两个时辰,天怕是都要亮了。
高悦行想着等两个时辰也不妨,倚在一旁,合目休息了一会儿。
高景手下的人办事严谨精细,说是两个时辰,就是两个时辰,一刻也不差。
天色蒙蒙亮时,李弗襄才渐渐转醒,翻了个身,撞到了高悦行的肘上。
他揉着额头疼醒了,高悦行也被撞醒了。
蒙汗药的效力刚过,李弗襄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眼里似是要冒烟。
高悦行将早就准备好的凉茶递到他的唇边,李弗襄一见是她,低头便一口干掉半杯。
高悦行伸手理了理他蓬乱的头发,问道:“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李弗襄说:“有人拿药把我放倒了,我刚想挣扎,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让我老实点,送我到我未来老丈人家里住几天……这是你家吗?”
高悦行笑了笑,说:“是我家,但是你被藏起来了,我也是偷偷来见你的。你饿不饿,我去找点东西给你吃?”
李弗襄:“你别走,陪我一会儿。”
一日三餐不必高悦行操心,高景既然把人放在了这里,必然不会让人饿死。
比起吃饭,李弗襄真的只想多见她几眼。
高悦行一头雾水:“我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呢?”
李弗襄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吏部陈静沉胡搅蛮缠,却非要咬他一口。高景同样可以搞点事情,在陈静沉身上点一把火。
李弗襄:“昨日,陈静沉在大理寺大放厥词,说什么——如果高大人再不肯作为,别怪他不客气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高悦行摇头晃脑地思量:“他昨日刚放了狠话,当天夜里你便失踪了。”
李弗襄:“办案嘛,讲究一个名正言顺。”
高悦行猜测:“陈静沉不肯验尸,也不肯开内宅,却只凭一张嘴,硬咬着你不放,那么我们也可以想办法把火引到他身上。单凭他昨日那一番话,你失踪了,他难逃嫌疑。”
想必,接来下,就是高景堂而皇之地查他了。
正聊着,外面有脚步声靠近。
高悦行对李弗襄嘘了一声,说:“我藏一下。”
耳房修饰整洁,一眼放去,找不见能藏人的地方。
只有床榻下,非常拥挤的一处缝隙,高悦行提起衣摆,将自己塞了进去,床旁的帷幔垂下来,若隐若现地挡住了她的身影,若不仔细搜查,寻常发现不了。
门吱呀一声响动。
高悦行透过床下缝隙,在逼仄的视线范围内,看到了一双黑色的官靴,她反应了一会儿,心道不好。
她家的下人可不会穿官靴出入。
这人恐怕是……
听得来人开口:“委屈殿下了。”
她爹啊。
高悦行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李弗襄的声音就在她头顶上:“高大人。”
在药力的刺激下,他浑身都还在发软,想要爬起来,却被高景按着肩膀,塞回了被子里。
高景将托盘放在桌上,说:“案件扑朔迷离,又诸多阻碍,为了荡平前路,臣不得不出此下策,诸多不敬,还望殿下宽宥。”
李弗襄:“我明白。”他紧接着问道:“陛下知情吗?”
高景:“当然。”
事关李弗襄的安危,若事先不与皇帝通个气,恐怕事情要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李弗襄放心地点了点头。
高景客套地嘱咐了几句,没有多呆,临走前,腰上一把碧玉制的规尺落在了地上。但他似乎没有发觉,脚步不停。
李弗襄侧目:“高大人?”
高景:“嗯?”
李弗襄:“您的东西掉了。”
高景回望了一眼,唇边勾出浅浅的笑意,依旧将之弃在地上,带上门离开了。
高悦行从床下探出半个身子。
李弗襄扒着床沿,低头看着她:“你爹爹是什么意思?”
高悦行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我爹提醒我注意分寸呢。”
沉默了片刻。
李弗襄:“你要走了吗?”
高悦行:“要走了。”
沉默了片刻。
高悦行想走又舍不得,不走又行不通,道:“总之你已经住进了我家里,我会多来看你。”
李弗襄望着她低头捡规尺的背影,忽然说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才能及笄啊。”
待到她及笄,他就能娶她了。
高悦行直起身,听了这句话,只觉得十分恍惚。
似乎在不久前,她望着幼年稚嫩的李弗襄,也曾有过同样的感慨——“他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他赶在了她的前头。
高悦行:“再有两年,很快的……”
晨起请安时,高悦行将碧玉规尺递到了父亲的面前。
当着高夫人的面,高景并不戳穿什么,只是淡然道:“丢了好些日子,原来让你捡到了。”
高夫人看了一眼,一手拨着茶沫,道:“丢了?我怎么记得昨天还在你身上见到它来着?”
高景身上的物件,没有她不上心的。
高悦行端的和个没事人似的,逗弄自己的弟弟。
高景抿了一口热茶,说:“是吗?夫人你是不是记错了?”
高夫人彻底迷糊,想了半天:“哦……或许是吧。”
高悦行耳朵里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里在想——原来这就是难得糊涂的智慧吗?
但是高悦行总觉得母亲不是难得糊涂,而是真的迷糊。
她的父亲虽然智计无双,却从来没有将手段用在自己的母亲身上,他始终以一个保护者的身份,将家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或许他展开向外的翅膀坚不可摧,或许早已遍体鳞伤。
但是母亲不知道,她们也无从得知。
高悦行理解的难得糊涂,不是互相之间的欺骗。
而是我明知道你一身的刺,却依然愿意交托信任,将自己最柔软的腹部贴上去。
今日。
李弗襄在大理寺重伤失踪的奏折呈上了御案。
大理寺的现场,除了散乱的桌椅,还有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在高景的推波助澜下,陈静沉被迫站在了风口浪尖。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终于到了他该想办法自证清白的时候了。
高景只提了一个要求,清查陈家内宅。
第56章
陈静沉断然拒绝, 且莫名其妙,你查就查,盯着我家内宅干什么?
高景尝到了甜头, 再次故技重施,暗中派人在陈大人府邸的后门处泼了一滩血,然后堂而皇之地敲开了陈家大门。
陈静沉气得跳脚大骂无赖。
高景气定神闲,对付无赖就要有对付无赖的法子, 谁要和你讲君子之德江湖道义。
高悦行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 但是父亲大人在上, 高府大门一关, 她连往外瞄一眼都不可能,母亲和长姐拉着她家长里短, 一个刚满四岁的弟弟成天在花园里淘气。高悦行若是肯安于现状, 这便是最静好不过的日子了。
可惜, 她坐在廊下, 望着艳阳高照下的草木繁盛,面是暖的,心却是冷的,她知道,这样平静安好的命不属于她,不敢贪恋, 怕将来还不起。
高悦悯看着自己的妹妹:“你前段时间总是往宫里跑, 隐约听说你和那位五殿下有年少的情分?”
高悦行手里头正拿着两根丝线打着璎珞, 说:“姐姐最近看我一直欲言又止, 原来是想问这个啊?”
高悦悯见她不避讳这个话题, 才放心, 说道:“你今年十三, 也到了该考虑终身大事的年纪,母亲前些年想替你留意来着,可是被父亲劝阻了。”
高悦行好奇道:“父亲说什么?”
高悦悯:“父亲说,你的婚事恐怕由不得家中做主,操心也百搭,不如静观其变。”她顿了一顿,补充道:“这是父亲两年前说的话。”
高悦行:“父亲心中总是有成算的。”
她的上辈子,对父亲的印象并不深刻,她就像寻常养在深闺中的小女孩一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父亲的荫蔽。至于父亲如何在腥风血雨的朝堂中立稳脚跟,又是如何在一群豺狼虎豹间游走保全自身,她一概不知。
见过了,才难掩心中的震撼。
高悦行懂自己的父亲,她觉得父亲应该也懂她。
高悦悯见妹妹的眼神逐渐发直,神思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于是唤了一声:“阿行!在想什么?”
高悦行猛地回神,发现手中的璎珞不知不觉打歪了,于是面不改色拆掉,重新再来,嘴上说道:“我离家了这些年,不知京城有没有新鲜事,姐姐讲些给我听吧。”
高悦悯:“天子脚下,国泰民安,倒也没有特别的,或者,你是想听听那位五殿下的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