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殿下少年时 第79章

作者:越小栎 标签: 重生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高悦行瞧了他一眼,叹气,他对于政局还是缺了一份敏感。高景身居要位,深受皇帝的倚重,且高氏家风严谨,高景一身清白,最不愿涉及党争。

  襄王和信王隐隐已成对垒之势。

  若非高悦行和李弗襄自幼便掰扯不清,难舍难分,高景是绝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入皇室的。

  到了乾清殿门口,李弗襄没有机会再追问了,皇帝身边的高内侍躬身迎了出来,道:“小殿下可算回来了,陛下正等着呢,吩咐了见您不必通传,您也别急着去见陛下,里头准备了汤泉和几碟清粥小菜,您先沐浴填填肚子,再说别的不迟。”

  紧接着,他瞥见了高悦行,一张脸笑得更是和善:“高小姐奔波了一天也甚是辛苦,女儿家毕竟要仔细些,奴才传辇送高小姐去春和宫梳妆罢,公主也正等着您呢。”

  高悦行拒了轿辇,她向来善于分寸感的拿捏,在宫人的引领下,到春和宫冲洗梳妆,打理干净自己。

  还是女孩最懂女孩。

  李兰瑶的妆案上,用匣子装了一朵牡丹绒花,是专门为她准备的,栩栩如生,还有金枝明珠点缀。李兰瑶亲手替高悦行簪在发间,双手扶着她的肩,与她在镜中对望,说:“我记得小时候你有这么一只,前些日子我命人打理库房,偶然又寻着这么一只相似的,特意留给你。”

  高悦行小时候那只留在了宫里,早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她笑了,仰头说:“谢谢。”

  李兰瑶道:“我母妃本来想留你用膳来着,但是陛下那边传了话,要接你过去,我这里蒸了些螃蟹,你一并带过去吧,我就不过去了。”

  高悦行奇了:“怎么又吃螃蟹?”

  李兰瑶说:“父皇的心肝喜欢,母妃便时常送一些过去。”她说这些话,倒是听不出有多大的怨气,高悦行犹记得小的时候,皇帝对那李弗逑的盛宠,不知害得李兰瑶背地里哭过多少回。

  高悦行忍不住问:“我离宫的这几年,你过得可好?”

  李兰瑶一笑,说:“很好。我小的时候想不开,也看不清,所以总给自己找不痛快,直到年岁长了些,才意识到父皇对我的疼爱,其实不亚于对他的任何一个儿子。”

  她是皇帝膝下唯一的女儿,是大旭朝唯一的公主。

  只是幼是,母亲战战兢兢的固宠,让她一度对皇帝心存误会。

  李兰瑶说:“以前,父皇最喜欢和母妃聊天,因为母妃是跟在他身边最久,最通情达理的妃子,后来,我长大了,父皇反倒和我聊得比较多。”

  这不难理解。

  贤妃再通情达理,也是侍妾出身,未曾读过几本书,心思和眼界都很是局限。

  公主则不同。

  自幼在柳太傅座下听学,日积月累,自然教得如风清月明一般。

  李兰瑶对高悦行说:“皇帝近日准备将你和襄弟的婚事定下了。”

  高悦行搁下梳子:“什么?怎这么快?”

  李兰瑶一挥手,宫人们都自觉退了出去,李兰瑶道:“襄弟的心总不安,皇上虽然不说,但却一直看在眼里。”

  高悦行对镜的眸子沉了下来,微不可闻的叹气:“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李兰瑶温声道:“一个人太有主见,另一个人就会不安,这很正常,你上次离开得那么决然,谁能保证有没有下一次。”

  那一年的李弗襄还是孩子。

  但是那一年的高悦行,是历劫而归。

  李兰瑶:“他无非就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有了那个名正言顺,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无论你走到哪里,他可以追,也可以留,不必再困在京城里,远远的望着,连说句话都是逾矩。”

  高悦行还是觉得有些意外:“皇上竟然肯……”

  李兰瑶:“父皇当然肯。”

  高悦行听出她话中有话,探究地望着她。

  李兰瑶说:“襄弟的身份摆在那里,日后免不了的腥风血雨,父皇……希望他的王妃能有护得住他的气魄,放眼京中的所有贵女,有这种智计的,也只有你了。”

  高悦行不禁感叹,难为父母心啊。

  日暮时分。

  李兰瑶吩咐宫人们捧着一蒸笼的螃蟹,护送高悦行前去乾清宫,离别时还嘱咐,如果今晚不方便出宫,照旧到春和宫来找她。

  高悦行离开的时候,经过榴花台,上面真是布置的差不多了,公主的百花宴就在三日后。高悦行带着新蒸的螃蟹回到乾清宫,李弗襄刚睡眼惺忪地爬起来。

  他这半日在乾清宫竟是一点正事未谈,先睡了一觉。

  高悦行坐下窗下矮榻上,屋里点上了灯,乌木小几上摆着三层蒸笼,鲜香的味道安静的发散着。

  李弗襄身上月白的寝衣松松垮垮地挂着,他挪到矮榻上,又作势要躺,并且毫不见外地把头枕在了高悦行的膝上。

  高悦行垂眼望着他,眸子里的情绪淡淡的,辨不出悲喜。

  李弗襄和她对视了片刻,忽然叫她的这种眼神看得慌,又自己支起身体,略小心地唤了一声:“阿行?”

  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患得患失才最让高悦行感到揪心。

  高悦行一手捧住他的脸,无比深刻的说道:“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灯下看人,月下看花,总要多填几分暧昧和动人。

  李弗襄:“谁和你说什么了?怎忽然说起这一茬?”

  高悦行轻轻摇了摇头,就像小时候那样,将自己的面颊贴了上去,无比亲昵地蹭着。

  脚步声传来,也没能影响他们。

  是哑姑进来了。

  哑姑一件此等情景,于是站得远了些,等到高悦行朝她望过来,才笑着示意自己手里的铜盆。

  皇帝等着见他们呢,该伺候李弗襄洗漱了。

  李弗襄早前沐浴过,只是小睡了片刻,形容并不失礼,只草草地一擦脸,便带着高悦行往前边去。

  鲜香四溢的螃蟹也一并带走。

  皇帝面前正放着李弗襄从清凉寺带回来的佛珠。

  李弗襄一到,命人将蒸笼往皇帝的案上一搁,竟生生把佛珠挤到了边缘处。

  皇帝失笑,连声道:“好好好,先吃,先吃。”

第67章

  即将入秋应季的螃蟹, 李弗襄贪食,但皇帝不许多给他。

  于是贤妃娘娘隔三差五经常少送一些,这样, 既能哄得李弗襄开心,皇帝那里也不难交代。这宫里,论周全,还是得贤妃娘娘。

  皇帝的案上收拾干净, 那串佛珠重新摆回面前, 皇上对李弗襄道:“这是你拿回来的东西, 你可知其中关窍?”

  佛珠用材是最朴素的木料, 已经很旧了,有些珠子表面已隐隐裂开了纹路。

  李弗襄只伸出一根手指, 在其中一颗佛珠上, 用力一按, 佛珠当即四碎裂开, 里面空心出藏着一只纸团。

  原来如此。

  李弗襄用眼神向皇帝示意。

  皇帝将那纸团挑出来,很是仔细的展平,在灯下细瞧,上面记着一个名字。

  李弗襄将一百零八颗佛珠一一碾碎,并不是没颗珠子里都藏了名字,他们一共筛选出了十二张纸条, 拼凑起来, 正好严丝缝合的一封信。

  十二位官员。

  李弗襄的目光一一滑过他们的名字, 有些名震朝堂, 有些是无名之辈。

  高悦行叼着一条蟹腿, 心想:“我在这到底是干嘛的?”

  名单上的那些朝臣, 连李弗襄都未必能认全, 更何况她。

  听人论政,如同听天书。

  李弗襄问:“都是温亲王的同党?”

  皇帝一笑:“他倒也没那么大的能耐,同党或许有几个,但这里头,估计多半是曾经暗地里给他行过方便的。”

  然而这已经犯了皇帝的忌讳了。

  “朕的同胞兄弟一共五个。”皇帝怅然提及往事,说:“朕,其实并不是最适合当皇帝的那个,论治世之才,不及大哥,论律己之德,不及三弟,论杀伐决断,不及四弟……四弟,也就是已经被朕处决的温亲王。但是父皇去的实在太突然了,突然到——我们兄弟几个还是一团和气,皇权倾轧下的温情还未来得及完全粉碎,朕就匆忙登基了。”

  皇上其余的几个兄弟,不是不想争,而是措手不及根本毫无准备。

  李弗襄听的出神。

  皇上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那日是大朝会,先帝晨起时脸色便不大好,朝臣们都看在眼里,内侍已经宣了退朝,先帝刚从龙椅上起身,整个人便不好了,当场栽倒在地,先帝当机立断,口谕,立朕为储君,在场朝臣皆为见证。先帝咽气之前,朕侍奉在病榻前,朕忍不住问他老人家,最后为何选了我?”

  ——“先帝回答朕,储君未必要选最出色的,而是要选最适合当世时局的。”

  见李弗襄似懂非懂,皇帝抬手抚了一下他的发顶:“朕当时也参不透那话的意思,在皇位上坐得久了,才渐渐明白了先帝的苦心。大哥虽贤,但性格太温和,且重文轻武,父皇评价他有失钢骨,三弟律己严明,但同样待人苛刻,眼中向来容不得沙子,四弟恰好与大哥相反,他比较爱重武将,这一点和朕颇相似,但他的性情过于偏激,几乎到了穷兵黩武的地步……无上皇权也好,血脉至亲也好,身为一个皇帝,立储时,必须得先忧心天下百姓,置祖宗的百年基业于重。”

  高悦行直觉皇帝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劲。

  果然,皇帝稍一顿,抿了口茶,对李弗襄道:“我儿,这皇位,你想不想要?”

  高悦行背上的冷汗唰一下沁了出来,寒意顺着尾骨一路蹿上脑门。

  简直是要命的问题,无论如何作答都难保万全。

  谁料,李弗襄几乎没有犹豫,干脆利落地答道:“想。”

  高悦行:“……”

  若说方才,高悦行的脑子里,还慌乱成一团浆糊,当他那一句“想”落下来,心头仿佛被重锤敲了一记,瞬间变得异常平静。

  一个真敢问。

  一个真敢答。

  皇帝自从问了那一句之后,再未有言语。

  李弗襄送高悦行出宫,高府的马车早就等在宫门口。

  天上的月渐趋圆满。

  三日之后百花宴,再三日,便是中秋。

  柔和的月华遍洒人间,李弗襄走在她的身侧,今日他难得安静,不怎么言语。

  离了那厚重的城门之后,高悦行终于忍不住,问李弗襄:“方才,你为何要那么答?”

  李弗襄道:“你怎么不问问,皇上他为何要那样问?”

  他依旧没有称呼父皇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