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白白
闻言,田肃哼了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自顾自打开食盒。
甫一掀开盖子,里头浓郁的辣香、面香并着油香,齐刷刷涌出来。
田肃等一众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食盒内,油光满满的宽面、碧绿葱花、深红色花生粒等等混在一起,瞧着极为诱人。
后知后觉到失态,田肃接过身侧监生递来的木筷,叉起宽面,悉数送入口中。
即便因一路耽搁,面有些凉,却也无法掩盖其绝妙滋味。辣味刺激味蕾分泌津液,劲道的宽面让人越吃越难舍……
田肃用了好几口,方才将手中木筷重重拍下,面色极为难看,咬牙切齿。
“好个口蜜腹剑的许子津,好个阴险狡诈的薛安远!这帮子四门学和下三学的,竟真敢将我等戏耍于鼓掌之中,足足二十日之久!”
“坊门将闭,咱们暂且归家。待到明日暮食,咱们去食堂当众戳穿许子津的无耻嘴脸!”
翌日,天还暗着,国子监后门通往斋舍、食堂的路上,孟桑手中提着灯笼,踏着月色前行。
今日朝食是清粥和韭菜盒子,前者交由徒弟们熬制即可,后者还需要她提早来,亲自烹制。
走到一半,孟桑远远瞧见前头孩童身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只觉得无语又有些心疼。
叶家怎么回事,这么早就敦促孩子起来温习课业、用功读书……
未免有些揠苗助长了罢!
孟桑叹气,快步走近,并扬声唤道:“叶监生。”
这一回,叶柏看向孟桑的目光中,不再是初见时的警惕,反而似是好生松了一口气。
他抿抿唇,不动声色地往孟桑身边靠了两步,淡声问好。
孟桑换了只手提灯笼,叹气:“看你模样,估摸着才七八岁,怎得起来这般早?今日停了早课,像是你的许多同窗,里头不乏行了冠礼的,也还在酣眠。”
叶柏半垂着眼帘:“日日如此,习惯了。”
瞧他这模样,孟桑也不晓得说什么好,故意笑道:“走吧,带你去食堂用朝食。不仅你能瞧见怎么做,而且今日的头盘也归咱们叶小郎君啦!”
叶柏面上闪过一抹喜色,一板正经回道:“嗯,多谢女郎。”
一路闲谈,两人来到食堂。
食堂内,五个徒弟已经忙活起来,锅上正熬着白粥。
见到孟桑来,阿兰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活,很是精神地问好。
他们无一不是国子监食堂里的老人,自然也知道叶柏这唯一一位来食堂的国子学监生。虽然多少有些好奇,为何孟桑和这位小神童看上去很熟,但五个徒弟谁都没有贸然问出口。
“你们先忙。”孟桑应了一声,一低头就撞入叶柏复杂的目光里。
叶柏微微蹙眉,大眼睛眨巴眨巴:“你都有五个徒弟了?”
应是他太过震惊,语调不复那种故意装出来的沉稳,难得染上这个年岁应有的童音。
孟桑璀然一笑,挑眉:“是不是觉着我更厉害啦?”
叶柏满脸的一言难尽,眉毛都快缠到一处,跟蚯蚓似的。
见状,孟桑嘿嘿笑了两声,十分自然地寻了一张食案,领着叶柏坐下。
在她去取水壶的工夫,转身就瞧见叶柏自觉从书袋里掏出书卷,已经展开在看。
孟桑无奈摇头,先给叶柏倒了一碗热水,随后往他这张桌案添了盏油灯,方才去忙活自己的事了。
今日做的是韭菜盒子,所需食材不算多。韭菜已经洗净择好;粉丝是三日前就开始准备,到眼下刚好能用,已让纪山拿去处理;其余食材也都被徒弟们一一取来,整齐摆放在高脚桌案上,等着孟桑来取用。②
一如往常,先和面,随后在等待醒面完成的空暇里,孟桑着手做内馅。
多枚鸡蛋磕入盆中加盐并打散,随后起炒鸡蛋,因着是作为馅料,孟桑特意炒得碎一些,便于之后用。
孟桑将韭菜切成小段,头也不抬:“纪山,粉丝可切好了?”
闻言,纪厨子立即将手中装满粉丝的大盆递来。
粉丝是提早做的,孟桑特意让刀工好的纪山提早来,将之先切成细细的丝,入锅用水煮到半熟,再捞出来过凉切段。
如此,等到孟桑来了没多久,就能直接用。
孟桑看了一眼盆中粉丝模样,夸了纪厨子一句,随后开始拌馅料。
韭菜段、鸡蛋碎悉数倒入装粉丝的盆中,添入麻油、胡椒粉、盐等辅料,充分拌匀。
此时,旁边的面团也已经醒好。揉长、切面剂子,再将之一一擀平后,往上头添拌好的馅料,合上压紧实后,捏出花边。
之后便可放入平锅里头干烙。其实到这一步,还有喜欢用油煎的。只不过孟桑个人偏爱干烙后的饼皮味道、摸上去略带粗糙的手感,以及两面黄褐色的斑纹,故而用了干烙的法子。
孟桑同时烙了四块韭菜盒子,用干净盘子装了两块,剩下的留给徒弟们垫腹。
随后,她又盛了两碗白粥,用小锅煎了一块金黄色的鸡蛋,这才端着满满当当的托盘,出了灶台,往叶柏那儿走。
孟桑走近,笑道:“叶监生不若先用朝食,随后再温习课业罢?”
闻言,叶柏井井有条地卷起书卷,将之放入书袋之中,继而客气地托孟桑带他去净手,最后才稳稳当当坐下。
孟桑依旧与之相对而坐,笑道:“叶监生小心些,莫要烫到。这韭菜盒子是刚烙好的,不但饼皮摸着烫手,里头的内馅更是烫舌。”
“况且现下时辰还早,你可慢些用,否则伤身子。”
叶柏颔首谢过,准备用朝食。
抓着韭菜盒子两边,叶柏很是小心地咬下一角,露出里头光景。
白中泛黄的饼皮之内,包裹着绿油油的韭菜段、黄澄澄的鸡蛋碎以及半透明的细粉条,浓浓的韭菜鸡蛋香,与干烙的饼皮香,齐齐涌出。
第38章 蒜香排骨、酸辣土豆丝
叶柏方才咬的一口很小,几乎都是烙干的饼皮,吃着微硬,随着咀嚼而渐渐回甘。
待到他再度咬下,便尝到了内馅的滋味。韭菜吃着极为鲜嫩,汁水十足;鸡蛋炒得很碎,掺杂其中,与韭菜堪称绝配;而最奇妙的是被孟桑称为“粉丝”的吃食,即便已被切成小段,仍无法掩藏其爽滑口感。
这一口下去,既有饼皮,亦有内馅,吃着无比满足。
叶柏极为喜好韭菜鸡蛋和粉丝混在一起做成的内馅,忍不住用勺挑出来,拌入清粥一起吃。
而喜好干啃春卷皮、烤鸭皮的孟桑,显然对烙干的饼皮更感兴趣,先是单吃漂亮的饼皮花边,随后才一口口连着内馅一起啃。
若是觉着有些干,也能一口清粥一口韭菜盒子,搭配着来。
一顿可口朝食,给这渐凉秋日清晨增添了一抹暖意。
孟桑给叶柏准备的朝食分量是算过的,恰好能让一位七八岁的小郎君吃饱。例如韭菜盒子,就比她的要小了一大圈,半个手掌大小,相比之下很是小巧可爱。
故而等叶柏吃完盘中的煎蛋,放下筷勺时,只感到腹中暖暖的,但是又不觉着特别撑,很是服帖。
孟桑轻车熟路地领着他去小院净手,笑眯眯道:“如何?好吃吗?”
叶柏抿抿唇,努力抑制想要打饱嗝的冲动,轻咳一声:“女郎技艺上佳。”
孟桑故意逗他,正色道:“本朝重诗文,不若请叶监生赋诗一首,以表喜爱之情?”
顿时,叶柏面色一凝,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结果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响亮饱嗝。
孟桑“噗嗤”一声笑了,觑着叶柏无地自容的神色,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不必赋诗,晓得叶监生很是喜爱啦。”
羞愤至极的小郎君,死死绷着一张脸,耳朵红得要滴血。
叶柏,你真是!有失仪态,辱没叶家家风!
一旁的孟桑憋着笑,细心留意许久,见叶柏之后仅打了两三个饱嗝就止住,这才安心。
天色渐渐亮了,灶膛里的火苗还在不断往上窜。食堂内一片静谧,偶尔有干柴遇火的“咔嚓”声传入耳中。
孟桑师徒六人正在忙碌,更准确而言,是阿兰等五人在做韭菜盒子,而孟桑绕着圈巡视,时不时低声提点。
虽说只是二十多名监生的朝食,但孟桑不欲悉数揽下,想着趁此机会让五个徒弟都能上手试试。
这吃食不难,他们多少也能做得像模像样。
徒弟虽多,但各有长处和短处——文厨子重白案、纪厨子刀功好、陈厨子喜炒菜、阿兰样样都会一些,至于柱子……
孟桑暗暗叹气,柱子底子确实太差,目前唯一可取之处乃是对火候的掌握,于其他仍然懵懵懂懂。
罢了,慢慢教吧,一时半会儿急不得。
五人各做两块韭菜盒子,轮次上平锅中烙好了品尝。
柱子排在末位,终究没按捺住好奇,悄悄凑到孟桑身边,小声问:“师父,您怎么和叶相公家的小神童遇上了,还瞧着很是相熟。”
“叶相公?”孟桑略有些讶异,旋即就想通了。
本朝宰相不少,不仅门下侍中、中书令、尚书左右仆射可称为宰相,其余身任要职,加“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也可进出政事堂,亦为宰相。①
孟桑虽对朝中大部分官员不熟悉,但来长安前后,隐约也听过这位叶相公的名号。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他们口中的叶相公是出了名的勤于政务、心系百姓、敢于直谏,当为一代贤臣。
有这样持正守己的阿翁在前,再加上显赫家世,怪不得叶柏的仪态、规矩与教养这般好。
只是这位叶相公未免对小郎君太过严苛,瞧瞧都把孩子逼成什么样儿了!
孟桑口中回了柱子一句“昨日才遇见,不算相熟”,杏眼不由自主往一旁角落里瞧。
食堂一隅,叶柏正趴在桌案上沉沉睡着,面上写满了困倦,细胳膊下还压着书卷。他身上搭着一件浅色薄披风,是孟桑怕他着凉,特意轻手轻脚披上去的。
孟桑无奈,幸好这些日子转凉,她又有些惧冷,来时便多带了一件,否则还真不知从哪儿找衣裳给他披着。
她收回视线,扫了一圈竖起耳朵的徒弟们,淡道:“都继续干活,动静小些。”
五个徒弟忙不迭点头,各自忙去。
又过片刻,孟桑抬眸,扫见远处孙贡等监生进了食堂所在小院的前门,立马嘱咐了徒弟们几句,然后快步走到叶柏身边,轻声将睡熟的小郎君唤醒。
刚醒来的叶柏,满脸都是迷茫,见到是孟桑后,立马清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叶某失态了。”
孟桑笑笑:“走吧,我带叶监生去小院打理一番,其余监生也快来食堂用朝食了。”
闻言,叶柏飞快收好被压住的书卷,跟着孟桑后头,又是用清水洗了脸,又是整理衣着,还一板一眼地理了理头发。
待到两人再从小门出来时,走在孟桑身边的,便又是一位斯斯文文、正正经经的严肃小郎君了。
孙贡等监生许是从柱子等人口中得知叶柏已至,又或者看见了一隅桌案上的半大书袋,故而如昨日晚间一般,避得远远的,正襟危坐用着朝食。
食堂大门处,白庆然仍旧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手里提着一食盒,轻车熟路地来到灶台前领朝食,隔了小半个食堂,与孟桑二人见礼。
孟桑走近,眼尖地瞅见对方右侧脖子有两道抓痕,像是新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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