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小食堂 第28章

作者:青山白白 标签: 甜文 美食 穿越重生

  立马有仆役迎上来,垂首听候吩咐。

  谢青章偏头问:“王少尹与汤少卿,可曾回来?”

  仆役摇头:“禀郎君,二位大人还未归。”

  “杜昉何在?”

  仆役又答:“杜侍从仍在庖屋,帮着今日进府的厨娘烹制饭食,可需奴去寻杜侍从来?”

  “不必。”谢青章当即拿定主意,脚尖转变朝向,往庖屋而去。

  府内庖屋与谢青章的院子离着不远,中间以一片竹海、几间歇脚亭子及池塘相连,竹林翠绿喜人,尽显文人士子的风雅。

  谢青章一路漫步而来,见徐徐晚风吹动竹叶,惹其发出簌簌轻响,煞是好听,只觉得一身躁气尽消,头脑清明许多。

  行至庖屋小院外,却不见一个杂役,门口空空荡荡的,而院落里头却很是热闹,说话声不绝。

  空中散着浓郁辣香味,越靠近庖屋越明显。那香味初闻时尽是呛鼻辣味,过一会儿就会有各色香料的香气混在一起翻涌而上,霸道又勾人,直直钻进人的心窝里。

  谢青章喜清淡,嗅出辣味时,步子一顿,下一瞬却听出院内诸多热闹声音中,恰有杜昉的一份。

  杜昉从小跟在他身边,看似随和、不拘小节,实则内里稳重得很。可现下听着……比平日跟在他身边要更活泼些?

  谢青章垂下眼帘,略一踌躇,到底还是迈步往里走。

  进院子才发觉,哪里是院门口无人守着,连院中都没什么仆役,一道道声响俱是从屋侧竹林处传来的。

  少数几个留在院中的仆役见了,忙不迭行礼,见谢青章挥了挥手,便识趣地回到原处做事,不敢嬉闹。

  谢青章越往屋侧走,辣香味便越发明显,浓到像是要凝成水珠,密密麻麻覆在人的浑身各处,怪黏人的。

  经庖屋正墙,绕过转角,就能瞧见杜昉领着一众人,围着一根根竹条,似是在……削签子?

  谢青章来时动静小,所站之处于大多数人而言是死角,故而里头无一人发觉他,仍在热热闹闹说着话。

  杜昉脸冲着木窗里头,好奇道:“孟师傅,你是说鸡肝鸡心也能吃?不觉得太过腥膻腌臜吗?”

  一道清丽嗓音响起,应是那请来的厨娘:“自是能吃,还美味得紧哩。肝、胗、心、肠等等都算鸡杂,用清水洗净,拿盐、酒等等腌制去腥,有余力也可加些豇豆段,最后切了青红椒,大火猛炒,甭提多下饭!”

  这一番话说出来,勾得周遭干活的仆役纷纷开口,“埋怨”孟师傅又故意勾他们腹中馋虫。

  “下回我得试试!”杜昉啧啧两声,又提起另一事,“那刚刚炒得一锅是什么?放了好些香料,闻着忒勾人。”

  厨娘声音含着笑意:“那是暖锅底料,辣口的,用来涮着吃。”

  牛搁在现下忒金贵,如若不是腿折或者病了,通常百姓家中是不被允许宰牛来吃,倘若有那胆大包天的,宰了能耕种的牛,甚至会被官衙抓走定罪。

  长安城中,只有少数几位高官贵胄府中,能偶尔吃上牛肉。

  昭宁长公主府便是其中之一。

  厨娘又道:“一锅牛油麻辣,一锅用各色菌子并老母鸡吊出清汤,另有一锅是米汤。辣、鲜、清淡皆有,兴许能有长公主殿下喜欢的。”

  “再不成还有一堆吃食,总有一道能合了殿下眼罢?”

  谢青章眨了眨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只怕不是仅有一道能入阿娘的眼,是每一道都能惹她溃不成军,再不想装什么没胃口。

  说着,那厨娘语调一转,小心翼翼道:“杜侍从,‘府上之物尽可取用’,确是你家大人亲口说的吧?”

  杜昉笑了,连忙安抚她:“孟师傅安心,是我家阿郎亲口所言,错不了。阿郎心善,性子又好,从来一诺千金,轻易不会为难人的。”

  “那就好!”厨娘显然安下心,语气都轻快了起来,“不瞒你说,我许久不曾见着如此多的竹子,真想都砍了去,通通做成竹筒饭。”

  “还有来时路上看见的那颗桂树,瞧着少说也有三百年的岁数。待到九月开出满树桂花,摘下来能做许多美味吃食,像是桂花糕、桂花蜜、桂花酥酪、桂花芋圆……啧啧,滋味忒绝!”

  说罢,厨娘后知后觉找补:“咳咳,杜侍从莫要误会,我只是说笑,说笑而已……你可莫要告诉旁人去。”

  谢青章眼中笑意更浓,唇角微微翘起。

  这位厨娘倒是与外祖母一个性子,只要能入菜肴的食材,无论精贵还是低贱,无论通俗还是雅致,半点不会放过,通通薅来做成各色吃食。

  这便是,好吃之人的共通之处?

  正当这时,他身后传来王离的惊呼声:“修远,你是来寻我和雁秋的?”

  谢青章:“……”

  里头的杜昉等人听见,连忙站起行礼:“郎君。”

  窗内的孟桑眨巴眨巴眼睛,猜出来人,尴尬地闭了嘴。

  哦豁,完了完了,不仅觊觎人家府上的竹子和桂花,还被正主悉数听了去。

  孟桑啊孟桑,就说不能太得意忘形吧!

第29章 火锅、蛋包饭

  谢青章抿了抿唇角,掩去笑意,索性往前几步,从阴影处走出。

  这下恰好能透出开着的窗户,望见站在里头灶台前,面露讪色的厨娘。

  原本孟桑木窗遮挡,瞧不见这位谢大人。如今对方挪动步伐,站到了明处,终于见着个人。

  孟桑叉手行礼:“见过谢司业。”

  “孟厨娘不必多礼。”一道清冷中略带温润的嗓音传来。

  孟桑依言而起,抬眸望向来人。

  与半月前在姜记食肆隔着布帘,匆匆瞧见的侧颜不同,这回倒是能看清这位谢司业的尊容。

  古人曾言“皦,玉石之白也”,后世也有说“皦珠玉白貌”……总而言之,皦玉之色,最衬谦谦君子。①

  眼前,碧绿竹林在谢青章身后,衬得他一身皦玉色襕袍无比儒雅。其人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倒也和没有半分瑕疵的上好玉石极为相符。

  风过竹梢,吹起片片竹叶,也微微吹动谢青章身上略宽松的襕袍衣袖、袍摆,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反显得此人略有些清瘦,仿若不出世的山野居士。

  只不过……

  孟桑绷着脸色,强行憋住笑意。

  只不过嘛,这小院中浓浓的牛油火锅底料香味,着实是个不讲道理的利器。有这辣味浸润,任是瞧着再怎么萧然尘外的谢居士,不免也腌够了火锅味儿。

  谢青章瞧出厨娘正紧抿着唇角、似笑非笑的模样,有些不解。

  没等他想出个缘由,身后脚步声越发近了。

  王离双手背在身后,面上乐呵呵的,而汤贺随行在侧。二人身后还跟着两名仆役,手里头拎着两条被草绳穿腮的肥美鲤鱼。

  这两条鲤鱼正用尽最后力气挣扎,时不时甩出细小水珠子,也称得上一句百折不屈了。

  只可惜,它们注定要成为旁人的口中餐。

  谢青章转过身瞥了两人一眼:“看来是府中路滑,惹得你们摔下静湖,还捞了两条鲤鱼。”

  “不是说要来讨食方?”

  王离笑眯眯道:“确实来过啊,早跟孟厨娘买了红糖糍粑的食方,银货两讫。”

  “只不过听孟厨娘说,暖锅子里头搁些鱼片,当为一绝。也不知怎么,我便念起静湖里那些养得又大又肥的鲤鱼,赶忙让仆役带着去钓了两条回来。”

  王离神色坦然,望向谢青章的目光中,写满了“你这小子真是沾了我和雁秋的光”,似是全然忘记这本就是人家的府邸,便是两条鲤鱼也是对方出钱出力养的。

  汤贺不似王离这般没脸没皮,左右红糖糍粑的食方已到手,鲤鱼也钓上送来了庖屋,便催着王离回苍竹院。

  至此,谢青章淡淡望了杜昉一眼。

  偷摸在谢青章和孟桑之间来回瞧,有些微微愣神和犹疑的杜昉,立马回过神来。

  他很是上道,侧头问孟桑:“孟师傅,暮食还需多久才好?”

  窗内,孟桑暗自算了一笔账,笑道:“半个时辰足以。不过还有一事须得请三位大人定夺,暖锅是分食,还是吃同一锅子?”

  王离不拘小节惯了:“同一锅子即可,热闹些,省得一间屋子里头还得摆上九个火炉,忒闷热。”

  况且他们三人多年好友,不计较那么多,汤贺与谢青章都没有出声反对。

  谢青章睨了一眼:“这回你满意了?”

  王离大笑一声,让仆从将鲤鱼交给孟桑,一并回了谢青章的院子。

  回去后,三人就着几桩朝事闲谈。期间,王离还掰扯一番京兆府近日遇着的或是稀奇、或是鸡毛狗碎的事,什么都有。

  没过多久,就有侍从领着一干仆役来送暮食。

  因着要吃暖锅,侍从便将食案拼起,中间留出可放三只火炉的地方。食案之上,各色用竹签子串起来的肉蔬,皆一一码在方形托盘之中,花花绿绿的,整齐又好看,而正前方还有不同蘸料。

  除了锅子,其他吃食都是分出三盘。

  仆役又温上一爵新丰酒,如往日里一般,敛声屏气退出屋子。

  王离迫不及待地入座,一边拿起筷子,一边招呼另两人快些过来。

  中间的暖锅呈三足鼎立之势,根据三人不同的喜好来摆放,可见长公主府内下人之细致。

  王离嗜辣,紧挨着他的是牛油麻辣锅,辣味扑鼻,香气蛮横地铺开整间屋子。锅中底料油光十足,红油不停翻滚、溅起,辣椒段、花椒等辅料已用细纱布扎起,免得吃时不便。

  置于谢青章跟前的为清汤锅,锅中汤汁泛着淡淡的白,清透不黏稠,数种不同的菌子片漂浮其上,另还有红枣、玉米等物。看着不重口,极符合谢青章的喜好。

  而汤贺属于不挑口的,既吃得了麻辣,也品得了清淡,因此米汤锅临着他的食案。黏稠的汤底在咕嘟咕嘟冒着泡,淡淡米香挣扎着突破香辣与菌香的联手包剿,偷偷从缝隙里溜出,绽出独特魅力。

  暖锅在大雍朝并不稀奇,另有个名字唤作“古董羹”,后世也有唤“拨霞供”的兔肉锅。

  而眼前三种汤底各有各的独到之处,与外头常见的羊肉汤底、鸡汤底很不一样,反倒勾得人手痒心痒。

  方托盘内码着的五花八门的串串,按照不同类别、不同颜色分别排列,边上还贴心附上一张纸单,标出是何物、入锅煮多久、该怎么煮才得最佳风味。

  王离抚掌赞了一句“细心妥帖”,随后迫不及待夹了数根肉串,往辣锅里头放。而汤贺挑的是菜蔬,像是冬瓜片、豆角、玉米等,另加一道鱼片。

  落到最后的谢青章,随意挑了几串没见过的食材,像是深红色的柔软片状,又或是略硬的小块的吃食,往锅中放。

  他的目光偏移,不自觉落在托盘边纸单子的字迹上。

  古朴大气,笔锋鲜明,厚重中又多了一分柔和。

  这是……那位孟厨娘所写?

  没等谢青章细想,他便瞧见了上头标的品类。对照着一看,方才被放入锅中的,一为鸭血,二为鸡胗。

  一向不碰这些的谢青章默了,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夹起托盘中眼熟的食材往锅中放。

  身侧传来王离的“嘶哈”声,显然是被辣到。观其不停呼气、抿舌尖的凄惨模样,估摸还被烫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