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这回她没蹭卢振军的车,因为她买了不少刚出锅的麻团和梅干菜烧饼去电视台,拿给大家一块吃。
坐公交车的话,她就不用横穿过公园,能省不少力气。
到了台里,她招呼众人一块过来分早饭。其实电视台也有早点,馒头稀饭包子都有,还有水煮蛋和茶叶蛋,但麻团和烧饼真没人做。
新闻部的同事们闻到了浓郁的芝麻香,都觉得自己手上包子不香了,过来或是烧饼或者麻团解解馋。
男主播一边吃烧饼一边叹气:“你家那边国营店还卖这个?这是正宗的徽州梅干菜烧饼吧。”
周秋萍乐了:“唐老师,我别的不服就服你这张嘴,这都能吃得出来。对,老板两口子就是正宗的徽州人,这是他们当地正宗的做法。”
男主播羡慕不已:“他俩还在做,还没关门?我们那一片卖早饭的都没了,就剩下加国营店。估计是觉得仅此一家别无选择,现在白眼翻的更厉害了,弄得难吃不说,还那种你爱吃不吃的东西。”
旁边人都笑了起来:“人家没弄错呀,你爱吃不吃,要么吃要么就饿着。你现在想去受剥削,都没地方敢剥削你。”
女主播吃了个麻团,随口接话:“我觉得这个不对劲。咱不提个体户和私营业主的区别,咱就把范围再往小里缩,夫妻店,家庭户,就这种小本经营,在一个家庭内部的,干活的就是一家人,请问怎么剥削?算哪门子的剥削呢?为什么连他们都不能开?”
编辑唉声叹气:“也没说不让他们开,是他们自己关门了,不干了。”
男主播摇头:“那也是被逼的。三天两头有人上门收钱,就说以前我经常吃的那家烧饼店,到什么程度?老板一边在那边炕烧饼一边卖货,那边就有人等着收钱。钞票都没在人家手上捂热了。几拨人在旁边排队等着,生怕自己晚一步,别家把钱收走了轮不到他们。”
大家伙儿听了都稀奇,连新闻中心的主任都忍不住感叹:“这赶上当年两党和日伪抢着收税了呀。”
女主播嘲讽:“那可不止,当年也就是三家而已。现在什么卫生费、治安费、绿化费、检疫费等等,加在一起不知道是三家的几倍了。”
周秋萍随口接了一句:“17种,现在有17种管理费要交,还不算各种摊派。”
修路修桥修学校,对方嘴巴一张,就要他们掏钱,甚至连理由都懒得找精致一点。
女主播点头:“就是,这么多钱,人家真有金山银山也被掏空了。话又说回头,要真是金山银山,家财万贯,人家早跑了。广东那边的厂长跑了多少个?哦,跑出国了,管不了了,就往死里整留下的人,真够能干的。”
新闻中心的主任一边吃烧饼,一边慢条斯理道:“这就是个恶性循环。经济形势不好,有人认为是私营经济扰乱了整个市场,所以要严格诊断,关了一大批。这么一来,市场更加萎缩,税务局本来能收到的税就少了一大笔。然后在整治税收的过程中,他们又通过加大罚款的手段弄了不少钱,意外地发现个体户好像真的挺有钱的。其他的牛鬼蛇神全都冒出来的呀,苍蝇闻到血,还不往死里吸?个体户们一看也不行,既然你们威胁不交钱就不让我做生意,那好我提前一步先把门给关了,我不干了,我看你们还找什么理由继续收我的钱。于是,这些人只能把目标再转移到剩下的还坚持做买卖的个体户身上,要么敲诈威胁对方,让对方交变相的保护费,要么就是加大摊派的力度。原先10个人每人交5块钱,现在你们5个人就得掏出50,摊到每个人头上变成了10块。剩下的人日子过得就更艰难了。”
男主播嗤之以鼻:“就是这帮货色太贪了,老百姓都管他们叫蝗虫叫土匪。抓贼不行,吃拿卡要比谁都积极。”
主任摇摇头:“他们也是穷怕了,地方财政的一大来源就是税收。今年工商业都不行,税收少了一大截。政府没钱,底下人办事的经费从哪出?不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吗?”
编辑冷哼了一声:“怪他们自己,老祖宗都说了先王之法,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他们就顾自己的蝇头小利,一点点大局观都没有。干个体户做小买卖的是哪些人?大部分都是当时政府没办法给他们安排工作的回城知青。他们忍着被人看不起的白眼自力更生自负盈亏冒着风险挣钱,折本亏钱被债主堵家门口,连年都过不了的时候,也没见这些官老爷们管一下啊。现在看人家挣了点钱了,倒是一个个眼睛滴血,比强盗还强盗。”
女主播盖棺定论:“总之,我认为夫妻店、家庭户还有个人摆地摊的,完全谈不上剥削两个字。要是这些科卷杂碎才是真正的剥削。”
综艺部的负责人抬头看了眼时间,赶紧招呼自己的人马:“快快快,吃完了赶紧去录节目。那个周经理,两小时后轮到你行吗?我们这边准备的差不多了。”
因为她昨天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给综艺部排了颗雷。所以今天大家特别好讲话。
周秋萍痛快点头答应:“行,那两小时后我去演播厅。还请各位老师带带我们的新人啊。”
大家哈哈笑:“一定一定。”
还有人促狭地眨眼睛,“我们是吃的好,说的好。”
周秋萍笑了:“这个可以,大餐吃不起,烧饼麻团还是没问题的。明天我继续带。”
综艺部的人先走了,剩下新闻部的人叹气:“咱们台现在全靠综艺打江山了。”
以前新闻是龙头老大,大家都围着新闻转。综艺部还是临时拉出来成立的呢,现在却后来居上。
周秋萍随口接了一句:“那你们也搞新节目呀,再弄一档新闻。”
众人都疑惑:“这还弄什么新闻?早间新闻,说夜里发生的事儿?”
周秋萍愣了下,第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问题。因为她重生前已经很长时间不看电视了,居然不记得新闻有哪些形式。
她只能摊手:“我也说不清楚啊,我就是个外行。”
然而女主播却追着她:“那你想想呗,现在咱们台全是综艺节目,新闻都已经没地方呆了。”
周秋萍只得答应:“那我帮着问问人。不过林老师,能不能问出结果来,我还真不知道。”
她并没有敷衍对方,回到仓库,看到自己的人马时,她还真正儿八经问了下大家,可大家对电视节目也知之甚少,这几天注意力都摆在电视销售上,同样没啥想法。
“行吧,我们先管自己的事儿。都说说看,进展到哪一步了?”
叶文兰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我整理了《厂家直销》从开播到现在推荐过的商品,正在一家家联系厂商核对信息,争取这个月把资料弄出来。我是这么想的,鉴于现在农民的负担很大,乡镇企业也关门的特别多,农民整体购买力下降,所以这个宣传册做好之后,每期给乡镇供销社发10本,乡镇政府寄10本,乡镇小学和中学各寄10本。差不多控制在50本内,信息大概就能扩散到一个乡镇的潜在顾客群体了。至于县以上的地区,我们就要细化了。”
周秋萍点点头:“那你继续做。你呢?杜老师。”
被点到名的杜仲不得不硬着头皮汇报工作成果:“我总共联系了6家工厂,有5家工厂愿意出租他们的货车,并且可以提供司机。还有两家商场的货车也空着,我正在跟他们谈。这两家商场能够空出仓库来。”
大家一个接一个说自己这两天都干了啥,下一步又打算干啥。每个人都感觉后颈像是被人抓住了一样,完全不敢想混日子的事。
周秋萍挺满意的。
大部分当老板的都爱招应届生,不仅仅是因为应届生便宜,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听话,交下去的任务完成率比较高。而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的人基本上都油了,最擅长的就是如何见缝插针地偷懒。
人类的惰性与生俱来,本身就很难避免。
不过她招来的员工倒是挺好的,起码眼下还很珍惜到手的工作。
周秋萍点点头,看了眼时间,招呼大家:“走吧,各司其职,跑市场的跑市场,收集资料的收集资料,后面负责录制节目的同志都跟我去演播厅,好好学着。今天我给你们找师傅了,他们先看着你们干活,等熟练了,回头我们就再这边录。”
众人赶紧领命,各自忙碌起来。
周秋萍又招呼田彩霞:“你尽快熟悉,后面我出差的话,他们的工作得你全权负责。”
田彩霞立刻点头答应。
周秋萍扭过头,瞧见李立军欲言又止,不由得奇怪:“李老师,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立军鼓足勇气:“你刚刚说的那个新闻节目的新模式,其实有个现成的模板可以做,就是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做的《60分钟》。它的理念是通过深入挖掘,探讨重大社会背景下的重大社会问题。这么说吧,我们现在电视台的新闻全部都是简报,最多就是信息传递,信息背后的内容一概不提。走马观花,从来不会深入到实质。《60分钟》做的是硬新闻,不是歌功颂德,天天吹嘘人民生活有多美好。他的选题基本集中在政府行为、司法公正、社会事件、人类灾难、战火纷争这些方面,可以说是揭露了社会的黑暗面。只是不知道我们电视台敢不敢做这个。我敢保证,老百姓听腻了假大空的歌功颂德,真正想看真正需要了解的就是这些社会世界的深度调查。”
田彩霞看了他一眼,在心中默念“我是他的上司”,这才鼓足勇气反驳:“我不认为国内没有深度调查,前两年那个遗弃女婴的连续报道还有《关广梅现象》,不都是深度调查吗?还得了奖呢。”
李立军不以为意:“那都是报纸上写的,而且避重就轻。电视呢,电视上有这种形式吗?电视的辐射力度更广。”
两人还在争辩,周秋萍却豁然开朗。
对,她知道要做什么了,她要做的就是让电视台成立一个新节目,专门做深度调查,类似于《焦点访谈》。
在上辈子,90年代和21世纪初,《焦点访谈》可以说风靡全国,几乎没有老百姓不关注。
周秋萍叮嘱大家:“你们先去演播厅,我去找领导打声招呼。”
她跑去新闻中心,大家正在准备晚上的节目,因为时间宽裕,倒并不忙乱。
她直接开口喊:“刚才我问了几个人,他们给我出了个好主意就是搞深度新闻调查。现在全国没有一家电视台做深度新闻,我们要搞的话,第一个吃螃蟹,肯定能够引起关注。”
新闻部的人放下了手上的活,全都扭过头看看她。
编辑两手一拍,惊喜不已:“没错没错,我咋忘了这个呢?我还在学校的时候,我们教授就提过《60分钟》,专门花时间深入性的讨论一个新闻现象。我还看过录像带,确实很吸引人,到今天为止都忘不掉。”
新闻部算是电视台的精英部门,能进来的人都有两把刷子。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起了兴趣,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
主任摸着下巴,问了一句:“要是我们搞深度调查的话,应该从哪件事入手呢?是弃婴、拐卖还是拦路抢劫?”
都搞深度调查了,那肯定是严峻的甚至血腥的黑暗的。
编辑赶紧摆手:“别别别,这多危险啊,要闹出人命呢,搞不好大家一块来送命。”
周秋萍也反对,不过她给出的理由是:“这些线索不好找,花费的时间又很长。我个人建议啊,可以先从大家的身边事入手。比方说刚才各位老师讨论的夫妻店家庭户也被当成剥削强行关门,留下来的个体经营苛捐杂税特别多,已经严重影响了老百姓的生活和整个社会经济的发展。这是我们每天都能接触到的事儿,往这方面调查一下,形成一期节目,肯定容易引起大家的共鸣。”
新闻部的人恍然大悟,没错,就应该朝这个入手。
记者是无冕之王,新闻调查就是要替老百姓说话,报道大家身边事和关心的事儿。说说矫枉过正的消灭私营经济问题,很有现实意义。
女主播兴致勃勃:“周经理,你人面广认识的人多,你给推荐一下采访对象呗。回头我们好找人赶紧把这事儿做起来。”
周秋萍笑道:“我想想啊,哦,好像还真有一个。前面打电话过来跟我们诉苦的,他跟他老婆开了一家面馆,生意很好,还盘了旁边的店面准备扩大经营,结果店都装好了,非得说他是搞剥削,把他们两口子赶走了。然后,领导家的亲戚承包了这个店,已经开始做生意了。”
众人发出了嗡嗡声,个个都义愤填膺。
这也太不要脸了,这摆明了就是抢劫。
周秋萍写了联系地址,交给女主播:“那行,各位老师你们忙,我先过去录节目了。”
她笑容满面地扭过头,大步朝前走。
她记得小时候卢振军给他们当老师时,曾经提过□□和黄.炎培的窑洞谈话,关于如何跳出历史周期律。
这条新路,就是珉煮。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
媒体,就是监督的重要渠道。
第294章 泼强酸的人
80年代号称思想自由的时代, 但是春夏之交的风波过后,新闻队伍的反思变得尤为重要,工作也带上了浓郁的思想政治色彩。
所以, 要不要办这档深度新闻调查节目?电视台内部还起了不小的争议。
领导班子认为, 目前的状况下,一切以稳妥为主, 保持舆论一律才是关键。冒险讨论社会问题, 很容易翻车。
然而新闻部上下一心,态度非常坚定。搞,必须得搞。
中央都说了,报纸、广播、电视等是党、政府和人民的喉舌。他们关注的正是民生问题,为什么不能搞深度调查呢?
况且综艺节目可以轻松活泼,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新闻的价值本身就是传播信息, 如果不深入剖析这个社会, 那新闻节目根本没存在的意义, 各地电视台的新闻也该直接砍掉,大家集体看看《新闻联播》不就结了。
领导还想再劝劝他们, 大家却一根筋了。这段时间, 本该是台里精英的他们过得不可谓不憋屈, 完全没有存在感可言。
这么说吧,这时代的人也追星。以前《江州新闻》两位主播走在街上,经常会有人找他们签名。但现在, 被观众追逐的对象却变成了周秋萍还有《青春歌友会》的主持人,甚至连刚播放的《曲艺大观》也有粉丝在外蹲守。
反倒是电视台的一哥一姐乏人问津。
新闻部同仁的郁闷可想而知。他们的新闻理想也不允许他们如此沉默。
最后还是新闻中心的老大拍了胸口:“我写军令状, 出了事儿上面追究我辞职不干。如果干新闻不能讲真话干实事, 那还干个屁, 不如回家卖红薯。当然, 现在卖红薯也不让了,卖出去的钱还不够交苛捐杂税。”
他也是台里的元老,是最初筹建电视台的人之一。他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领导班子也不好继续反对。
那就做吧,先做做看再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本身都要承担风险,天上掉馅饼都有可能在脑袋上砸出个包来呢。
新闻部全体员工浩浩荡荡地从会议室出来了,碰上刚录完节目的周秋萍,他们还眉飞色舞:“等着啊,等我们的节目播出了,说不定收视率比你们还高。”
美国的那个《60分钟》就是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王牌节目,美国有那么多精彩的电视以及综艺呢,《60分钟》的收视率照样惊人。
综艺部的人不以为意,新闻有啥好看的?老百姓真正喜闻乐见的肯定是有趣的节目。不过他们还是打着哈哈,表示祝福:“好啊,到时候咱们台收视率高,广告费拿的多,我们也能沾光,多发奖金。”
演播厅里的人喊:“快点快点,过来准备录新闻吧。”
众人这才散开。
周秋萍叮嘱自己的下属:“回去以后再琢磨琢磨,后面就得我们自己来了。你们也听到了,新闻部要开新节目,演播厅肯定不够用。我们指望不上的。”
一众刚入职的员工们赶紧答应,各自收拾了东西去食堂吃饭。这也是他们的员工福利,可以包三餐,还能用内部价买东西回去,省得家里晚上再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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